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克羅夫勒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陰沉,不悅,心事重重,難以捉摸。


    當然……他們距上次見麵也還不到兩個月。


    艾倫輕捶著自己的斷腿,不禁有些感慨命運的變化多端。兩個月前,他還是伊森求助的對象,兩個月後,他卻得來向伊森道歉——為了同一個人。


    博雷納?德朱裏,“被神選擇的男人”。


    “你確定他是被人劫走而不是自己逃掉的?”


    伊森的問題倒是出乎艾倫的意料。


    “……他有什麽需要逃掉的理由嗎?”艾倫苦笑著,看似玩笑般隨意地問道,“或許有些招待不周……但我覺得他至少對柯林斯神殿的美酒還是十分滿意的。”


    “當然,他是個容易知足的人,唯一不滿意的隻有他屁股下麵那張椅子。”伊森一臉怨氣,深陷的雙眼裏滿是血絲。


    這個執政官看起來當得並不輕鬆,但艾倫對他可沒有什麽同情。自己選擇的結果就該自己承受……對他們來說都是一樣。


    “……我聽說他是個不錯的國王。”他小心地試探著。


    伊森冷哼一聲,灌下了一大口酒:“是不錯。除了他一點也不想當這個國王之外。”


    艾倫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他這麽說的嗎?”


    “不。他從不抱怨,但看著他的臉我就知道,他時時刻刻都想逃走,跟從前沒什麽兩樣!”伊森低吼著把酒杯重重地砸在了桌麵上。


    他倒是十分坦率。坦率得讓艾倫疑心他是不是喝得太多……或者假裝喝得太多。


    但伊森隨即沉默下來,蒼白的手指玩弄著酒杯,空茫的眼神不知望向何處,那種發自內心的疲憊卻是真實的。


    治理一個國家大概比奪下它要難得多。


    半晌之後。他搖搖頭,冷靜了許多。


    “你確定他還活著?”他問,從語氣卻聽不出是否真的關心博雷納的生死。


    “從柯林斯神殿帶走一位受邀而來的國王是極其危險的……我不覺得冒險做出這種事的人,會輕易讓博雷納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死掉。”艾倫謹慎地回答。


    伊森點了點頭,手指輕敲桌麵:“一個月內,我能控製住局麵。但你們最好能盡快把他找回來……我可不想被人當成弑君者。”


    他如此直白,倒讓艾倫無話可說。


    “請放心。如果……我是說如果。”他不得不補上一句。“如果真有什麽意外……柯林斯神殿也一定會給所有安克坦恩人一個解釋。”


    伊森看著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艾倫?卡沃……”他向老人舉起空杯,“你是真的不明白嗎?無論博雷納是從此再無音訊。或是有人親眼看到他被誰所殺……無論你們給出了多麽無懈可擊的解釋,我都會是那個被懷疑,被譴責,被安上弑君罪名的人。哪怕我最終加冕為王……或死於亂劍之下。”


    艾倫勉強一笑,告辭而去。在他身後。伊森依舊呆呆地坐在原處,瞪著他一片狼藉的桌麵。


    “混蛋……”良久之後,他低低地咒罵出聲,“你最好能給我完完整整地滾回來!”


    .


    黑暗中的氣息如此熟悉。讓博雷納不得不懷疑他又回到了黑堡之下的地牢……又或者他從來沒有離開過。


    醒來之後,他好久沒有挪動過位置,隻是抱著雙臂靜靜地坐在那裏。疑惑地回想,到底哪一部分才是真正的幻覺——是神前的死鬥。奇跡般的死而複生,伊萊的複仇,身不由己地登上王座……還是在柯林斯的廣場上被人一把抓住腳腕拖下水,眼前一黑……然後一睜眼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地牢?


    這些不可能全都是真的。他生命裏最精彩的部分明明已經過去,經曆了那一切,他有權利要求餘下的生命過得平靜一些,甚至無聊一點都沒關係!


    但在確定自己神誌清醒之後,他隻能承認,他就是這樣一個被諸神所眷顧的男人——而諸神顯然都以折騰他為樂。


    他認命地開始在黑暗中摸索,最終確定,這並不是黑堡之下的地牢……至少不是他曾經待過的那一個。


    這地方要狹小得多,他甚至沒辦法完全站直,走三步就能摸到對麵的牆,而且任何一麵牆上都沒有那個曾帶給他希望的,小小的洞。當然也不會有三個年輕人……兩個人一條龍,在黑暗中告訴他,他們相信他不會殺害自己的父親……


    而角落裏兩具枯骨更讓他的心涼得透透的……這裏甚至都沒有守衛來處理屍體嗎?!


    不知道這一次是不是還會有人來救他——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博雷納微微有些慚愧起來。什麽時候他墮落到一心指望別人來救他,而不是設法自救了?他好歹也是個國王……雖然不怎麽情願,但總不是什麽被巨龍搶走,鎖在高塔上的公主!


    他振作起來,檢查了自己身上的東西。給他搜身的人一定相當仔細,不但所有的武器、裝飾全都不見,連衣服都給換了一套……那大概不是因為擔心他穿著濕漉漉的衣服會著涼。


    他意識到這個地方並不冷。雖然頗為潮濕,卻比盧埃林他已經不再生火取暖的房間還要溫暖一些。頭上能感覺到一絲微風,卻沒有光。再三試探之後,他終於摸到頂上有一個洞,被縱橫交錯的鐵欄封得嚴嚴實實,無論他怎麽搖晃都紋絲不動,甚至都沒有發出什麽聲音。


    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兒,博雷納使用了最簡單的方式來確認自己到底被扔到了什麽地方。


    “喂!!”他放聲大叫,“有人嗎?!……”


    他吼了半天,嗓子都開始冒煙,也沒有半點回應,當他搖搖頭準備放棄時。卻不知從哪裏飄來了一絲半死不活的聲音:


    “諸神在上……就不能讓人安安靜靜地死掉嗎?我才剛剛夢見一壺好酒!”


    博雷納咧嘴笑了。


    “嘿,朋友,”他說,“抱歉打擾了你的好夢,我也隻不過是想要死個明白……能不能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他得到的是一個心灰意冷,聽天由命,卻又無可反駁的回答:“有什麽區別?等你死了。你自由的靈魂自然會知道。”


    “……如果我還不想死呢?”


    “那你就是在折磨你自己。聽我的。‘朋友’,要麽躺下等死,要麽一頭撞死。三重塔裏,從來沒有人能活著出去。”


    心中一寒,博雷納猛地站直了身體,頭重重地磕在鐵欄上。


    “三重塔?”他驚疑地重複。“斯頓布奇的三重塔?!”


    .


    無論從什麽角度來看,三重塔都不是什麽令人愉悅的風景。它扭曲。怪異,烏沉沉地像是能吸收周圍所有的光明……但它如此之高,高得讓人無法不心生敬意。


    安特?博弗德抱著雙臂站在窗前,凝望著不遠處半截藏在雲霧裏的高塔。突然對那個修建圖書館的主意又有點猶豫。


    三重塔當然不可能隻是一個藏書之地。盡管能從唯一可見的大門進入的那幾層似乎並沒有什麽危險,但吸引著法師們趨之若鶩的,顯然不是他能看見的那些爛了大半的書籍和卷軸。


    在進入洛克堡。成為國王之前,他就聽過這樣的傳說——覬覦塔中力量的法師一旦進入。便永遠無法離開,而他們的力量和生命會被吸收,支撐那扭曲的高塔永不坍塌。


    借著清理那些已經爛了大半的書籍和卷軸的機會,他或許能發掘出其中的秘密……但那是否值得?


    他了解魔法的力量,也見識過魔法的可怕之處。自從派出的前幾批探索者要麽一無所獲,要麽再也不知所蹤之後,近十年來他一直壓抑著自己的好奇……以及想要索性砸毀它的衝動,像曆任國王一樣,對那座高塔置之不理,畢竟,那不會是毫無理由的。


    而且三重塔可不是那座隱藏在城市角落裏的無名的墳墓,一旦發生什麽意外,或許整個洛克堡都會毀於一旦……


    “陛下。”身後有人輕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費迪南德伯爵,亞倫?曼西尼大人求見。”


    “讓他進來。”


    安特隨手拉上了窗簾,反正陰雨天的光線也慘淡得令人心煩。


    亞倫?曼西尼還是一副天真隨和,自得其樂的樣子,笑眯眯地向他的國王陛下行了一個過分恭敬,卻並不令人討厭的禮。


    “我為您想要的新圖書館找到了一個絕妙的位置,陛下。”他高高興興地開口,“您一定會喜歡那地方的。”


    安特一時啞口無言——他才剛剛打算放棄這個計劃……


    “什麽地方?”他問。


    “就在斯托克噴泉南麵,阿德拉舊街市場。”曼西尼快活地回答。


    安特皺了皺眉:“那地方可住了不少人。”


    “我知道,我知道。”曼西尼依舊笑容滿麵,“可附近的人都在抱怨那裏盜賊出沒,汙水橫流……一座新圖書館才適合斯頓布奇最美麗的噴泉之一,至於住在舊街的人,新城西麵還有一大片空地,隻要能給他們一點點補償,我想他們會很願意搬到空氣清新的郊外的。”


    安特沉默了片刻。阿德拉舊街市場是上城區與下城區之間一片雜亂的街巷,他也曾經想過將那裏好好整頓一番,卻一直沒有什麽合適的機會……一個新的圖書館倒的確是不錯的理由。


    至於“補償”……這十年來,國庫倒是充裕了不少,這也是他最為得意的地方。


    “別太吝嗇。”他告訴曼西尼,“我可不想聽到魯特格爾的國王為了建一座圖書館而讓他的子民無家可歸的傳言。我會讓塔伯知道這件事,剩下的你可以跟他商議決定。”


    “當然,當然。”曼西尼拍著肚子向他躬身,一臉的心滿意足。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安特若有所思地交叉起雙手……新城西麵,就在三重塔的陰影之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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