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屏聲靜氣,直到感覺火焰再一次變成正常的、溫暖的金黃色,才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斯奧的聲音再次響起,周圍的野蠻人紛紛坐了起來,那些如岩石般的麵孔欣喜而平靜,不再有彷徨不安,和無法言說的恐懼。


    “……泰絲在哪兒?”埃德問道。他抬起頭就隻看見了娜裏亞和羅莎,她們顯然也在尋找著泰絲。


    諾威倒一點也不擔心。


    “她有活兒要幹。”他微笑著說。


    莫克搖了搖頭,想起泰絲在銀牙礦坑裏給他出的那個“好主意”,不由得對被紅發女孩盯上的人有了一絲同情。


    又一輪狂歡開始——真正的狂歡。大桶大桶的蜜酒被搬了出來,莫克迅速被兩個野蠻人抬走——他右腿的骨頭被圖姆磨出細細的鋸齒,即使是凱勒布瑞恩也很花了些功夫才治好他,有一段時間他沒辦法走路,兩個跟他一起從死靈法師的洞穴裏逃出來的野蠻人少年就抬著他跑來跑去。即使他的傷已經完全好了,那個兩個照顧他的野蠻人少年卻似乎已經養成了抬著他到處跑的習慣,不管莫克怎麽大叫都沒有用。


    埃德覺得他們似乎挺享受這個的。


    眼看著就要被抓去拚酒,或者參加什麽不可能會贏的比賽,埃德這才想到要逃走,而諾威也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


    “……不夠朋友!”埃德喃喃地抱怨著,對著第一個把滿滿一大杯的蜜酒遞到他麵前的野蠻人露出真摯又燦爛,完美得無可挑剔的笑容,捧住了杯子,認命地往下灌。


    ——他覺得他們明天也不可能出發了。


    .


    略顯呆板的字跡出現在有些枯澀的皮紙上,在寒冷幹燥的天氣裏迅速開始粘稠的液體散發出淡淡的腥氣。書寫者並沒有太多的時間,但依然花了不少功夫來斟酌字句。等他仔仔細細地寫完那一行小字,認認真真檢查過一遍,耐心地把字吹幹到一半又想起沒有這個必要。工整地切下那一條準備扔進火裏的時候,一柄鋒利的匕首無聲地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冷尖銳的觸感瞬間激起一層寒栗。


    “抓住你啦!”


    輕快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書寫者眼睜睜地看著一隻灰棕色的小動物竄過來搶走了他手裏的東西,一時有些茫然。


    “你在幹什麽?”他問。


    “……居然搶走我的問題!”尖尖的匕首不滿地戳了戳他的脖子。書寫者開始後悔今天沒有一醒過來就先給自己來一層石膚——說實話。在被羅莎有意無意地取笑過一次之後,他已經好久沒這麽做了,那絕對是一個錯誤!石膚對一個法師來說比女人重要多了,他一定得記住這個教訓!


    他的確有一兩個瞬發的小法術,但在麵前那隻小動物嘰嘰叫了兩聲,警告地對他呲出一嘴小尖牙,然後帳篷的門簾被掀起,那個該死精靈微笑著用上好弦的輕弩對準他的時候,他放棄了反抗。


    他討厭精靈。他們動作又快又警覺,對一個沒有防護到位的法師而言。是最不想麵對的敵人。


    一隻手從他身後伸了過來,用匕首戳起那條寫了字的皮質紙條,念了出來:“今夜得見蠻人祭祖之儀式。亡者歸來之聲……這什麽鬼!你是在寫詩嗎!”


    “材料有限,古雅的文字更為簡潔,比較節省。”書寫者認認真真地回答。


    “……為什麽我覺得我們抓錯了人?”一直藏在他身後的人站了起來。把頭探過來猛盯著他的臉。


    身材嬌小,模樣甜美的紅發女盜賊盤起了一頭紅發,看起來與平常不太一樣,書寫者目光躲躲閃閃地看了她兩眼,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寫了那個,我真的會以為我們抓錯了人。”泰絲直起腰,歎了口氣。“為什麽不是迪西瑪,而是這個成天苦著臉的傻瓜!”


    德阿莫有點不高興。


    “天生的容貌無法改變,但我並不傻,我已經能夠使用連環閃電,就算是迪西瑪也還不能做到……”他認真地反駁著。


    “哦,饒了我吧。”泰絲翻了個白眼。但抵在法師脖子上的匕首一點也沒有放鬆。


    “拿上東西,先押他出來。”諾威說。


    泰絲皺眉:“為什麽你不拿?我一點也不想碰那個東西!”


    “因為背後有柄劍指著我?”諾威臉上依舊帶著微笑。


    “……早說嘛!”


    泰絲一把抓起紙條,指示莫奇抓起沒有使用過的那一卷,踩著法師的頭跳到了她的肩頭。


    諾威一步步後退,讓泰絲押著法師鑽出了帳篷。


    從篝火那邊傳來的笑聲、吼聲和歌聲讓這片小小的空地上的情形顯得更加詭異。羅莎又細又長的劍指在諾威的背心。諾威手中的弩箭對準了德阿莫,拜厄陰沉地站在一邊,幾個野蠻人戰士沉默地將所有人圍在中間,賽斯亞納站在更遠的地方,看起來根本不打算插手。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偷襲我的人?”拜厄惱怒地吼道。


    “我們本來就是敵人,偷襲有什麽不對?”泰絲睜大眼睛,理直氣壯地反問,“每天開開心心地一起玩耍才對嗎?那你也沒來找埃德和娜裏亞玩過嘛!”


    羅莎低下頭,輕笑出聲。


    “也許你應該先解釋一下,為什麽你的人在給死靈法師傳消息?”諾威把話題拉回重點。


    “死靈法師?”拜厄疑惑地重複,“我們跟死靈法師沒有任何關係!”


    泰絲揚了揚手裏的紙條:“這難道不是隻有死靈法師才會用的惡心玩意兒嗎?”


    “哦,這是個誤會,這是個可怕的誤會!”德阿莫這才反應過來,“我才不是死靈法師,絕對不是!我也不認識任何死靈法師!”


    “無論如何,這是別人的地盤。”諾威說,“我想我們應該換個地方把這件事情弄清楚。”


    .


    達頓接過泰絲遞給他的那條人皮製成的紙,皺了皺眉,轉手遞給斯奧。


    莫奇從泰絲的肩膀上跳了下來。乖巧地竄上老薩滿盤坐的腿,把還沒有使用過的那一卷也遞給了他。


    “沒有什麽瞞得過我的鼻子!”泰絲得意地說,兩柄小匕首在手裏拋來拋去。


    她一早就聞出那兩個法師的身上有那種奇怪的香味,隻是摸不準到底誰有問題。還是兩個都有問題,或者那種材料普通的法師也會使用。


    今晚的祭典難得一見,死靈法師們絕對會對這個感興趣,而且如果死靈法師與之前野蠻人無法召喚祖先靈魂的事情有關,他們的聯係人也一定會立刻把斯奧成功的消息傳回去。


    她什麽都猜中了,就是沒有猜中有問題的那個人——她一直以為會是迪西瑪,或者希望是迪西瑪,結果卻是最不引人注目的德阿莫。


    “聽著,諸位,這隻是個誤會。”德阿莫分辨著。“我是在給曼西尼大人傳消息。”


    “你一直在給曼西尼傳消息?”拜厄沉著臉問道,他對此一無所知,“為什麽不告訴我?”


    “也許你也是被監視的對象?”泰絲笑眯眯地挑撥。


    拜厄瞪了他一眼,沒再出聲。


    卡羅?曼西尼,魯特格爾的貴族。真正出錢請了這些雇傭兵的家夥。雖然不知道他真實的目的,但出了那麽一大筆錢,想要知道事情進展得如何,倒也很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是用於傳訊的方式。


    “那東西是曼西尼給你的?他為什麽會有那個?死靈法師可不會像迪西瑪兜售他的神秘小藥水一樣兜售這種東西。”泰絲問道。


    “我不知道。”德阿莫說。


    “像他那樣有錢有勢的貴族總會有些奇怪的門路。”羅莎插口道。


    泰絲想了想,隻能勉強點頭承認。


    “他不會是死靈法師嗎?”達頓問道,“那個曼西尼?”


    “哦,那倒不會。”泰絲說。“跟死靈法師扯點隨時可以推得一幹二淨的關係的是一回事,把自己弄成死靈法師是另一回事,那種出身貴族的家夥可不會拿自己擁有的一切去冒這種險,而且卡羅?曼西尼的野心完全在另一個地方,他可沒什麽時間分心去做些神神叨叨的實驗,沒事兒召喚個亡靈什麽的。”


    她在斯頓布奇長大。又是個盜賊,對城裏那些貴族們的鬼鬼祟祟了如指掌。卡羅?曼西尼想要把國王拉下王座,那幾乎已經不算是什麽秘密。


    德阿莫讚同地點頭:“任何法師之路都勞心勞力,並不適合曼西尼大人那樣的人。”


    “不管怎樣,你用那種東西的時候都不會覺得惡心嗎?那可是皮。像你一樣的人類的皮!”泰絲厭惡地看了看放在斯奧麵前的那卷東西,拿匕首對著德阿莫比比劃劃。


    “可它的確很方便。而且它已經被做出來了,就算我不用也會有其他人用,就算沒有任何人用,死去的人也是不可能活過來的,所以……為什麽要浪費呢?”德阿莫用一種理所當然地語氣反問。


    “……我錯了,你還是挺像死靈法師的。”泰絲一臉厭棄地躲遠一點。


    “我不是。”德阿莫認真地分辨,“我已經能夠使用連環閃電,我沒有必要……”


    “夠了!”拜厄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他向前一步,直視著達頓:“你們不能證明任何事,結束這場鬧劇吧。”


    “的確不能。”達頓承認,“但在這裏,即使是使用這種東西也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你們得離開營地,離開冰原。野蠻人不歡迎你們。”


    “所以這就是你們的目的?”拜厄冷笑,“趕走我們,就用這種可笑的理由。而這些與龍為伍的人,”他指向諾威和泰絲,“卻能夠在這裏成為你們的客人?”


    “這裏是我們的家,我有權決定誰是客人,誰該被請出家門。”達頓的語氣也強硬起來,“不管出於什麽目的,那條冰龍幫助過我們,而死靈法師是我們的死敵——這個理由一點也不可笑。


    “……很好。”拜厄冷冷地扔下一句,轉身離去。


    羅莎歉意地對諾威聳聳肩,跟著他離開了。


    德阿莫回頭看看離他而去的同伴,指了指自己:“我也……可以走了嗎?”


    “可以。”泰絲對他露出一臉燦爛的笑容,“切掉你的手就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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