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裏,一邊是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一邊是窗外寧靜的月光和透窗而過的夜的寒意。埃德覺得自己也像是被分成了兩半,一半隻想安靜地縮在這裏,什麽也不想,什麽不也不做,一半想要加入那熱鬧的人群之中——博雷納邀請了許多客人,包括伯蘭蒂的戰鬥法師和周圍的領主,他並不打算隱瞞他與矮人的合作,甚至想要將這前所未有的合作宣揚出去,讓更多勢力加入其中……或有所動作。


    埃德懶散的本性和疲憊的身體,與他應負的責任所必須的交際的熱情,在博雷納突然的大笑讓他分出神來,扭頭望過去的那一刻,進行了一場並不怎麽激烈的爭鬥。


    來都來了,他當然不能一直縮在角落裏。


    “我會仔細檢查‘花園’是否有什麽特別的限製。”他斟酌著告訴瑞伊,“我的確不能確定薩克西斯在最後一刻是否選擇了寬恕……寬恕這個並不曾善待他的世界,也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麽選擇了你。可是,已經發生的事無法改變,何不樂觀一點,相信他離開時已不再心懷怨恨,相信他的選擇,是因為他知道,唯有你,能用連他也做不到的方式,給私語者一個更好的未來。”


    “所以,你是想讓我像你一樣自欺欺人?”瑞伊似乎無法理解這樣的“樂觀”:“這有什麽用?”


    “能讓自己開心一點?”埃德聳聳肩,“畢竟,有些時候……很多時候,如果一件事你並不喜歡,或並不擅長,但又不得不去做——也知道那的確是該做的,那麽,一點點無傷大雅的‘自欺欺人’能讓你輕鬆很多,這可是我切身的經驗。有個朋友曾經告訴我,要懷著最好的希望,做最壞的打算,所以……‘多點信任,小心行事‘,你覺得這句話,有沒有可能作為‘埃德·辛格爾的至理名言’流傳下去,甚至刻在我的雕像底座上?”


    “……有點蠢。”


    對著他充滿期待的、亮閃閃的眼睛,瑞伊在她最真實的評價前麵加了個溫和一點的形容。


    埃德毫不介意地咧開嘴。


    “或者,你也可以這麽想,”他說,“反正他都已經不在了,選擇的權力在你手上,‘他想讓你做什麽’並不比你自己想做什麽更重要。瑞伊……卡羅琳,你想做什麽呢?”


    他沒有等她回答,隻是笑著向她舉了舉酒杯,轉身走進更明亮的燈火之下。


    他並不擔心瑞伊會覺得被冒犯,或反而生出更多的懷疑和抗拒。畢竟,她隻會比他更不喜歡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可她也還是來了。


    她會在這個她不熟悉的世界裏找到自己的位置。她比她自己以為的要強大得多,那不是圓月賦予她的力量,而是一直存在於她靈魂之中,讓她經曆無數磨難,仍能挺直肩背,驕傲地站在這裏的堅韌,和冒著各種危險,也想要救出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孩兒的善良。


    .


    這場宴會的主角,初次以矮人國王的身份出現在安克坦恩的交際場上的莫克,完完全全被人群所包圍,從外麵壓根兒連看都看不見。


    埃德都到一半兒,腳尖一轉,換了個方向。


    莫克不是那種一輩子都待在礦坑裏敲石頭的矮人,他知道該如何跟人類打交道,再說還有博雷納陪著他呢……他並不需要他的幫助。


    在那片刻的猶豫裏,已經有人朝他走了過來——圖爾·奧格羅,伯蘭蒂圖書館那群戰鬥法師的首領。許久未見的法師依舊是那暮氣沉沉,未老先衰的模樣,言辭卻客氣了幾分。埃德原本以為這是因為他與尼克·斯托貝爾,大法師塔新任的至高塔之主的交情,已經傳到了這裏,但幾句話之後,他恍然發現,奧格羅更在意的是斯凱爾·蒙德,那個如今厚著臉皮賴在他家裏不走的法師。


    察覺到他的驚訝,奧格羅遲疑了一下,還是解答了他的疑可:“我之所以能夠進入大法師塔,是因為蒙德大人的幫助。”


    即使在那之後他們並沒有多少交集,甚至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他對蒙德的感激亦不曾有所改變。


    埃德想了想,他跟蒙德的那一點交情,也不過是最近才有的事……這些遠在巴拉赫的戰鬥法師,消息也相當靈通嘛。


    無論如何,有個契機化敵為友,拉近跟這群顯然已經遊離於大法師塔之外的戰鬥法師的距離,總是件好事。


    他們自然而然地聊起那個如今吸引著所有人的暗金礦。盡管與統治者和神殿勢力都有著明裏暗裏的爭鬥,戰鬥法師們並沒有被博雷納排除在外——強大的包容力一直是那位國王陛下的優點。但被旁敲側擊了幾句之後,埃德明白過來,奧格羅更感興趣的是那個法陣。


    這件事他們同樣沒有刻意隱瞞。正如博雷納所說:“那些被召喚的惡魔難道不知道召喚者會努力畫個圈圈困住它嗎?不過是各有所求,且誰都以為自己才是能控製局麵的那一方罷了。這事兒根本沒有什麽隱瞞的必要,就當是設了個賭局,邀請對方來賭一把好了。”


    隻不過,他們也沒有狂妄到直接對外宣稱要召喚某個神明的地步。埃德試探了幾句,就算是奧格羅,也隻是以為他們想要召喚某個高階的惡魔。


    法師毫不謙虛地向埃德誇耀了一番戰鬥法師們對各種法陣的了解和掌控,目的昭然若揭。


    “法陣不是魔法物品,”他說,“一旦被創造出來就限死在了某種形態上。它其實可以是活的,可以有各種變化來應對各種意外,比如,在符文的力量與連接之中,加上最為靈活的‘人’的因素。”


    “可‘人’也是最難以控製的。”埃德下意識地反駁。


    他們最終要做的事,任何不安定得因素都極其危險。


    但這種方式的確引起了他的興趣。他們就此爭辯起來,稍晚到達的奈傑爾也很快加入其中。


    很多年後,埃德都能回想起那一晚輝煌的燈火,喧鬧的人聲——許多最終讓他們得以勝利的原因,正是在這一晚,現出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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