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維斯?艾夫斯擅長一門安克坦恩境內頗為少見的手藝——書籍修複。也唯有在巴拉赫他才能靠著這門手藝生存下去。就算許多人收藏那些古老的手抄本不過是擺擺樣子,也更喜歡讓那些他們花了大價錢才弄到手的東西更加漂漂亮亮地擺在架子上。


    斯科特敲響特拉維斯位於巴拉赫舊城西南邊小巷子裏的家門時,出來開門的主人一臉陰沉,他通常都在寂靜的夜晚完成他的工作,而現在正是他的睡眠時間。


    “我來取一本書。”斯科特開口道,“撒迪厄斯的《諸神之名》。”


    特拉維斯一瞬間清醒了過來,他一言不發地打開門迎進兩位特殊的客人。關上門時,臉上的神情已經完全改變。


    “牧師。”他恭敬地向斯科特行禮。


    他並非耐瑟斯的牧師,隻是一個普通的信徒。斯科特並沒有見過他,但寇米特向他保證過這位信徒的忠誠。


    “我想你知道我為何而來。”斯科特開門見山地說。


    特拉維斯點點頭:“抱歉,我沒能及時知道這個消息,現在我隻知道,國王曾下令帕斯卡裏斯大人,巴拉赫的領主,從這裏直接派兵去周圍的村莊抓捕耐瑟斯的牧師與信徒們,但城主大人拒絕了這個命令,於是國王直接從盧埃林派出了軍隊……另外,我聽說國王陛下事實上已經很久沒有露麵。這個命令是從王儲那裏發出的,但我無法確定。”


    斯科特低頭沉思著,他也並沒有指望特拉維斯能知道太多。但在這座城裏,有人應該了解更多的內情。


    “你是否認識這裏的神殿裏一位安都赫的牧師?奈傑爾?洛維,一個中年男人。”他問道。


    “……我的確聽說過這個名字。”特拉維斯回答,“那是個有點奇怪的牧師。”


    .


    就像很多安都赫的牧師一樣,奈傑爾從前並不喜歡離開神殿。如果人們需要神祗的幫助和指引,他們大可以自己來神殿,而不是傲慢而懶惰地指望著待在家裏便有神恩從天而降。


    如今他多少改變了想法。真正傲慢和懶惰的或許是他們自己——自稱為神的使者的牧師們。他們將自己的職責視為了某種恩惠。認為人們若不祈求便無權得到幫助。


    某種程度上,他們似乎將自己視為了神祗。


    然而最初。安都赫的牧師們也曾經用自己雙腳丈量連綿的山脈,隻為讓即使生活在最偏僻的山穀中的人們也知道他們並不孤獨,諸神在上,而安都赫會看護著他們。一如群山沉默的守護。


    奈傑爾沒有興趣去幹涉其他牧師如何行事,那也不是他的職責。但現在,他會時常帶著一張不高興的臉去新城區甚至更遠的村鎮裏走一走,就像那些他曾經鄙視的,“花更多時間博取人們的歡心而不是沉思神祗的教誨”的家夥,盡量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很多時候,他根本不需要使用牧師的力量。


    有時人們隻是需要知道,他們並不曾被遺忘。


    在通向神殿的台階上被人叫住的時候他並不怎麽意外,即使出現在麵前的人讓他頗有些驚訝。也沒有讓他的神情有多少變化。


    “你想從安都赫,群山之主的沉默裏得到怎樣指引,孩子?”他神色自若地對著眼前金發藍眼的年輕人開口。


    “……真理。”斯科特回答。


    “那是需要你自己去尋找的東西。”奈傑爾說。“但我或許可以跟你談談那些通向真理的道路,跟我來,我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


    他直接走向神殿,斯科特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直覺告訴他,這個男人值得信任,但如果真有什麽意外……伊斯不在身邊。他也用不著有什麽顧慮。


    .


    伊斯抬頭看著安都赫高聳的神殿,四麵向上逐漸收窄的台階高得令人望而生畏。方方正正的神殿便坐落於台階之上的平台,俯視著整個城區,看起來的確有幾分山嶽之神的沉穩與氣勢。


    斯科特不肯帶他一起去找那個安都赫的牧師,但他可以偷偷地跟著,隻不過當斯科特和那個牧師一起爬上高高的台階進入神殿時,他還是猶豫著留在了這裏。


    他畢竟是一條龍。他知道有些神殿對他這種“邪惡”的生物設有防禦,或者消除所有進入者的偽裝之類,他可不想給斯科特惹出其他麻煩來。


    他環顧四周,想找一個可以不被注目地等待下去的地方。坐在神殿的台階上發呆的家夥不少,也不知是無所事事無處可去,還是在這接近神祗的地方沉思著什麽。而神殿正對的街道直通向舊城的西門,在冬日也依舊熱鬧非凡。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伊斯幾乎是一眼就看見了那兩個他不曾預料過會在這裏——在這種情形下見到的人。


    .


    “冬天居然也有這樣的花!”娜裏亞驚喜地說,手上捧著一束小小的紅色花朵,花形像是藍鍾花,每一朵都微微地低著頭,接近花蕊的位置還有另一層花瓣,像是細碎的絨毛,細長而挺拔的葉子圍繞著花朵一片片展開,光滑的表麵像是有一層蠟質。


    她把花束湊近鼻子。這不知名的花並沒有什麽香味,但一點也不妨礙她的喜愛。


    “這是什麽花?”埃德好奇地撥弄著薄薄的花瓣,但他沒有想到那花朵如此脆弱——他根本就沒有很用力,一整朵花就脫離了花莖,掉落到桌麵。


    娜裏亞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狠狠地瞪了埃德一眼。


    埃德訕訕地撿起那朵被他碰掉的花,托在手心,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們叫它紅鶴草。”花店裏的女孩笑嘻嘻地說,“通常春天才會開,得把它養在溫室裏,小心照顧,它才能在這個季節開花。”


    臉蛋圓圓的女孩拿起埃德手心的花,隨手拖過一個藤筐,熟練地三兩下就把那朵花固定在一個發夾上,遞給了埃德。


    “可以插在她頭上。這種花快要謝的時候很容易掉,我們經常這麽幹。”她偏過頭,讓埃德看她盤起的發辮上的那一朵。


    埃德沒想太多,高高興興地就把花夾在了娜裏亞烏黑的卷發上。那豔麗的紅色很適合她——然後他才意識到這個動作似乎太過親昵,還沒有收回的手尷尬地僵在半空。


    娜裏亞飛快地掃了他一眼,臉頰微紅,卻並沒有說什麽。


    “您的妻子真漂亮。”花店的女孩向埃德眨眨眼。


    ——是啊,他們現在可是一對“夫妻”!


    埃德頓時覺得理直氣壯,他甚至大著膽子將娜裏亞豐厚的長發向後撥去才放下手,換來的是說不出是惱怒還是羞澀的一瞪,而不是後腦勺上結結實實地一掌,那讓他的嘴角幾乎咧到了耳邊,心突然間就跳得像一隻剛剛學飛的小鳥,忽上忽下,慌慌張張地在胸腔裏亂撞。


    一直以來他都把娜裏亞當成他的朋友,就像伊斯,像諾威和泰絲一樣。但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明白,麵前這個黑發的女孩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


    或許從來都不一樣。


    而當他裝作若無其事地拉住娜裏亞的手繼續向前走去的時候,女孩也並沒有拒絕,隻是垂下了頭,聞著那並沒有花香的紅色花朵。


    .


    伊斯低下頭,把兜帽也拉得更低。


    那其實根本就用不著。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躲起來,但或許即使他不躲,就那麽直挺挺地站在神殿的台階前,那兩個人也很可能也根本看不見他。


    他們的眼中大概隻有彼此。


    他呆呆地瞪著地麵,腦子裏亂成一團。他不是沒想過埃德可能喜歡娜裏亞——那挺好的,他該為他們高興,可他沒法解釋心底油然而生的怒意,像是有人從他身邊奪走了某樣珍貴的東西……像是再一次被背叛和拋棄。


    他知道自己不該有這樣的感覺。埃德和娜裏亞都已經為他做得夠多……但或許一條龍即便不是注定邪惡,也注定貪婪。他並不喜歡什麽黃金和寶石,但他無法否認自己心中也有著同樣的饑渴——對於想要的東西,永不饜足的饑渴。


    他不知道自己在陰影裏呆站了多久,直到有人輕拍他的肩膀。


    “我就知道你不會乖乖在旅館裏等著。”斯科特的聲音裏多少有些惱怒。


    伊斯對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怎麽了?”斯科特立刻察覺到伊斯低落的情緒似乎並不是因為被他抓個正著。


    “隻是不喜歡離神殿這麽近。”


    “那你就不該跟過來。”


    “待在旅館太無聊。”


    “不,你隻是想盯著我,免得我又把誰揍個半死……伊斯,你還記得我是你哥哥吧?比你大的那一個?”斯科特有些無奈地搖頭,轉身走向人來人往的街道。


    伊斯有些慌張地確認了一下埃德和娜裏亞已經不見蹤影才跟了上去。


    “所以你沒有把那個牧師揍個半死?”他問。


    “不,說實話,我還挺喜歡那個家夥的。雖然他也沒什麽有用的消息,我們還是得去盧埃林。”


    “怎麽去?”伊斯提高了警惕。


    “……騎馬,我們騎馬!”斯科特簡直想要歎氣。


    伊斯滿意地點了點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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