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踏上船的那一刻起諾威就保持著警覺——尤其是在夜晚。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他也很清楚,在船上的這十幾天,將是影舞者完成任務最好的時機。


    但在高度的緊張之下連續度過了平安無事的幾天之後,難免會因為疲憊而有所鬆懈,當危險真正降臨,精靈天生的敏銳還是沒能及上動物的本能。


    莫奇尖銳的警告聲響起時,諾威才感覺到腦後細微的風聲。


    對麵泰絲睜大的琥珀色雙眼中有無法形容的恐懼——他已經來不及避開這一擊。


    但那細長而鋒利的武器停在了他的發間,像是被什麽無形的屏障所阻礙,再也無法刺進分毫。


    諾威能感覺到後腦微微的壓力,甚至劍尖的寒意,卻並沒有受傷。


    影舞者的身形為這意料之外的情形凝滯了片刻,泰絲眼中的驚恐漸漸變成難以抑製的喜悅……和得意。


    她看起幾乎想要拍手歡呼。


    埃德送給諾威的那條魔法腰帶,果然還是有用的。


    那是一條用金線繡滿花紋的腰帶,精致卻過於浮誇,埃德在神殿時借機偷偷塞給了諾威。泰絲懷疑那是埃德從柯林斯神殿的寶庫之類的地方摸來的——不,不能用“摸”字,作為水神的聖者,埃德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借用”它。泰絲費了不少口舌才讓諾威把它係在了自己的外套裏麵,理由之一就是,照精靈們的臭脾氣,就算是殺手,也絕對會先對他,而不是對一個小小的、脆弱的人類女孩動手。


    她猜得一點沒錯。


    帶著一絲無奈,諾威迅速轉身。長劍已在手中——蘭斯把武器還給他時欲言又止,他顯然也很明白,船上並不安全。


    長劍揮出時。影舞者已經敏捷地避開,像是再次消失在黑暗裏,但諾威的視線已經牢牢地鎖住了對方的身影。


    那正是在塔普時失敗而去的影舞者。從麵孔和眼神判斷,他很可能比賽斯亞納大不了多少。


    怒意油然而生。無論是出於什麽理由,將這樣的少年訓練為殺手……精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墮落到了這種地步?


    但現在不是同情“敵人”的時候。有魔法的防護。諾威自信能對付一個影舞者。他隻是擔心對方會轉而把泰絲當做攻擊的目標。


    幸運的是,即使是一個殺手,被泰絲稱為“臭脾氣”的屬於精靈的固執與驕傲一點也沒見少。影舞者執拗地再次攻向諾威而完全無視了泰絲。哪怕明知諾威身上帶有防護。


    值得尊敬……但實在不夠聰明。


    諾威在慶幸中喟歎著,毫不在意地將自己的要害都暴露在對方的攻擊範圍之中,長劍以刁鑽的角度,刺向對方的大腿。


    如果有可能,他還是不想殺掉這個不過奉命行事的少年。


    但對方很快察覺到了他的不忍,並以此為盾,毫無顧忌地隻攻不守。仿佛自己身上也同樣有魔法防護一般。


    諾威漸漸焦躁起來——船上很可能不止一個影舞著,而他必須得保護泰絲。


    揮出的長劍帶上了隱隱的殺意,很快在對方的身下留下幾處不輕不重的傷口。影舞者的速度稍稍慢了下來,小莫的警告聲卻又再次淒厲地響起。


    一直明智地站在一邊的泰絲發出一聲無法控製的,小小的驚叫聲,諾威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另一個影舞者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狹小的房間裏。堵在了諾威與泰絲之間。


    泰絲的手中閃出寒光。小小的匕首猶如毒蛇的尖牙。她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但她無論如何都不是一個影舞者的對手。


    “……蘭斯!”諾威放聲叫道,“蘭斯?逐日者!”


    他需要幫助……


    他相信那個總是有些不耐煩。同樣擁有“逐日者”之名的精靈是真心想要把他活著帶回格裏瓦爾,房間外也一直有精靈巡視……但剛才的打鬥並非毫無聲息,外麵卻沒有任何反應。這讓他想起在塔普鎮上那一晚的情形。


    他的“押送者”裏,恐怕也一樣有人想要他的命。


    來不及再考慮更多,諾威猛地向後撞去,試圖衝回泰絲身邊。他身後的影舞者輕鬆地避開,同時揮舞著短劍,將泰絲逼進了牆角,甚至有餘暇回頭對諾威冷冷地一笑。


    後來的影舞者身材更為矮小,看起來幾乎比泰絲還要小,淡到幾乎無色的灰藍雙眸裏卻沒有一絲溫暖和猶豫,眼角黑色的刺青如荊棘般蜿蜒至臉頰,薄薄的雙唇緊閉著,下沉的嘴角顯出幾分冷漠和陰鷙。


    與另一個影舞者不同……他會毫不猶豫地對泰絲下手。


    小莫忽地發出了一聲慘叫,一道褐色的影子帶著一串血色從諾威眼角飛竄出去——小貓鼬顯然是受了傷。匕首與短劍交擊的雜亂的輕響讓諾威心驚膽戰,迅速回身迎接後來者的攻擊,而把後背完全留給了另一個敵人。


    不知道他身上的魔法防護能堅持多久……但同時應付兩個影舞者,他也很難再傷到其中任何一個。


    房間外起初悄無聲息,然後隱隱有風雷聲響起。不知不覺間,原本一直平穩地行駛著的船隻開始不停地顛簸,起初還不算十分明顯,而後越來越劇烈,漸漸影響到了每一個人……和精靈。有時他們甚至不得不同時停下來,扶住身邊的柱子或牆壁穩住身形,然後再次開始攻擊。


    那對泰絲的影響是最大的,眼看著她的招式越來越亂,諾威卻始終無法衝到她身邊,心下一點點發冷。


    搖擺不停的燭光明亮地閃爍了一下,然後完全熄滅,無窗的船艙裏頓時一片漆黑,那對精靈來說不算什麽,但泰絲……


    船身突然間一震,然後像是被一隻從天而降的巨手猛擊了一下,在一聲巨響中忽地向下沉去。諾威借勢飛撲向泰絲。用自己的身高與體重的優勢,狠狠地撞飛了那個灰藍眼睛的小個子,抱著泰絲就地一滾。以一種極其狼狽的姿勢逃出了房間。


    船身的木板間發出一陣吱吱嘎嘎令人牙酸的聲音,仿佛在抵抗著某種巨大的壓力……然後猛地向上竄起。


    腳下漸漸有冰冷的水流,諾威意識到,今晚的災難,或許才剛剛開始。


    .


    娜裏亞隻覺得腳下一空,眼前已隻有黑沉沉的河水撲麵而來。


    根本沒來得及害怕。她才剛剛意識到自己被拋出了甲板。就覺得腰間一緊,有人敏捷地抓住了她的腰帶,用力把她扯回了船上。


    “告訴過你。小姐!”她的救命恩人對著她吼,唾沫都幾乎噴到了她的臉上,“告訴過你最好還是回船艙裏待著!”


    那是大副範倫丁?羅傑斯。三十出頭的他皮膚粗糙,短而硬的頭發和胡須裏都夾雜著點點斑白,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上許多,平時總是似笑非笑的麵孔此刻足以用猙獰來形容。他把驚魂未定的娜裏亞硬拉到船艙口,毫不客氣地扔進了菲利的懷裏。


    菲利趕緊伸手接住了女孩。但他原本就站不太穩,此刻腳下一滑,幹脆跟娜裏亞一起直摔進了船艙。


    聖騎士早脫去了那身笨重的盔甲——這會兒他倒是希望自己還穿著,至少不會磕得腰骨斷了一樣的痛,也不會像一顆扔進圓酒桶的蘋果一樣被拋上拋下顛得半死!


    有他做肉墊,娜裏亞倒是沒受什麽傷。隻是一爬起來就又衝向船艙口。


    菲利趕緊一把拉住了她:“我很確定你在外麵根本幫不上什麽忙!能不能就聽點話乖乖待在船艙裏?!”


    用如此粗魯的語氣對一個可愛的女孩子這麽說話似乎不太好……但他有限的風度大概都在這幾天裏吐光了。


    “可是。泰絲他們……”娜裏亞一臉擔憂,完全顧不上計較他的無禮。


    船身又一次劇烈地傾斜。艙門猛地砸上又被掀開,龍骨吱吱嘎嘎的聲音更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整艘船下一刻就會被巨浪絞成粉碎。


    娜裏亞再一次撞上菲利,把他整個人都砸到了牆上。菲利翻了個白眼,一口氣沒喘過來,差點就被砸暈過去。


    轟然一聲響,船身恢複了正常,但依然不停地晃來晃去。外麵的風浪聲似乎越來越大,從艙口灌入的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河水,冰冷地砸在兩人身上。


    “抱歉……”娜裏亞有些尷尬地一笑,努力抱著一根柱子站穩,沒再試圖衝上甲板。


    她意識到自己幫不了泰絲——她甚至幫不了那些現在還在甲板上拚命想要控製住船隻,衝出風暴的水手們。


    沮喪中她聽見一聲清脆的響聲,像是什麽東西斷裂,然後呻.吟.著重重地砸在了甲板上,水手們驚慌而憤怒的咆哮隨之而來。


    “……好像是桅杆斷了。”菲利說,似乎是聽天由命般地冷靜了下來。


    他掙紮著挪到娜裏亞身邊,低聲念出一個咒語。


    “水中呼吸。”在女孩驚訝的目光中,他聳聳肩解釋道,“我多記了幾個,以防萬一……但可真沒想用上!”


    他搖頭歎著氣,又跌跌撞撞地挪向不停開合的艙門。


    “菲利!”娜裏亞擔憂地叫著。


    “我去看看能不能讓它再堅持得久一點,”菲利回頭安慰她,“至少能撐到岸邊什麽的……我可沒辦法給整船的人都加上水中呼吸。”


    “……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娜裏亞問道。


    “去找到其他人。”聖騎士回答,“然後盡快離開船艙……或者待在類似這裏,能輕易找到出口的地方。在一艘船可能會沉的時候縮在裏麵可不是什麽好主意。”


    娜裏亞點點頭,找到向下的樓梯口,鑽了進去,在昏暗無比、搖擺不停的光線中,摸索向船艙的深處。


    諸神在上……


    她不由自主地在心中祈禱著,卻又忍不住疑惑——如果真有諸神注視著世間萬事萬物,到底是其中的哪一位,又是為了什麽,非得在此時,將這樣的風暴傾瀉在他們的頭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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