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燃總是能記住一些無足輕重的東西, 然後賦予其獨一無二的意義。比如所謂的“見麵一周年”, 要不是他突然提到,楚眠早就把那次接觸的細節忘得一幹二淨。


    廣播裏的音樂聲停了, 也意味著運動會圓滿結束。於燃晃了晃身子, 敏捷地從楚眠身上跳下去, 安穩落地,抬頭衝對方笑一下。


    楚眠挪開眼不看他,維持住自己淡定的臉色。


    於燃勾起可樂拉環, 轉身問夜希:“怎麽樣,拍得行嗎?”


    不等夜希回答,他手裏的飲料從狹小的口子裏噴薄而出, 周圍人下意識退後一步, 以免被飛濺到。於燃愣愣地看著已經被浸濕的白t-恤,不知該怎麽補救,索性先喝一大口可樂滋潤喉嚨。


    “還不快去洗一下。”楚眠推他肩膀,“曬幹以後糖會很黏。”


    於燃點頭, 端著可樂小跑衝進教學樓。楚眠總覺得附近還有很多人在注視他們,讓他有些不自在,便幹脆跟著於燃過去了。


    楚眠站在衛生間門口等, 看著於燃一頭紮進洗手池。他摸了下臉,發現熱意仍未消減, 也想用涼水衝一下。


    他正要往前走, 卻看見於燃挺起身, 麻利地掀開上衣, 直接脫下來了。


    撞見了對方白皙的後背,楚眠急刹腳步,趕緊低著頭往後退。


    “幸好我剛才岔開腿站著,鞋沒髒,太機智了。”於燃笑著擰大水流,用力搓洗衣服上的可樂汙漬。他抬頭從鏡子裏看門口的楚眠,說:“我長袖校服在教室,你幫我拿過來。”


    楚眠一聲不吭轉身就走,像是想逃離一般。


    等他再帶著校服回來,於燃上半身都濕漉漉的沾著水珠,正用紙巾擦幹淨。


    “你衣服晾哪兒?”楚眠別過臉,把校服遞給他。


    “擰幹用塑料袋套上,回家讓我媽再洗一遍。”


    於燃穿好長袖運動服,大大方方走出來,擔心地觀察楚眠,“你臉怎麽了,過敏?耳朵旁邊紅一塊。”


    “沒事……蚊子咬了,我撓的。”楚眠抬手捂住那塊皮膚,另一隻手伸進口袋,拿出一疊紙塞給於燃,“有人送到廣播站的加油稿,都是寫你的,我給你留著了。”


    於燃低著頭,一邊走一邊展開紙張,逐字逐句讀出內容:“‘八月底你剛入校,是人群中的焦點,讓我移不開眼;十月中你身穿迷彩服,匍匐在地上,眼裏帶著銳利的光;初冬的雪天——’”


    楚眠平視前方,忍不住開口打斷他:“沒必要念出來吧。”


    “噢。”於燃閉上嘴,默默地一張一張看完,然後重新疊好,還給楚眠。


    “這都是別人給你的。”楚眠沒有接。


    “那我留著嗎?”


    “嗯。”楚眠瞄了一眼,“扔掉不好。”


    於燃同意這點,小心地把這疊紙收進了口袋裏。


    成駿中學高中部對“學生戀愛”這件事沒有抓得太嚴,他在學校生活這麽久,當然明白紙上那些話什麽意思,更何況還有人明確寫了“喜歡你”之類的。但於燃對這類事沒興趣,以前詢問經驗豐富的楚眠“該怎麽處理這種情況”時,對方也告訴他不必理會。


    所以到目前為止,於燃都沒正式回應過哪個女生的好感表示,隻是會認真看一遍她們送的賀卡,然後收起來忘掉。


    楚眠看他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輕聲問:“你沒有哪個想見一見的嗎?”


    “什麽?”


    楚眠看了看他口袋。


    於燃了然,搖頭道:“不見,我又不喜歡她們。”


    平時極少能從於燃嘴裏聽到“喜歡”這種詞,楚眠感覺身體又輕又穩,轉臉問他:“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女生?”


    於燃認真思考,“天女獸那樣的,大翅膀好帥,大耳刮子抽人時也特別有勁兒。”


    楚眠嘴角翹起來,“我是說現實世界裏的。”


    “嗯……不知道,你呢?”


    “我也沒想過。”


    楚眠頓了半拍,又問:“崔荷要是打別人耳光也很有勁兒,你不喜歡嗎?”


    “啊?”於燃皺起眉,“崔荷是我兄弟!誰會對自己兄弟有非分之想?”


    楚眠笑出聲,無奈地歎氣,果然對於燃來說,這種關乎異性的問題實在超出認知水平。


    兩人走出樓,看到好幾個同班同學聚集在外麵等他們,為了慶祝運動會接力賽第一名,大家中午去吃自助餐。於燃愉快地答應,拉著楚眠一起出校打出租車。


    夜希跟他們一起坐在後座,查看今天幫於燃拍攝的視頻,每當畫麵播放到於燃蹦進楚眠懷裏時,她就紅著臉快速倒回去,不好意思當著男生本人的麵看。


    她發現於燃還穿著長袖校服,關切問了句:“你不熱嗎?”


    “嗯,沒事。”於燃擼起兩邊袖子露出手臂,悄悄把裝著t-恤的袋子往旁邊挪。


    楚眠一晃神,赫然想起於燃校服裏什麽都沒穿,盡管現在看起來很嚴實。


    而這件事隻有自己知道……一種奇怪的隱秘感迅速在楚眠心裏升起。


    今天的困意姍姍來遲,他閉眼往窗邊一倒,直接睡過去。


    “剪、剪的時候,還用幫你把最後一段保留嗎?”夜希舉著手機問於燃,一轉臉,發現他正扭著身子,雙手扶住楚眠的腦袋脖子,避免對方磕碰到哪裏。


    女生匆匆移開臉,有些事想問又不敢問,隻好委婉地感歎:“你們男生的關係有時候看著比女生還好啊。”


    “那可不,我們是兄弟!”於燃摟住熟睡的楚眠,衝夜希張揚咧嘴,“親兄弟血濃於水,幹兄弟血肉模糊!”


    坐在副駕駛的崔荷聽了這話不由得冷笑:“聽著就跟你倆要一起上斷頭台似的。”


    車子一路平穩,很快抵達目的地。於燃使勁搖晃楚眠把他喊醒,帶著他進了提前訂好的餐廳包間。


    楚眠這次醒得太突然,他一時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走著走著又閉眼睡著了,於燃迅速上前一步扶住他。


    楚眠身體向下栽倒時,臉把於燃的校服拉鏈蹭開一段,露出大片胸口。


    “哎!”於燃覺得這樣很不雅觀,可自己騰不出手提拉鏈,眼看著同班女生們過來了,他不假思索地抱緊楚眠,借此擋住自己露出的皮膚。


    崔荷瞧他倆一眼就打了個激靈,詫異地問於燃:“我操,你這是幹嘛?喂奶?”


    “別看,扭過去頭!”於燃感覺到楚眠的嘴唇正貼在自己胸口,又軟又涼。他語無倫次地示意崔荷把其他女生也帶走,然後費力拖著楚眠到座椅上,自己再如釋重負地係好拉鏈。


    其他幾輛出租車也陸陸續續到了,大家盡情取餐,桌麵上堆滿豐盛食物。於燃每吃幾口就想把楚眠喊醒,可對方這覺睡得太沉,就算偶爾睜眼,也馬上昏過去。


    聚餐的話題從今天運動員們的風采,到年級老師的八卦,最後又扯到了同班同學身上。班裏到目前為止已經出過六七對情侶了,分分合合也還剩一半在談,不知道接下來又會有誰公開,大家積極討論那些正關係曖昧的同學。


    很多人都對於燃從沒談過戀愛的事實感到驚訝,便有人開玩笑問他:“你怎麽這麽不近女色,你不是彎的吧?”


    “彎的?”於燃重複了一遍,“我好像見過這詞兒,什麽意思來著?”


    “就隻跟男的搞對象。”旁人跟他解釋時,還故意多看了正睡覺的楚眠兩眼。


    於燃平靜地搖搖頭,回答:“我不搞對象,我媽不讓。”


    聽見整日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人說出這種乖巧的話,同學們懷疑地笑出來。周維犀問他:“那要是有個特別漂亮的女生死乞白賴追你,你也不搞?”


    於燃夾了塊烤肉進嘴裏,理所應當地反問:“再漂亮能漂亮到哪去,起碼比不過楚眠吧?”


    一桌人麵麵相覷,然後異口同聲地衝他:“籲——”


    “幹嘛?”於燃不明所以,隻顧著吃飯,“難道我說的不對?”


    周維犀忍住嘴邊別有深意的笑容,趕緊附和他:“對對對都對,我不該問的,我的錯!”


    崔荷始終在旁邊時不時聽他們說話,沒參與話題,但於燃現在的種種反應實在讓她感到蹊蹺。她忍不住抓住夜希手臂,湊過去小聲問:“他為什麽要拿楚眠作比較,是我想多了嗎?”


    夜希笑容也很困惑,老實回答:“我、我隻分析得出動漫裏的人物動機……”


    崔荷點頭,“算了,反正於燃的大腦結構跟我們也不一樣。”


    但她沒有放下疑慮,因為除了於燃,最近的楚眠也讓她覺得哪裏不對勁。


    準確來講是從這學期開始,楚眠跟她聊天時無意提到於燃的頻率明顯變多;她好幾次找楚眠借作業抄都被拒絕,理由是被於燃拿走了,實際上於燃還沒開始借;上學期中午吃飯,大家位置隨便坐,但最近楚眠好像都在於燃旁邊……


    崔荷本來沒在意過這些細枝末節,但今天親眼看見楚眠抱住於燃沒撒手的場麵後……她覺得兩人關係比她印象裏更微妙。幸虧剛才周維犀提了一嘴“不近女色”這個詞,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楚眠似乎也符合這個情況。


    “靠。”崔荷被自己內心的猜測驚到了,越想越覺得可信,有點不知所措。


    飯局接近尾聲時,楚眠才緩緩醒來,喝了口飲料,沉默地吃點心。於燃想幫他去拿點新鮮的熱菜,他搖頭拒絕了,表示不太餓。


    崔荷向來抑製不住好奇心,盯著楚眠半晌,終於忍不住喊他:“你出去看看有沒有想吃的吧,走,我陪你去。”


    楚眠懶懶地抬起眼皮瞥她,發現她瞪了一下自己,明白過來是有事要說。


    他捂住嘴打了個哈欠,慢慢起身跟她出去了。


    兩人端著空盤子到了人少的餐台前,楚眠彎腰給自己舀兩勺抹茶冰淇淋,趁崔荷不注意直接咬了一口含著,甘甜味苦,令他剛睡醒的心情立刻舒暢。


    崔荷躊躇不決,怕自己提問方式不妥當會惹楚眠生氣,她隻好先裝作不經意地笑著說:“哎,你信嗎,於燃說自己不搞對象的原因是他媽不讓,哈……”


    “嗯,這有什麽不信的。”楚眠把融化的冰淇淋咽下去,目光尋覓合口味的食物。


    崔荷笑容收斂,清了清嗓子,問:“你覺得於燃喜歡什麽類型啊?”


    楚眠注意力集中,對崔荷連續打聽於燃的行為感到奇怪。他停住手,轉頭直接問:“你對他有意思?”


    崔荷被他眼裏自然流露的冷漠嚇住了,連忙搖頭擺手。


    楚眠收回視線,繼續夾壽司。


    兩人沉默了片刻,他聽見崔荷小聲又急促地問了一句:“你是直的還是彎的?”


    楚眠猝不及防,心悸了一下。


    他沒有去看崔荷,沉默著裝作沒聽見,隻顧著把左手的盤子上裝滿壽司。


    “你不是不愛吃芥末嗎?”崔荷看著他盤子。


    楚眠完全不想理會她,眼睛看到什麽食物,就直接夾起來,讓自己顯得正忙碌。


    崔荷抿抿嘴,又提高音量追問他:“楚眠,你是直的還是彎的?”


    “問這個幹什麽?我又不打算談戀愛。”楚眠整個人好像泰然自若。


    “我覺得咱倆認識這麽久了,我應該還算了解你吧,感覺你這學期有點變化。”


    “嗯。”楚眠轉身走向另一個餐台,“人總是在變的,這不是很正常嗎?”


    “行。”崔荷跟上去,“那我換個問法吧——你喜歡於燃嗎?”


    楚眠瞬間怔住,大腦向身體發出緊急信號,是猝倒症發作的前兆。


    他迅速把盤子放到桌上,然後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把旁邊正用餐的陌生客人嚇一跳。


    “不好意思。”楚眠滿臉歉疚,“打擾幾分鍾。”


    很快,他心跳因慌張而節奏紊亂,胳膊和雙腿失去力氣。


    崔荷握住他肩膀,“沒事吧?吃藥嗎?”


    “沒事。”


    崔荷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猶豫問道:“我、我是猜中了什麽嗎?”


    楚眠沉著臉,很慢地悶聲回答她:“我不知道……”


    “那於燃——”


    “別問了。”楚眠慍惱地別過頭,“我不知道。”


    崔荷不敢再問了,隻是驚詫地看著楚眠。


    ……然後發現他好像因為太生氣被突然戳破心事,眼尾變得有點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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