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莎?拉圖斯在唱歌。


    她很少在外人麵前唱歌,但拉圖斯家的人都知道,她有一副好嗓子,輕柔婉轉,聲音很低,卻十分動聽。


    拉圖斯家的孩子都是聽著她的歌聲長大的,與父親那荒腔走板的水手小調相比,羅莎的歌聲大概宛如天籟。但事實上,羅莎能從頭到尾唱完而且唱得不走調的,也隻有他們從搖籃裏一直聽到大的那首《小石橋》。


    每個斯頓布奇人大概都會唱這首歌。


    “走過小石橋,向南是回家的路……”


    簡單而熟悉的旋律,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羅莎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唱歌。她詫異地聽著自己的聲音飄散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十分清楚時間和地點都相當不對,卻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


    那歌聲本該讓她覺得心平氣和,輕鬆自如,仿佛正坐在斯頓布奇自己小小的房間裏,無所事事,昏昏欲睡……但腦海中卻始終有一根弦莫名地緊繃著,隨著歌聲微顫。


    “羅莎……羅莎!”


    門外傳來的聲音讓她微微一怔——那不屬於她的任何一個弟弟或妹妹。


    腦子裏有什麽東西突然被喚醒,羅莎跳下窗台,幾步走到門邊,垂眼盯著銅質的把手,遲疑不決。


    “羅莎!……”門外的聲音依舊不屈不撓地響著,拍打聲沉悶又急促。


    羅莎伸手猛地拉開了門。


    正準備破門而入的賽斯亞納猝不及防地直撞向她懷中,好不容易才僵硬地刹住了自己的身體,揚起的黑發堪堪擦過羅莎的臉頰。


    羅莎臉色如常,微微地笑著抬起了頭,足有一百多歲的精靈卻瞬間紅了臉。受驚似的彈回門外,讓羅莎幾乎想要笑出聲來。


    “羅莎!”娜裏亞跳進來給了她一個大力的擁抱,又驚又喜,“真的是你!……你怎麽打開門的?”


    “……我不知道。”羅莎不解地挑眉,“不是你們打開的嗎?”


    “……算了!別管那麽多了,我們最好還是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娜裏亞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說地拉出了門外。


    眼角的餘光裏。羅莎能看見賽斯亞納在疑惑與沉思中深得發黑的眼睛。但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拉起靠在牆邊的另一個精靈,默默地跟上了她們。


    “那個瘋女人沒對你怎樣吧?你居然還有心情唱歌!不過要不是這樣我們也找不到你……哦。見鬼,我記得之前這裏有條岔路的!”娜裏亞停下腳步,指向牆上的畫像,“我們本來應該在這張畫像旁邊向左拐……”


    畫像上黑發藍裙的女主人嘴唇微翹。仿佛嘲笑般看著他們。


    娜裏亞試過在牆壁上劃下記號,但走廊的牆壁大概也像她之前所待的那個房間的門一樣。能夠自己修複,她隻能依靠不同的畫像來記路。


    但如果畫像也會改變位置……


    “繼續走。”賽斯亞納說。


    他們似乎也沒有什麽別的選擇。


    沒走多久,賽斯亞納突然隨手把林德推向娜裏亞,離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等娜裏亞和羅莎拖著林德追上去的時候。正看見精靈把一個個子小小的女孩逼向牆邊,微微上挑的眉毛顯出幾分焦躁與無奈。


    女孩伸手抱住頭,背靠著牆壁滑坐到了地上。一聲不響地縮成一團。


    賽斯亞納後退了一步,求助般看向娜裏亞和羅莎。他大概更希望遇上勢均力敵的對手,而不是這樣柔弱無助的小女孩。


    “嘿,別害怕。”娜裏亞柔聲開口,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們今晚在這鬼屋一般的城堡裏遇到的第一個活人,“我們不會傷害你的……你叫什麽名字?”


    沒有回答。女孩把頭深深地埋在雙膝之中,緊緊地捂住了耳朵,微微地發著抖。不聽,也不說。


    她顯然是在害怕。


    娜裏亞不知道白鴉是從哪裏,用什麽方式弄來的這些女仆,此刻心頭卻突然湧起一陣怒意——那當然不會是什麽正當的手段!


    她差點想要拖起女孩跟著她們一起逃出去,但羅莎伸手攔住了她。


    “我們自身難保。”她平靜地說,“別連累她。”


    這是句實話,勉強帶著這個女孩,說不定還會讓她跟著他們一起倒黴。


    娜裏亞咬咬牙,安慰似的輕拍女孩的手臂:“我們還會回來,然後救你們出去……一定!”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低低的笑聲,那瞬間點燃了娜裏亞的怒火。


    “瘋女人!”她衝著空蕩蕩的走廊叫道,“我知道你在看著!但我們一定能離開這裏,我們會毀掉這個城堡!我們會救出所有被你困在這裏的人!我們的朋友很快就會找到這裏……無論你有怎樣的魔法,也對付不了一位聖者和一條龍!”


    她的聲音順著走廊遠遠傳了出去,隱隱的回響一聲聲重複著“一條龍……一條龍……一條龍……”


    娜裏亞不知道能不能嚇到那隱藏在暗處的女主人,但這倒給她自己平添了幾分勇氣——作為一條龍的姐姐和一位聖者的朋友,她可不能太沒用!


    “我們回羅莎之前待的房間!”她突然想起了自己逃出去時所用的“通道”,心懷僥幸地希望白鴉還沒有發現那一點疏漏。


    沒人反對——但他們很快意識到,想找到那個房間大概就像找到出口一樣困難。


    娜裏亞沮喪地叉著腰,用力咬住下唇,瞪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走廊,覺得他們就像一群被關進了迷宮的老鼠,徒勞地轉來轉去,卻隻能換得白鴉唇邊輕蔑的一笑。


    賽斯亞納卻突然扶著林德越過她身邊,走在了前麵,腳步意外地堅定。


    羅莎拉住她的手,無聲地跟了上去。


    娜裏亞不知道精靈是發現了什麽……她覺得他們似乎就是在原地繞著圈子,但賽斯亞納像是認準了某個方向。執拗地前行,有時他甚至會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等待附近出現一條新的通道。


    當他在某個房間門前停下腳步時,一種油然而生的喜悅讓他鮮有表情的麵孔突然間生動起來,那熾熱的眼神,仿佛門後便是他心心念念,深愛不渝的戀人。


    “它在這裏。”他低聲說。


    他伸手推門。那厚實的木門紋絲未動。


    精靈忽地暴躁起來。他鬆開了手,任由林德歪向一邊,猛地一腳踹到了門上。


    一聲悶響。連牆壁都隨之震動,那從未見過的粗魯讓娜裏亞嚇了一跳。


    即使看起來沒什麽用處,精靈也隻是一聲不響地猛踹著,臉上漸漸顯出幾分猙獰。


    “賽斯亞納……”娜裏亞有些心驚。卻不知該如何阻止。


    羅莎沉默地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


    木門呻.吟.著。像是終於在這樣的暴怒之下怯怯地放棄了抵抗,吱呀一聲,向內打開。


    房間裏燈火通明,雜亂地擺放了許多東西。賽斯亞納卻毫不遲疑地直奔向床邊那一張小小的木幾。


    木幾上隨意地放著一對雙劍,長度介於單手劍和短劍之間,卻比普通的短劍更細。墨綠色的劍鞘上纏繞著古樸的花紋,雕刻著細密符文的劍柄在多年的磨損之後依舊光亮如昔——那是賽斯亞納的雙劍。


    精靈緊握雙劍。神情虔誠如神殿中垂目祈禱的信徒,而後伸展雙臂,將雙劍背回了身後。


    仿佛靈魂中缺失的一部分終於回到了原本的位置,賽斯亞納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給人的感覺卻變了許多……更強大,卻更難以接近。


    “……這一對劍與我家族的血脈相連,當它在附近,我能感覺得到。”


    麵對娜裏亞充滿好奇的大睜的眼睛,賽斯亞納勉勉強強地解釋道。


    娜裏亞滿意地一拍手:“無論如何,這是好事!”


    沒有劍的劍舞者就像失去了雙翼的龍。雖然劍依舊無法抵抗魔法……但總好過沒有嘛!


    女孩轉身打量著整個房間,驚訝於它的雜亂……和簡樸。


    這應該是一間臥室,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木床結實卻粗苯,鋪得整整齊齊的被褥像是許久沒人動過,另一側同樣木質的長桌幾乎沒有任何裝飾,甚至還有點歪,桌上亂糟糟地散著幾件精美的飾品,一個銀製的高腳杯,旁邊則古怪地躺著一具不知什麽鳥的骨骼,幾束幹枯的藥草,一碟乳白色的粉末……長桌旁的凳子上還搭著一件雪青色的鬥篷,仿佛主人隻是暫時離去,很快就會歸來。


    它倒的確像是一個女法師的房間,卻與這華美又古怪的城堡完全格格不入,如果它出現在森林深處某個古老破舊的木屋裏,倒是十分合適。


    娜裏亞的腦子裏突然跳出個荒謬的念頭——說不定整個城堡都是幻象,事實上它真的隻是一個陰森的木屋,而這個房間是他們來這裏後所看到的唯一真實的東西……


    她搖了搖頭,目光掠過桌上幾張信箋般印有花紋的紙,微微一怔,然後撲到桌邊,抓起那幾張紙,眯起眼睛仔細辨認著——她當然看不懂那些滿是隱喻和術語的文字,但她認出了那獨特的字跡。


    在冰原上,埃德和伊斯也曾經從死靈法師的洞穴裏帶回過幾張類似的東西,那時她曾好奇地過去看了幾眼,而埃德告訴她,那漂亮卻花哨過頭的字跡,出自她父親曾經的冒險者夥伴,那個已成為死靈法師的女人……


    “莉迪亞……”她喃喃地吐出了那個不祥的名字,“這是莉迪亞?貝爾的字跡!”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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