趙允迪也自知理虧,不好意思再訴苦,幽怨地看了雲雁回兩眼,說道:“我也不能出來太久,不然阿爹阿娘要懷疑,我就是順道告訴你,小弟現在被軟禁在家中了。他擔心你怪他不來見你,我便打個招呼。”


    雲雁回歎息一聲,“我知道的,麻煩三哥了。”


    周惠林看他走路不便,心下不忍,說道:“我送你回去?”


    趙允迪麵露惶恐:“都說了這條腿還要呢。”


    雲雁回嘴角抽了一下,招手喚來兩個閑漢,出點銅錢,請他們送趙允迪回府。好好一個王子,搞那麽淒慘,小廝都不敢帶,真叫人於心不忍啊。


    離開之前,雲雁回還若無其事地囑咐道:“今冬江洲梅渚的花開了,我請貴府一家人來賞梅。”


    周惠林對雲雁回和趙允初之間的關係知道得也**不離十,他們兩個早年是死敵,後來偶然共事,關係緩和一下,但也不能說十分和睦,直到前不久,一同患難過,才可說完全化敵為友了。


    此時,見雲雁回竟然還鎮定邀請王府上下去他家賞梅,好似胸有成竹,周惠林不禁關心了一句:“你待如何?”


    王爺要用拖字訣,給趙允初請個長假,不叫他見人,大約覺得困得久了,兩人便淡了。


    “我不待如何,我也不能把他們怎麽樣啊,”雲雁回神情輕鬆,“不過他們也不能把我怎麽樣,見招拆招。”


    周惠林一寒,隻覺得這簡單一句話包含了很多不可言說的內容。雲雁回礙於對方的身份,很多手段不便用,王爺和王妃也是如此。但是,雲雁回顯然更加拖得起,他沒那麽大壓力啊。


    ……


    這日結束之後,雲雁回又休息了兩日,就回府衙繼續上班了。


    日前所呈上的奏疏,比較受到重視,因此,雲雁回的工作重點也放在了參與討論具體實施方案。同時,為了安撫趙允初,每隔一日,雲雁回就會叫雙宜幫忙把他悄悄帶進王府……


    趙元儼夫婦全然不知道,雲雁回和趙允初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相聚,還以為趙允初被關老實了。


    趙允初白日裏無法出門,在家看書,晚上便判著雲雁回來相聚,竟然還生出了些愉悅。


    隻是,總不能老這樣。雲雁回看著時間過去了一個月,便請包拯出馬,隻暗示允初請假日久,怎麽還不來上班。


    包拯一想也是,趙允初這個年青人呢,從前看著做事也勤勉,但怎麽還是犯了宗室的老毛病。這是把開封府當什麽地方了?說休息就休息,也沒聽說有什麽大病啊。


    包拯看雲雁回和趙允初是好朋友,索性帶著他一起上王府去了。


    當初趙允初來開封府,趙元儼還特意和他打了招呼呢,他倒是要去問一問,這是什麽情況。


    趙元儼夫婦接待了包拯,一看到他身邊的雲雁回,心中便五味陳雜。


    一個月沒動靜,可到底還是來了啊。而且一來就是把包相公請來,叫他們如何能推拒,更不好意思把實情說出來。


    趙元儼隻好把趙允初叫出來,包拯一看趙允初麵色紅潤,身體強健,就更是不滿了。


    在開封府衙擔著職,卻什麽也不做,這是什麽意思,宗室若是不想出仕,朝臣們還巴不得呢,何苦這般占著茅坑不拉屎。


    趙元儼理虧,隻得賠禮道歉,說明日就叫趙允初去府衙。


    雲雁回全程都沒說幾句話,十分拘謹的模樣,就是離開的時候對趙允初笑了一下,趙允初立刻就目眩神迷了,叫王妃看了牙癢癢。


    轉過頭去,王妃和趙元儼便商量起來,當差要繼續去,但開封府衙眼看待不下去了!調職吧,豁出去麵子,求官家把人調走,下班時間也不許趙允初逗留在外。


    趙允初忍不住說道:“阿爹,阿娘,何苦來,你們前腳將我調去哪裏,雁哥兒也調過去了,豈不白費工夫。”


    趙元儼和王妃臉色都不好看,可趙允初說的是實話。


    趙允初調得多了,官家沒意見,別的朝臣還有意見呢。可雲雁回他身份隻是個府吏,臨時工,調職根本沒那麽多手續,而且各處也都歡迎他。


    夫妻兩對視一眼,都泛起苦澀。


    王妃暗想,如若不成,隻好試試來硬的了,給趙允初訂一門親事。


    趙元儼本來是不同意的,倘若這麽做,怕是要撕破臉,沒有退路了,日後與兒子之間留下嫌隙,豈不冤枉。


    夫婦兩個合計了很久,最後趙元儼還是同意了,他們也是沒辦法,雖說不知道雲雁回和趙允初私下還在見麵,但是看雲雁回那樣子,哪裏像是怕他們拖的。


    結果,王妃想相看各家貴女,每每被婉拒。她心中奇怪,明明他兒子不說炙手可熱,但也不該這麽被嫌棄啊,又沒有人知道他有斷袖之癖。


    王妃越琢磨越不對,回去和趙元儼說了自己的遭遇。


    趙元儼罵道:“這還有什麽想不通的?雁哥兒能有這個本事嗎?”


    雲雁回便是再大的麵子,也不能讓滿城的王公貴族什麽理由都不知道,就拒絕了親王府的求娶啊。這背後的真相,細思恐極啊!


    王妃十分傷心,若是有官家撐腰,那他們便是想找普通人家的女娘,也沒法了。


    若非根深蒂固的觀念,王妃都想痛罵天子了。作為一個皇帝,也許他覺得自己隻是稍稍偏向,對下麵的人來說卻要命了啊。


    連日來的忙碌叫趙元儼夫婦都身心俱疲,然而還不見成效,心下黯然。


    此時,原本置身事外的趙允熙和趙允良忽然找到父母,一番深談。


    趙允熙體弱多病,但畢竟是長子,為人也穩重,說話比較有分量,“阿爹,阿娘,小弟的事情,我們也看在眼裏,事到如今,不如由他去吧。”


    趙元儼臉色難看,“熙兒慎言,你知道由他去做什麽。”


    “既然官家已經默許了,那麽咱們無妨逆著推一下,”趙允熙顯然有備而來,淡淡說道,“孩兒想得險惡一些,官家要用咱們家,朝中已多不滿。我日後定然是撐不起王府,二弟與三弟也很是頑劣,唯有四弟有可能,現今他也是唯一在要職上曆練過的。那我們府上的下一輩,是人才濟濟,還是保持現狀好呢?”


    趙允熙膝下隻有一個孩子,趙允良倒是因為縱情聲色,有好幾個孩子。


    不過趙允熙這話說得太直白了,讓趙元儼臉色更不好看。他不是想不到這一點,隻是實在無法放任幼子走上歧途。


    趙允熙還有更險惡的話沒說,他還想問父母,他們府上幾兄弟,大多荒唐,到底是真的天生的,還是暗自放縱,以逃避當年劉後的忌憚呢。


    他們這些血緣近的皇親,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老趙家啊,那也是“家學淵源”呢。


    官家仁厚,也許沒有那個意思,可是這兩個選擇肯定是各有好壞。選前者不會有什麽滅頂之災,但若選擇後者,日後的機會肯定更多一些,能為王府再續一輩的繁華,再往下又要看子孫自己的了。


    ——如果可以,誰想像豬一樣被養著,光有個貴族名頭,卻沒有實權。


    趙允良也說道:“哎,阿爹,一個也是擔,兩個也是挑,還好我現在有四個兒子,差不多夠分給弟弟們的。他要是沒喜歡的,我繼續生,他挑一挑……”


    趙元儼夫婦:“……”


    兩人臉色變幻,都很不甘心,可是自己也明白,魚與熊掌無法兼得。


    趙元儼板著臉道:“雖然有心報國,可是祖宗也在天上看著呢!你們四個日後至少也是公爵,做個閑散宗親也行。”


    趙允熙失笑,“何苦呢,若四弟想做個逍遙宗親也就罷了,可他不快活呀!”


    現在已經很清楚了,一邊是放任趙允初自由戀愛,日後過繼趙允良的孩子,還能在仕途上走得更遠,作為王府的頂梁柱。另一邊,則是叫趙允初回歸正途,娶妻生子,但是他不會開心,為官不說肯定沒希望,但應該是不如前者更讓官家放心的。


    趙元儼前半生過得甚是痛快,鮮衣怒馬,立功無數。然而壯年之時,就不得不龜縮在王府之中,藏起鋒芒,甚至裝瘋賣傻,全無尊嚴。


    一直到官家冒著許多朝臣抗議,重新啟用宗室,然而失去了的已經無法挽回。


    趙允熙的話叫趙元儼發怔許久,對王妃對視一眼,在發妻眼中也找到了相同的情緒,兩人皆是長歎一聲,難以言明其中滋味。


    ……


    深冬時節,一場大雪催醒了東京的梅花,江洲梅渚梅林初綻,十二分驚豔。


    叫都人驚喜的是,江洲梅渚的主人宣布開放梅林三日,容許百姓免費前來踏雪賞梅。


    不過,若想進入主人家的院子與觀景閣,就需要受到邀請了。


    王府收到請柬,邀請闔家上下到江洲梅渚賞梅。約定之日,趙元儼、王妃並四個兒子及各自家眷,駕車前往江洲梅渚。


    彼時無雪,江洲梅渚的梅林中有許多趁著此處開放到附近遊玩的百姓。


    步入江洲梅渚的院落,就能看到許多雲雁回的親朋好友,囊括了官商平民各個階層,甚至有外國人。


    雲雁回快步走過來,向趙元儼行禮,雖說大家最近關係緊張,但是在外人麵前,雲雁回半點不露,仍舊是口稱伯父。眼角瞥到趙允迪在擠眉弄眼,也毫無異樣。


    趙元儼細細一看雲雁回,他也算是看著雲雁回長大了,仿佛突然間才發現,雲雁回裹著裘衣,風度翩翩,五官俊秀,鼻尖凍得微紅,平添一絲煙火氣,已是二十好幾的青年了。


    再側頭看一眼,這才發現幼子穿的其實也是同款裘衣,他都沒有問過,還以為這是王妃給置辦的,現在想來,應該是這兩個混小子“私相授受”的吧。


    趙元儼無奈地笑了一下,歎息一聲,抓住雲雁回的手捏了捏,輕不可聞地道:“以後就不要叫伯父了。”


    雲雁回抬眼,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這才知道為什麽趙允迪擠眉弄眼,趙允初麵上也帶著一絲不好意思。


    這一家人,仿佛是在一句低語中獲得了某種默契,尤其是小輩們,全都難忍興奮的樣子,看著雲雁回。


    雲雁回作為剛剛獲得許可的家庭新成員,也心照不宣地小聲重新喚了趙元儼和王妃一聲。


    趙元儼和王妃聽了這聲稱呼,神色有些不自然,但也漸漸舒展開了,幹咳幾聲,“梅花……開得不錯。”


    “裏麵溫了酒,從廣南來的瑞露酒,大家到閣中喝酒賞梅吧。”雲雁回十分自然地邀請大家進了溫暖的室內。


    閣中也有不少熟人,趙元儼一家進來,很快就找到自己的圈子,融入其中。


    雲雁回安頓好客人們,便偷偷帶著趙允初上樓。彼此不發一語,卻頗有心意相通之感。


    兩人爬到觀景閣的頂樓,鑽入無人的臨窗隔間,從大開的窗口眺望,方圓數十裏的蒼茫雪景盡收眼底。閣樓之下的大片梅林,紅紅白白盡皆綻放,美不勝收,幽幽梅香,沁人心脾。


    低頭望去,不知哪個書院的少年書生折枝吟詩,才情風流;新婚夫妻,攜手漫步梅林,情意綿綿;青衣黑襖的小販,趁著大好商機,在周遭賣起了小食;翰林圖畫院的畫師們靈感大發,潑墨作畫;大相國寺的小沙彌在院中用雪堆出一個憨態可掬的彌勒佛;白玉堂抱著瓜瓜,從三樓一躍而下,惹得沈括在樓上直喊……


    士紳官吏,三教九流,大宋風情,由這方天地,得以窺見些許。


    雲雁回收回目光,嘴角不覺已帶上笑意,側首與趙允初對視一眼,相擁而吻。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雪,昭示著來年的好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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