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眠放學走在路上,餘光發現有人在背後悄悄跟著自己。


    他路過一家店鋪時特意停下來片刻,借著門口金屬牌匾的鏡麵反射,確定了尾隨自己的那人身份。


    “於燃,出來。”楚眠衝著一棵白楊樹喊道,“你還要跟多久?”


    少年的身體兩側早就從樹後露出來了,他還一直掩耳盜鈴地閉上眼以為楚眠看不見自己。楚眠走過去,被於燃漆黑書包上的雙龍戲珠刺繡吸引了注意,再往上瞧還有個碩大的金色獅頭門環,看得出這人品味非常的……霸道。


    楚眠二話不說,握著於燃書包上的門環,把他從樹後拽出來。


    “我怕你走路睡著被車撞死。”於燃聳了下脖子,“我本來隻想跟你到車站的,結果你還要繼續走。為什麽沒人接你回家啊,爸媽不擔心嗎?”


    一桶星球杯讓兩人和解後,楚眠沒想到於燃管得還挺寬,他斟酌措辭,回答:“我還沒嚴重到得時刻被人照看的地步,你不用再這樣關注我了。”


    “我沒照看你啊。”於燃理直氣壯地解釋,“我這是暗中保護你。”


    楚眠淡淡地說了句“用不著”,又好奇於燃持續向自己示好的原因,便直接問他:“我看起來就那麽需要被人保護?”


    “白老師說的啊,她讓我們多關懷你,給你人間溫暖。”於燃說著還手臂伸出去探了半圈,仿佛在播撒希望的種子,“而我,作為成駿中學高一一班首席男主角,更要肩負起罩你的任務。”


    還真是莫名其妙的責任感。


    楚眠對於燃的回答無動於衷,靜靜地盯了他一會兒,再次沉著聲音開口:“於燃,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弱?”


    聽到他語氣很嚴肅,於燃也不自覺地收斂起臉上散漫的笑意,回以同樣認真的表情。


    不等於燃答話,楚眠繼續說:“你隻是覺得我這人得了怪病,所以很脆弱,需要被照顧,而且關心我還能滿足你的個人英雄主義幻想,是吧?”


    他發現於燃沒有立即否定,就像是默認。楚眠仍然心情平氣和:“我勸你收一收沒意義的同情,別把我當成弱勢群體,我除了每天睡覺更多以外,跟你們沒有任何差別。”


    大概是被自尊心驅使著說出了這番話,楚眠忽然覺得心頭輕鬆不少,注視著於燃的眼神也更坦然了幾分。


    最後,他對於燃說:“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那我們以後應該可以和平相處。”


    於燃很快就“哦”了一聲。


    他抬手提了提肩上的書包帶,若有所思地盯著楚眠的臉,緩緩道:“原來你怕被人關心啊。”


    輕飄飄的一句結論卻準確地擊中了楚眠那點微不足道的傲慢,他下意識想反駁於燃,但心裏除了“才沒有”三個字外就找不到任何更有力的解釋,他隻好欲言又止地別過臉,不去理會對方。


    “楚眠,”於燃叫住他,“你的意思我明白,如果你不喜歡被人擔心,那我就相信你一個人也可以。但不管你覺得自己是弱小,還是強大,我都會繼續保護你。”


    這種不容置疑的爽朗語氣令楚眠無言以對,於燃重新露出笑容,理所當然地口吻:“誰讓咱們是同班同學呢。”


    楚眠啞然。


    他發現到於燃這個人身上有一種會令人覺得很荒謬的真誠,既不像是在居高臨下地憐憫著誰,也不像是在嘩眾取寵地展現自身,可是這份關懷對於楚眠來說,實在有點麻煩又棘手。


    畢竟“友情”這種東西,他已經不需要了。


    “行了,我現在要回家吃飯了,拜拜!”於燃還沒經曆完變聲期,但聲線仍然響亮又幹淨,“你現在要去哪兒?”


    楚眠轉過身子,麵向這條街上那家最大的店麵,“就這裏。”


    於燃抬眼望去,看見了金光閃閃的“銅雀台商務會所”幾個大字。


    “啊!我知道這個地方!”於燃睜大了眼睛,“我媽說這裏是‘雞窩’,你來這兒幹嘛呀?”


    “我來找人的。”楚眠直接向店門走。


    從暑假第一次見到那條雙頭變異洪都拉斯奶蛇,到現在正式開學一周,他時不時都要來這裏找那個叫徐四的男人,然而每次都被員工拒之門外,理由是未成年。


    “找人的……?”於燃疑惑地喃喃重複楚眠的話,隨後他恍然大悟,“原來你是這裏的常客。”


    楚眠硬生生停下腳步,向於燃投去一個滋味複雜的眼神。


    “別這樣,楚眠。”於燃憂心如焚地抓住了楚眠的手臂,使勁把他往回拉,“這種事,髒!你還年輕,回頭是岸。”


    楚眠沒忍住悄悄白了他一眼,沉著氣反手握住於燃的手腕,“我有正事。”


    於燃將信將疑地跟著楚眠,他們都背著書包,一到會所門口就被人攔住了。不等侍者張嘴,楚眠直接從口袋裏掏出幾張粉紅色鈔票,拍在了他的西裝上。


    就算是未成年,出手這麽闊氣也會被敬讓幾分,侍者收好錢便讓他們從後門進去了。


    但楚眠不想在這裏多待,香水味和酒氣彌漫在空氣裏,有點刺鼻。他直接找到大堂經理,開門見山詢問對方徐四人在何處。


    女經理不耐煩地撩撩頭發,“你怎麽又來了,我不都說了他在外地忙著呢。”她掌心朝下,手指並攏向外擺了擺,作驅趕狀,“走吧,這不是你這種小孩兒該來的地方。”


    楚眠不慌不忙:“我進來時見到了他那幾個跟班,之前他們都不在的。”


    “那又怎麽樣?”女經理撇嘴,“徐四是給我們老板幹活兒的,他要是出去辦點事還能拖家帶口?放心,我沒騙你,你不就是想找徐四買那長蟲嘛,有什麽好急的。”


    楚眠問她徐四聯係方式,她搖頭不給,就算掏出錢遞過去,她也懶得正眼看一下,隻顧著敷衍地低頭摳指甲,“你一個未成年別給我找麻煩,趕緊哪個門進的就哪個門出去,你要是能老實點,我下次見到徐四就幫你問他從哪裏整的那些玩意兒。”


    “那些玩意兒”指的就是爬行類寵物,楚眠飼養的球蟒fiona也是屬於此類。


    臨走前,楚眠還是不死心地問了一句:“你見過徐四養的雙頭蛇多長嗎?”


    女人自然是沒關注過這種細節,她避開那種嚇人的寵物還來不及,不過徐四確實把蛇拿到店裏來炫耀把玩過,她回憶當時,手指比劃了一下,“他就把蛇放在這個吧台上,從這兒,到這兒,這麽長吧。”


    楚眠目測著長度,點頭道了聲謝,總算肯離開這個風月場所。


    回到外麵再次呼吸到新鮮空氣,於燃如釋重負地伸了個懶腰,“原來你是找上次跟你在網吧打架的人啊……我還以為你是來‘那個’的。”


    楚眠用力拂了拂自己的衣袖,想拍散殘留身上的氣味,順便輕描淡寫地說:“也不是不行。”


    “啊?”於燃哈欠打到一半停住了,鼻癢難耐,“我靠,我看錯你了!方昭他們還說、說你是高冷男神還挺純,你怎、怎麽現在就來這套啊你,也太那個了……”


    見他又把自己的玩笑話當真了,楚眠瞥著於燃,心裏默默浮現出兩個字:麻瓜。


    兩人按原路線返回,走到半路,於燃好奇地問:“你為什麽要找那個男的?你想跟他買東西?”


    楚眠緘默片刻,思緒迎風交錯。


    半晌後他才告訴於燃:“我初一的時候養過一條很稀有的雙頭蛇,我帶它去了一個展銷會,結果被人偷了。”


    “天……報警了嗎?”


    “那時候不敢,怕被父母知道,但過了幾天他們還是發現了。”楚眠不經意地放慢步子,眺望著餘暉將盡的暗藍天邊,“我爸說責任在於我疏忽大意,我媽懶得管,直接給我買了一條新的。警察後來也沒幫我找到,所以就那麽算了。”


    “怎麽能算了?”於燃反應有點激烈,“寵物也是一條命,換成是人類不就跟拐賣兒童一樣嗎?你相當於是個可憐的媽媽啊!母子分離,他們憑什麽不幫你?”


    楚眠本來正沉浸在過去的記憶裏反複品味那段哀傷,忽然聽見於燃義憤填膺的語氣,他一下子被拉回現實。


    “倒沒有那麽嚴重,畢竟蛇沒有感情,也不認主,而且雙頭蛇是基因突變,身體結構注定活不了太久……”楚眠喉結上下滾動,“但我從這件事開始就睡病發作,我不甘心。”


    楚眠不想再仔細回想那段日子裏的低迷心情,失去“瑪麗嘉”後不久,他就出現了嗜睡的情況。


    最開始犯困的一陣子,楚眠以為是自己哭的次數多導致疲憊,但後來他洗澡也直接睡過去,甚至上課回答問題都能中途閉眼睡著摔倒,嚇得老師同學手忙腳亂叫救護車。


    容港的臨床醫生認為楚眠是學習壓力過大而持續犯困,母親帶他去了美國,才確診為“發作性睡病”。


    據說這種睡眠障礙多於青少年時期起病,發病機製不明,也無法根治,隻能靠藥物進行控製。


    於燃聲音有點沉重:“是那個男的偷了蛇嗎?”


    楚眠猶豫說:“我不知道……雙頭蛇確實很稀有,但在我之前也有別人養過,都沒有能活下來的。”


    暑假那次見到徐四的蛇箱時,楚眠其實沒那麽確定蛇的年齡,如果按照會所經理所描述的長度來判斷,徐四的蛇大概隻有七八個月大,而自己的瑪麗嘉如果還幸運地活著,應該跟兩歲的fiona差不多長了。


    楚眠調整呼吸,下定決心似的:“就算不是同一條,我也很想找他買回來。”


    於燃不解:“為什麽?你看著它難道不會想起那麽難過的事嗎?”


    “我可以把它當成瑪麗嘉。”楚眠自然地說出了自己寵物的名字,“這樣我心裏就能好受一點,也許睡病也能緩解了。”


    “哈?”於燃十分誇張地扯了下嘴角,“你這不就是用替代品自欺欺人嗎?”


    “你不懂。”楚眠斬釘截鐵,“我隻有兩個選擇,要麽心裏一直掛念它,要麽找個機會忘掉它。前一個選項會讓我睡病加重,所以我選後一個。”


    於燃垂下頭想了想,然後小聲說:“好吧”。


    他又補充了一句感慨:“幸好蛇沒有感情,不然它多想你啊,就跟你想它一樣。”


    聽到這話,楚眠原先好不容易壓抑住的懷念又一次湧出來,猝不及防地心頭泛熱,差點連帶他眼眶跟著濕潤。還好天色已暗,就算眼睛裏有光在閃,也不會被於燃輕易發現。


    “嗯,所以我才喜歡蛇。”楚眠淡然一笑。


    與瑪麗嘉朝夕相處時,楚眠總是遺憾這種低智商動物培養不出感情,但失去它以後,楚眠卻無比慶幸“分離”這種痛苦可以隻由自己這個人類來承擔,瑪麗嘉隻要繼續努力生存就夠了。


    “唉……小偷真可恨啊。”於燃感同身受,“如果你的蛇沒丟,你還會有睡病嗎?”


    “也許不會吧。”楚眠雖這麽回答,可心裏卻清楚——更大的可能性是“會”。


    即使有部分患者在發病前都遭遇過強烈的情感刺激,但這肯定不是睡病的直接病因。楚眠寧可認定自己是受到刺激,也不想承認是純屬倒黴才遇上睡病。


    楚眠看到於燃這半天都悶悶不樂的樣子,覺得他大概又是同理心發作了,便主動恢複輕鬆的語氣對他說:“沒事,我相信運氣守恒,現在比一般人倒黴,那我以後肯定會比一般人幸運。”


    他沉穩的自信很容易感染到於燃的情緒,於燃用力點頭,說:“那我也分一點運氣給你,讓你早點好起來。”


    “這倒不必。”楚眠望著於燃,目光溫和很多,“我說了,你不用在意我的睡病,隻要把我當成跟你一樣的普通人就好。”


    於燃張嘴反駁:“我可不普通。”


    “……”


    於燃聲音明朗起來:“放心吧,我會把你當成跟我一樣強的男人。”


    楚眠嘴角笑容很淺,同意了於燃的話:“行。”


    於燃鬆口氣,既然楚眠都表示不想被關注身上的睡病,那自己也不該再為他大驚小怪了。隻是還有疑惑縈繞心中許久,他實在快忍耐不住好奇心。


    “其實我還有個問題,剛才你進銅雀台的時候我就想問了。”


    楚眠回頭看他,“說。”


    於燃小心翼翼地問:“你‘那個’的時候……會睡著嗎?”


    他的神態語氣尤為誠懇,楚眠琢磨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麽話題,於是立刻篤定回答:“不會。”


    “為什麽?”於燃追問,“是不是因為你‘那個’的時候很激動,所以不困啊?”


    更具體深入的問題引得楚眠臉頰一陣臊熱,匆匆說了句“我怎麽知道”。


    於燃刨根問底:“你不知道?那你到底有沒有‘那個’過?”


    他馬上意識到自己問題太直接了,於是趕緊調動自己的詞匯儲備,換了個文雅的方式問:“你還冰清玉潔嗎?”


    “於燃,”楚眠耳廓漸漸發燙,他深呼吸後有點氣急反笑,“你是真的很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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