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燃的思路總是和常人不一致, 所以每次他自作聰明地說出奇怪的話,楚眠都要消磨掉不少耐心去理解他想表達的意思。


    就比如他話裏的那個“暖和”。


    楚眠下意識回憶自己最近穿的衣服,也沒有很厚,不至於比別人暖和太多吧?那麽這應該不是於燃的本意。


    於是, 楚眠又仔細觀察著於燃的表情, 發現他仰著臉, 目光全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完全沒有一絲偏移。這種毫無保留的直視方式太容易讓別人有壓迫感, 楚眠堅持不到三秒就躲閃了視線。


    “跟我沒關係。”楚眠轉過身,避免再被於燃緊盯著,“你要是覺得冷, 你就自己多穿點。”


    於燃若有所思:“我最近覺得……咱倆冥冥之中好像有種聯係。”


    楚眠默不作聲。


    於燃接著說:“要不咱倆,滴血認個親?”


    楚眠衝他腦袋推了一掌,打亂他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趕緊買東西去, 我還要回家吃飯。”


    於燃笑著跟上他, “楚眠, 實話告訴你吧, 其實你是我流落在外的兒子。為父每每看見你, 心裏都暖得很……”


    楚眠直接伸腿, 讓他差點被絆倒在地。


    於燃這一趔趄,又被激發了靈感似的, 抓著楚眠說:“我給你講個故事。”


    楚眠沒反應。


    “從前有個女孩被詛咒了, 每年隻能說出一個字。她為了向喜歡的男生告白, 整整三年沒有說話……”


    於燃講到一半,突然開始大笑,肩膀不停聳動,“然、然後,她終於等到了表白的那天,她興奮地跑出家門,結果被門框絆倒……她大喊了一聲‘哎我操’。哈哈哈哈哈哈……”


    楚眠本來無動於衷,但轉頭看見於燃笑得喘不過氣的樣子,唇角也忍不住上揚,評價了一句:“無聊。”


    兩人進了美院附近一家商鋪,在老板的推薦下挑選了一套丙烯顏料。於燃沒有急著結賬,又去其他貨架上看了看彩鉛和素描本。


    現在有很多繪畫工具包裝精致,楚眠掃了幾眼,覺得很適合當禮物送人。


    他嘴唇微張,差點叫住於燃問生日是什麽時候,但轉而一想,這個問題於燃都還沒問過自己,那他現在主動打探,豈不是顯得很像要獻殷勤。


    楚眠沉靜思量後,還是決定不問了。


    “走吧。”於燃選好了要買的東西,走向收銀台。


    楚眠問:“隻買這些嗎?”


    “嗯,筆什麽的我家裏還有,就是本用完了。”


    楚眠瞄了一眼素描冊,蠻厚的,可見於燃平時也沒少練習。


    他又好奇地問:“你都畫什麽?幾何體嗎?”


    “不,就普通的彩鉛畫,想畫什麽畫什麽。”於燃拎走袋子,推開店門,“藝考麵試不是需要準備作品集之類的嗎?早點弄,顯得多。”


    楚眠想看看於燃的畫都是什麽樣子,但他又不願意表現出自己對於燃的興趣,便說:“我姑姑現在就是畫畫的,你要讓她幫你看看嗎?”


    “怎麽看?”


    “你明天把畫冊帶著,我可以幫你給她。”


    “好啊!”於燃喜上眉梢,抓著楚眠胳膊“嘿嘿”笑了幾聲,“走,我請你吃菠蘿派。”


    兩人回家的路不同,到車站就直接告別。


    楚眠手裏的菠蘿派還溫熱,但他不喜歡在公共場合吃東西,就坐地鐵一路拿回家。


    “今天怎麽想起吃這種東西了?”楚珩看見了覺得新鮮,“回來還這麽晚,嘴饞在外麵吃過了?”


    楚眠搖頭,沉默地坐下來吃晚飯,過了會兒還是告訴楚珩:“跟同學去買點東西而已。”


    楚珩意外之餘還很欣慰,心裏感歎侄子終於跟同齡人搞好關係了。不過她也沒多問什麽,隻是暗暗記住楚眠每天的微小變化,比如更愛吃零食了,周末打遊戲的次數更長,還會特意給fiona拍照。雖然生活的重心還是學習,但也越來越願意把時間分配給娛樂,看起來不再那麽陰沉了。


    楚眠吃完飯,回房間看小說。前陣子諾貝爾文學獎的新聞鋪天蓋地,他猜測期中考試的語文閱讀或許會考莫言的文章,趁現在有空看看,方便到時候分析中心思想。


    看完一個短篇後,時間已經九點半,他習慣性地拿起手機,卻沒發現未讀消息。


    已經連續好幾天,楚眠晚上都會收到於燃的短信,沒有正經內容,純粹胡扯,一聊就到晚上十點半。楚眠這剛差不多習慣,今天收件箱就空了,難免感覺少了點什麽。


    楚眠沒多想,順手點進qq空間,看見於燃是在線狀態,還發了幾張《銀魂》動畫截圖跟夜希討論起來;再往下翻,是他剛才炫耀《神廟逃亡》的遊戲分數,大言不慚地自稱是班裏最持久的男人;一晚上至少轉發了七八條說說,分享了兩首歌曲,明顯沒在寫作業。


    清閑得很吧。


    楚眠起初還不以為意,直到他發現於燃昨天半夜的那條動態——


    【狼藏了反犬旁】:哈哈哈哈哈!老子終於把這個月的套餐短信用完了!!!


    終於。用完了。


    楚眠皺起眉,心裏有點不平衡。


    自己每天那麽忙著學習,還願意擠出一點時間回複那些沒營養的短信,結果於燃隻不過是為了找人陪他處理掉那些短信條數而已。


    ——怪不得每條短信都跟廢話一樣。


    楚眠快速地瀏覽了一遍最近幾天的收信箱,然後果斷選擇清空。


    他把手機倒扣,繼續專心看小說。


    片刻後,手機振動。


    於燃的短信姍姍來遲:“明天早上吃什麽?你去食堂嗎?”


    楚眠匆匆回了個“不去”。


    於燃:“來吧!我要補作業。”


    楚眠現在正對他有敵意,看到他那種理所應當的語氣一時更煩了,直接反問:“你為什麽不能今天全寫完?”


    於燃:“我就想抄你的。”


    “不給。”楚眠立即回複,並決定接下來再也不借他作業了,“你找別人要去。”


    於燃:“行。那你明天記得來吃早飯。”


    “我都說了我不去。”


    楚眠回完這句,直接把手機調至靜音。低頭看書時,餘光感覺到屏幕時不時亮起,他沒去關心,等一本書看完該洗洗睡了,他才發現有十九個未接來電。


    很快,於燃撥過來了第二十次。


    “哎呦,你他媽總算接了,我還以為你又睡著了。”


    “什麽事?”


    “我看我這個月還有一百多分鍾語音沒打呢,留著浪費。”


    沒想到他會大大方方跟自己提這事,楚眠心裏不由得更抵觸:“你怎麽不給別人打?”


    “給別人打幹嘛?”於燃在手機那邊笑起來,“我晚上隻想跟你說話。”


    楚眠瞬間感覺到胸口裏像是被人攥了一下,握著手機的指尖也忽然開始發熱。他嘴唇動了動,沒出聲,隻是從桌前站起來,快步走到床上趴好。


    “楚眠,我最近特別擔心世界末日。”於燃聲音憂慮,“我現在看著日曆離十二月份越來越近,就他媽的好害怕,感覺能活一天是一天了。”


    楚眠臉色緩和了很多,“你今天不是還要準備藝考的作品集?”


    “那不是當時我沒想起來世界末日這茬嘛。”於燃唉聲歎氣,“操,我才十五歲,我不想死。”


    楚眠呼吸變沉了些,緩慢問他:“那你什麽時候十六歲?”


    於燃認真地想了幾秒:“明年吧。”


    “廢話。”楚眠輕笑起來,“我是說……具體日期。”


    “噢。”於燃恍然,“八月六號!數字很吉利吧?”


    原來今年的已經過了。


    楚眠暫時放棄送他繪畫工具之類的念頭。


    於燃又開始嚴肅探討世界末日的話題,楚眠左耳進右耳出,到最後安慰他:“肯定都能活下來的。”


    “行,我信你。”於燃說,“如果我們都順利活到二零一三年,就證明我們畢業也能順利一起去北京。”


    楚眠停頓幾秒,然後重重“嗯”了一聲。


    其實他沒想到於燃還挺重視那個所謂的約定,別說三年後他們還能否記得現在的願望了,就連前不久軍訓時發生的事,楚眠也都淡忘了很多。當時夜空下的熱情和感動,說不定都會隨著日複一日的平靜生活而慢慢消解。


    楚眠本來對此毫不懷疑,但他現在卻更願意相信……於燃應該會幫他記得。


    “哎,困了,睡吧睡吧。”於燃說到最後口幹舌燥,打了個哈欠就主動道別。


    轉天清晨,楚眠跟班長一起去室外監督這周的值日生工作。最近是“行為規範周”,衛生方麵也加大了檢查力度,每個班級要輪流清掃學校裏的落葉。


    楚眠在學校門口,眼前是高二年級的學長學姐,打掃態度十分散漫。其中一個他眼熟,正是前陣子想強迫崔荷親密接觸的蔡寒川,頭發剪短不少,稍顯精神。


    蔡寒川當然也早就注意到了楚眠,兩人剛才還有短暫的對視,不過他馬上若無其事地轉過身,然後暗自罵髒話。


    力量被一個外表看起來文氣的學弟碾壓,還是在前女友麵前丟臉,蔡寒川難免心裏不服氣,但更令他憤怒的是楚眠當時讓他頭撞了好幾次牆,結果到今天腦袋還隱隱作痛,去醫院拍片子沒什麽大礙,大夫說他可能心理原因。


    “操他媽。”蔡寒川絕不承認自己是怕了這人。


    他背對著楚眠掃地,把黃葉堆積成小山狀,這時想回頭看一眼楚眠走了沒有,卻注意到校門口進來了另一個討厭的麵孔。


    於燃雙腿還沒邁進校園,就大聲喊楚眠的名字。


    蔡寒川不屑一顧地翻白眼,冷哼。


    那兩個人的關係,蔡寒川是從自己最近新認的弟弟嘴裏知道的。


    軍訓期間,隔壁學校有個叫黃楓的男生來打聽誰是成駿扛把子,蔡寒川出去一瞧,原來對方是來交朋友的。倆人都是初中時混過社會的,性格相投,一拍即合。再開學後的某一天,黃楓說要帶他去個有意思的地方玩,蔡寒川跟過去發現是個會所。“未成年不得入內”的規矩在黃楓麵前形同虛設,據說是有人罩著,才敢隨便進出。蔡寒川覺得他人不錯,就幹脆地稱兄道弟。


    兩人平常就隨便抽煙喝酒吹牛逼,聊著聊著也自然聊到了各自學校,蔡寒川發現原來黃楓認識於燃,也覺得這人是個傻逼。


    不過當黃楓提議把於燃收拾服帖後,蔡寒川擺擺手拒絕了:“算了吧,沒趣,我懶得搭理他了。”


    黃楓沒再多表示什麽,之後蔡寒川隨口提了一句:“我們學校高一有個人,比於燃難辦。”


    當然,他沒有詳細說明楚眠厲害的程度,隻說:“操,看起來跟個娘們兒似的,勁兒還挺大。”


    蔡寒川的形容雖然簡潔,但十分精準,黃楓細細回憶了片刻道:“我好像見過,是不是跟於燃形影不離?”


    “嗯。”


    “噢……”黃楓喝了口酒,輕描淡寫地說,“那不是於燃對象麽?”


    “啊?”蔡寒川馬上從沙發上坐起來,眉毛緊皺在一起,“操,男的?對、對象?操他媽,真假啊,別膈應我。”


    黃楓覺得他大驚小怪:“你不知道?連我都知道,於燃軍訓時跟他對象半夜野戰小樹林,到了天亮才被教官抓住。”


    蔡寒川馬上惡心得打冷顫。


    “哥,要不你看這樣。”黃楓撂下酒杯,探過身子,“反正你想整治的是於燃對象,那我就跟你一塊兒唄,咱倆把那男的收拾了,於燃臉上也掛不住啊,他這人不怕肉皮子被打,我看得從精神上虐一虐他。”


    蔡寒川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倆人商量好日子,選在了這周三的成駿社團活動階段,那個時候學校主任都下班了。


    也就是今天。


    “操他媽。”蔡寒川沒想到今天一大早就能看見這倆人,“惡心的死基佬。”


    他麻利地掃地,把剛才堆積成形的枯葉又全都撥散了,但打掃的聲音根本蓋不住背後那倆人在校門口說話,膈應得蔡寒川幹脆使勁用掃帚摩擦地麵。


    “為了給你買紫薯包,我連抄作業的時間都放棄了,你還不跟我磕頭道謝?”於燃抬著臉跟楚眠說話,“你吃餛飩嗎,我沒加香菜,你上次說好吃的那家。”


    “早自習物理,你收斂點。”楚眠告訴他,“趕緊回去,吃完再寫。”


    “不行,物理一上課就檢查。咱倆早自習換位置,我吃的時候你幫我擋著。”


    他們倆說話時,蔡寒川的嘴角已經快撇出下巴了,胃裏還一陣一陣酸。他嫌惡得五官扭曲,悄悄回頭看一眼這對死基佬走了沒有,結果撞見於燃笑著伸出手,把裝紫薯包的袋子貼在了楚眠臉上。


    操他媽。


    蔡寒川當場沒忍住,一聲響亮的幹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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