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遇舟覺得自己很累,像走了很久很久的路,又像小時候被老頭逼著跑了幾十裏,全身酸軟得讓他一動也不想動。


    但長久養成的習慣還是讓他在恢複意識的第一秒就睜開了眼。


    入目的是一片純潔的白色,鼻尖是消毒水熟悉而刺鼻的味道,裴遇舟恍惚間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意大利的那間療養院。


    但是沈崢的聲音將他拉出了那種錯覺。


    “你醒了?”


    裴遇舟的眼前出現沈崢那張帥臉,隻是那臉現在看著胡子拉碴的還十分憔悴,完全不像平時的沈大組長。


    於是他問道:“我這是睡了多久?”


    話一出口裴遇舟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也虧得沈崢聽力不錯才立刻回答道:“不久,就一天。”


    裴遇舟有點不信,一天的時間怎麽能讓一個人憔悴成這樣。


    見到裴遇舟一臉懷疑的表情,沈崢都快被這人氣笑了,他拿出手機:“自己看,11月30號下午五點整,你要再多睡一會兒就把這個月睡過去了。”


    “那你為什麽這麽憔悴?”


    “這不是擔心我的救命恩人嘛,”沈崢轉過身去拿水杯和棉簽,“好了你先別說話,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


    聽到這話,裴遇舟不僅沒覺得妥帖,反而不知從哪生出了幾分力氣,一把按住了沈崢的手:“你有事瞞著我。”


    裴遇舟的聲音雖小,語氣卻很篤定。


    雖然裴遇舟用的勁兒不大,沈崢卻也不敢掙開,他對上裴遇舟的眼,笑得一如既往的陽光:“哪有?”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沈哥我一向坦坦蕩蕩。”


    沈崢的眼睛幹幹淨淨,裴遇舟此刻頭疼還惡心,一時也沒精力去追究。


    於是他乖乖被沈崢喂了一點水——因為他剛剛醒過來,所以沈崢隻是用棉簽給他潤了潤唇意思一下。


    但裴遇舟還是覺得自己的狀態因為這點水分好了很多:“案子怎麽樣?何忠被抓了嗎?”


    “他身後涉及的違法交易你都查了嗎?”


    後一句話裴遇舟說得有些急,這讓他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別急別急,”沈崢輕輕地拍了拍裴遇舟的背幫他順氣,“何忠的違法交易我在查,但毒殺案和分屍案現在還不能給他定罪。”


    因為他們沒有證據。


    監控錄像隻能作為佐證,注射器上沒有指紋,隻要何忠死咬著不認罪,警方就不能將他定罪。


    就連作為人證的孫佳和周小傑,也因為年齡問題帶來了些麻煩,他們所說的證言並不能被當做單獨的證據。


    這就是何忠敢看似愚蠢地闖進網中的底氣:就算他被抓進了警局,警方也沒辦法給他定罪。


    也許是接二連三的成功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勇氣,現在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出什麽懦弱的氣質。


    有的隻是瘋狂與囂張。


    裴遇舟追問道:“那他現在還在警局嗎?”


    “當然,畢竟故意傷害還有襲警的罪名他逃不掉,現在還在局裏扣著呢。”


    此時的何忠已經不再是那個不敢在人死前進行任何的發泄行為的何忠了,這從他直接用刀去砍何賢的表現中就可以看出來。


    如果將這樣的何忠放走,沈崢不敢想象對方到底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他將裴遇舟的手放回被子裏:“放心,肯定不會讓他跑了的。”


    在這世界上,隻要是犯罪,就一定會留下痕跡。


    沈崢一直這樣堅信著。


    “那我呢?”裴遇舟又問道,“那支注射器裏到底是什麽東西?”


    沈崢道:“就是濃度極高的麻藥,沒什麽大的後遺症。”


    “真是萬幸。”


    雖然沈崢的表情和語氣都很正常,但裴遇舟直覺上還是覺得不對勁兒,不過還沒等他那句“病曆給我”說出口,他的病房門便被敲響了。


    來的人是安歆瑤和小王,她倆一人拿花一人拎果籃,一看就是探病的標準配置。


    “這是全警局的慰問,”安歆瑤把果籃一放,“裴哥你可得都吃完啊。”


    她還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活潑樣兒,但裴遇舟卻注意到她微紅的眼眶。


    剛剛哭過?


    裴遇舟心裏隱約明白了什麽,不過他沒有當場說出來,而是順著安歆瑤的話開玩笑道:“全警局的慰問就這麽點?我太傷心了。”


    “有的吃就行了,”沈崢在一旁笑道,“那麽挑。”


    小王將花插在床頭的花瓶裏:“裴醫生你可得快點好起來,局裏一堆迷妹迷弟等著你呢。”


    “還有你那微博,再不更新就長草了。”


    見人家小姑娘大老遠跑過來看自己還不忘提這事,裴遇舟爽快地答應了下來:“行,等何忠的案子結了就發。”


    他將目光移到沈崢身上:“所以我什麽時候能出院?我還有點事想問問何忠。”


    “不急,醫生讓你好好休息。”


    沈崢站起身:“你們聊,我出去透口氣兒。”


    臨走前他還不忘叮囑安歆瑤和小王:“遇舟才剛醒,別聊太久。”


    裴遇舟看著沈崢的背影,眸色深沉。


    那支注射器裏的東西絕不是麻藥。


    “對了,”安歆瑤從包包裏拿出了一個白色的信封,“這是我在車子上發現的,就夾在車的雨刷器上。”


    “上麵寫了裴哥你的名字,我就順路給你帶來了。”


    她一臉調侃:“這麽精致還帶著香味兒,裴哥你這是又招了那個小姑娘啊?”


    裴遇舟勉強地笑了笑,那香氣是百合的味道,他很熟悉,再配上信封上用黑筆勾勒出來的百合圖樣,他很清楚對方要表達什麽。


    黑百合,意味著詛咒。


    他沒有拆開那封信,而是把它壓在了枕頭下麵:“女兒家的心思,我得等你們走了再看。”


    一旁等著八卦的安歆瑤“切”了一聲,小王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所有人都在盡力粉飾太平。


    病房內氣氛融洽,美好得像一個假象。


    *


    安歆瑤和小王很聽沈崢的話,隻呆了半小時不到便一起離開了,而出去透氣的沈崢依然沒有回來。


    意識清醒後裴遇舟也漸漸找回了自己的力氣,他撐著床坐了起來,從枕頭下拿出那封信。


    【mymotherhaskilledme,(我的媽媽殺了我,)


    myfatheriseatingme,(我的爸爸吃了我)


    mybrothersandsisterssitunderthetable,(我的兄弟和姐妹坐在餐桌底,)


    pickingupmybones,(撿起我的骨頭,)


    andtheyburythem,(埋了他們,)


    underthecoldmarblestones.(埋到冰冷的石碑下。)】


    依然是那本英國童謠集中的童謠,這次是《杜鬆樹之歌》——一個死去的男孩對家人控訴。


    裴遇舟捏著信紙發怔,表麵上的句子對不上,反而是在契合中心思想嗎?


    “他”還真是越來越意識流了,淨是弄這些故弄玄虛的東西。


    不過越玩這些花哨的手段就越證明對方要掩蓋什麽,周浩,孫誌堅,楊遠帆,還有何忠,這些人到底還有什麽聯係是他沒有發現的?


    裴遇舟還想繼續想下去,一陣突然的心悸讓他忍不住蜷起了身子。


    他的四肢也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裴遇舟瞳孔一縮,他想他知道沈崢在瞞著他什麽了。


    拜童年的經曆所賜,這樣的症狀他見過不少,一般都出現在毒癮發作和戒斷反應上。


    那支注射器裏是毒品,那種極易上癮的、新型毒品。


    裴遇舟趴在床上低低地笑了起來。


    這就是命嗎?


    “遇舟?”拎著外賣回來的沈崢看到裴遇舟的樣子立刻將東西放在一邊,一個大步上前將人扶住,“你還好嗎?”


    裴遇舟抬起頭,一雙藍眸冷冰冰地看向沈崢:“你騙我。”


    他眼裏還有剛剛笑出來的淚花,配上他的表情隻讓人覺得可憐又可怖。


    “根本就不是什麽麻醉劑,我的昏迷是因為身體負荷不了高濃度的毒品。”


    “戒不掉的那種。”


    沈崢的表情立刻變了,他本來想等裴遇舟身體好一點之後再告訴對方這個消息,但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裴遇舟居然現在就知道了。


    “別想了,不是安歆瑤和王琪,”裴遇舟扯了扯嘴角,“我自己猜的,我對這些反應熟得很。”


    他顫抖著甩開沈崢的手,疲憊地閉了閉眼:“你走吧。”


    “我暫時不想見到任何活物。”


    他怕他會忍不住毀了一切。


    但下一刻他卻被摟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沈崢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能戒掉的,我陪你。”


    裴遇舟掙不開,他也懶得掙,他又恢複了那種懶洋洋的語氣,仿佛剛剛失態的不是他一樣:“沈哥還真是樂觀。”


    “你不用覺得虧欠,本來就是衝著我來的。”


    “不是虧欠,也不是樂觀,”沈崢抱著裴遇舟的手更用力了些,“那管東西沒有全注射進去,隻有一點,能戒掉的。”


    “很快,我發誓。”


    “還有,”沈崢的聲音伴著他胸膛有力的心跳一同傳入裴遇舟的耳中,“我喜歡你。”


    “認真的。”


    裴遇舟愣了一下,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被戒斷反應弄得意識不清了。


    他的心跳居然更快了。


    他本想再嘲諷幾句,可麵對這個比起平常格外柔情的男人,他的嗓子卻像失了聲,怎麽都說不出話來。


    見人沒反應,沈崢又鄭重地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你。”


    “讓我陪著你好嗎?”


    裴遇舟抓著被單的手抖了抖,他沉默了幾分鍾,最後靠在沈崢的懷裏輕輕眨了眨眼:“嗯。”


    一滴淚無聲滑落。


    也許倦鳥真的會有歸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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