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鞘的長劍在陽光下閃著寒光,諾威心中一驚——以暴力來鎮壓這樣的混亂,結果通常隻會是一場慘劇。


    但周圍的人似乎並未因此而驚懼萬分地躲開,相反,許多人臉上都露出一絲期待。


    精靈皺著眉,反手摸向背後的輕弩。馬上的戰士高舉起長劍,揮了一揮,卻並沒有發出什麽進攻的命令,而是回頭不耐煩地大吼一聲:“還在等屁啊?!格雷沙姆,吹你的號!”


    在他馬後,一個頂著一頭雜亂的砂色長發的年輕士兵抓起掛在腰間,像是牛角做成的舊號角,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深吸一口氣,仰天吹響。


    諾威怔了一怔,忍不住嘴角抽搐。


    那是種無法形容的聲音——宏亮,透徹,卻有一種怪異的腔調,如果讓泰絲來描述,她大概會說那是一個悠長,響亮,一本正經,聲勢驚人的……屁。


    這聲音巨大到足夠穿透每個人的耳膜,又可笑到足夠驅散人們的恐懼與慌亂。號角聲中,混亂的人群漸漸平靜下來,放開了彼此的頭發,耳朵或者衣服,尷尬而困惑地互望著,茫然不知所措。


    號角聲終於停了下來,突如其來的寂靜中透出幾分詭異。


    “找回自己的腦子了嗎?你們這群白癡!我要是什麽神,就幹脆放個屁把你們都熏死!”馬上的戰士揮舞著劍咆哮,“想留下的站著別動,想回家的慢慢走出來——走!你們知道什麽叫‘走’吧?!看著我的劍!誰的步子邁得長過它的一半,就準備躺下給自己收屍!”


    從神情到語氣,他依舊凶暴而殘忍,但精靈從庭院外的人們臉上隱隱的笑容裏看到了信任……以及尊敬。


    笑意不由自主地從眼角延伸。諾威再一次想起自己為何會為人類這種短命的種族而著迷——他們總能讓你驚奇不已。


    一小半的人聽話地慢慢走出了庭院。其餘的人則選擇了留下,但不再瘋狂地試圖擠進主神殿。諾威走近門邊,看見那身醒目的白袍時,稍稍鬆了口氣——那位被拉進人群的牧師不知何時爬了起來,染血的臉上神情沮喪,卻並沒有放棄自己的職責,而是和同伴們一起救治著傷者。


    精靈意識到這裏沒什麽他能幫上忙的地方……而且大概也幫不了他什麽忙。


    “嘿!你!那個尖耳朵的!”


    粗魯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諾威回過頭。微微一笑。


    對方大概沒有料到自己的無禮換回的會是這樣燦爛而真誠的笑容,愣了一會兒才惱怒地吼道:“趕緊回你的林子裏去!這城裏的麻煩夠多了,我可不想有什麽精靈死在這裏!”


    諾威順從地點點頭。沒有解釋自己並非來自鹿角森林——反正他很可能還得回去。


    遇上一個如此聽話的精靈似乎讓戰士頗有些意外,他疑惑地猛盯著諾威看了幾眼,搖搖頭,回身朝自己那幫站得七歪八倒的士兵們吼了一聲:“跟上!你們這群沒骨頭的懶鬼!”


    他策馬奔向另一個方向。一聲喃喃的咒罵隨風傳入諾威耳中:“這城裏的蠢貨們怎麽都變成耗子膽兒了……”


    諾威沉思著,微微皺起眉頭。這句話裏有些東西讓他不得不在意。他知道瘟疫對人類來說有多麽可怕,恐慌又是怎樣一種巨大的力量……但這裏的人們,似乎的確有些反應過度了。


    如果是有人在其中煽動……


    精靈環顧周圍,依舊能在每個人的臉上看到驚恐與不安。他懷疑自己能從他們那裏問到多少有用的東西——通常。大多數人其實隻是盲目地隨著大家一起行動而已。


    他帶著疑慮轉身走回旅館,越來越擔心那飄到碼頭,滿是死人的船隻。並不是一個意外……而是一次襲擊。


    但為什麽是此時?為什麽是這裏?這與五月節那一晚柯林斯神殿遭到的襲擊是否有關?……


    他加快了腳步,心中的不安就像自碼頭的方向升起的黑煙。漸漸籠罩了那一片春日的晴空。


    .


    泰絲當然不可能像他囑咐的那樣乖乖地“待在房間”。紅發的女孩兒就坐在旅館的門前,閃亮的匕首在指間轉來轉去,惡狠狠地瞪著空蕩蕩的街道。


    一看見諾威的身影她就跳了起來,一臉像是立刻就要甩手把匕首插到他胸口似的怒氣衝衝。


    “你是誰?!”她氣咻咻地衝他大叫,“我不認識你!小莫也不認識!”


    諾威無奈地一笑,隨手將她攔腰抱起,拖進旅館,關上了門。


    旅館的一樓此刻空無一人,平常聚在這裏吃飯喝酒的人大概都躲在了自己的房間或者逃之夭夭,連老板和所有的夥計也都不見蹤影。潘西坐在桌子上,身邊滿滿地堆著各種顯然沒有花錢的酒和食物,卻顯然沒什麽食欲。


    “……加文呢?”諾威問著,放下了不高興地扭來扭去的泰絲。


    “我怎麽知道?他非得‘出去看看’!”潘西隨手扔掉半截薰肉腸,有些憤憤地回答:“你說,他又不是什麽不會生病的精靈,等他回來,我們是讓他進門好呢,還是不讓他進門好呢?他可能會害死我……可能會害死你的小泰絲和這裏所有人!”


    精靈事實上也會生病——但諾威懶得跟他解釋這些。


    “收拾一下,等他一回來我們就回鹿角森林。”他說。


    潘西眼睛一亮,立刻從桌子上蹦了下來。


    “早就告訴你該這麽做啦!”他叫嚷著,絲毫不掩飾他意圖分明的興奮。


    “你敢碰那隻白豹,我就切掉你的手指。”諾威看了他一眼,語氣平靜,但潘西能聽得出那絕對不是在開玩笑。


    他胖乎乎的臉頰上的肉微微顫了顫,目光閃爍。加文不在,他連嘟噥著抱怨一聲都不敢……精靈很少用這種方式威脅別人,但如果他說出了口,就一定能做到,這一點,潘西可不想拿自己的手指去驗證。


    等待的時間在沉默中更加漫長。泰絲坐在一邊生悶氣,諾威站在那裏陷入沉思,潘西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卻不敢開口,隻能拿食物來泄憤。等加文推門而入時,地麵上已經一片狼藉。


    戰士皺了皺眉,跨過半隻油膩膩的烤鴨,卻沒有再更靠近其他人。


    “事情不對。”他向著諾威開口,“我看到了那條船——在它被整個兒燒掉之前。那就是我們原本要找的那一條,夏至號。”


    諾威一怔:“……我記得你說過那條船是向南開的。”


    加文沉重地點點頭:“要麽我們得到的消息是假的,要麽……就是一條全是死人的船自己逆流而上。”


    無論哪一種可能對他們來說都不是什麽好事……或者更糟的,正是他們的追查害死了船上很有可能並不知情的水手們,並為達馬蘭城帶來了這一場災難。


    “也有人說船到港時,上麵的人並沒有死光……有染病的水手下船混進了人群,現在很可能還躲在哪個角落,甚至已經把病傳染給了更多人。守衛正在從碼頭開始搜尋,但以我所見,他們人手不足,而且大多更想趁機逃走……”加文用低沉的聲音繼續著,“唯一可靠的大概隻有科門和他那幾十個手下。”


    “科門……方臉,大胡子?”諾威在自己的下巴上比劃了一下。


    加文點了點頭:“他們都是本地人,與外來的雇傭兵多少有些不同。”


    “……你在碼頭看見那兩個牧師了嗎?他們怎麽說?”諾威問道。


    “看見了,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有上船,因為我到那裏時他們正在碼頭上與利維德大人……這裏的商會首領爭執。我無法靠近,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麽,但無論迪柯的牧師是否有進行淨化,利維德顯然都並不怎麽放心。他下令燒船,連同船上的屍體一起……這或許是個明智的決定,但同時也燒掉了任何可能存在的線索。”


    “……你原本不是打算上船去‘看看’的吧?”潘西終於忍不住開口。


    加文掃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他顯然並不喜歡自己這位表親,卻不知為何總是與他一起行動。


    諾威低頭不語。雖然在危機來臨時準備不足,但統治者並未棄城而逃,而是出現在最危險的地方,行事也十分謹慎——這的確令人欣慰。如果這隻是一場普通的瘟疫,達馬蘭城或許憑借自己的力量就足以應付,但精靈擔心,倘若這真是一次襲擊,那艘死亡之船的出現,很可能隻是第一步。


    “如果我們想要離開,不會太難。”加文抱起雙臂,“港口並未封鎖,隻要花點錢就能找到一條小船帶我們出去,有不少大的貨船都在做這樣的生意……雖然明知其中的危險。”


    諾威知道他所說的危險是什麽——如果登船的人之中有一個染病,行駛在河麵上的船隻很難及時找到救治,整船的人都有可能麵臨死亡的威脅。


    而如果這樣一艘船到達了另一個城市的港口……


    寒意從心底升起,諾威不由自主地臉色發白。他無法想象同樣的混亂出現在人口更加稠密的維薩或斯頓布奇會是怎樣的情形。


    ——他必須盡快讓埃德知道這裏發生的一切。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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