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太陽已經漸漸地落下了山,室內也隨著一點一點地暗了下來。


    杜筱晴手裏攥著那一團撿回來的紙團,在黑暗裏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不知道坐了多久,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小霞拎著一堆“戰利品”回來時,打開客廳的燈,就看到杜筱晴像是石化了一樣地呆坐在沙發上。


    小霞是個極會察言觀色的女孩子,眼光一掃見杜筱晴臉色不對,再一看已經拆了封的快遞,當即明白又有事情發生了。


    她不禁在心裏歎氣,這小夫妻倆明明看著就彼此間有感情,最近卻總是接二連三地誤會纏身,真是傷神。


    丫蛋在杜筱晴的腳邊趴著,一動也不動,見屋子裏亮了起來,看到走過來的小霞,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汪汪兩聲,重新又趴了下來。


    想來是磨磨蹭蹭地在杜筱晴腳邊蹲了半天嗎,她也沒理它,有些委屈。


    小霞走過去,將丫蛋抱在懷裏,抬頭看杜筱晴,“太太,您這是……”


    杜筱晴抬起頭,呆滯的目光看見小霞,慢慢地聚了一些光彩,夢遊似的看了看自己的腕表,這才抬起頭,“已經這麽晚了?”說著伸手接過小霞懷裏的丫蛋,慢慢地向著樓上走去,邊走還邊念叨著,“丫蛋,走,我們睡覺去!”


    小霞在身後頓了頓,終於還是開口,“太太,您沒事吧?”


    杜筱晴站住,回過頭,對著她露出一個僵硬的笑意,“沒事,我沒事!”


    轉身繼續走上去。


    杜筱晴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爬上床的,甚至她連自己洗沒洗澡、換沒換衣服都不記得了,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我要睡覺,我要睡覺!睡醒覺或許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結果,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杜筱晴就見自己還穿著昨天出門時穿的衣服,抱著丫蛋就這麽睡了一夜。


    夜裏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麽平靜,她幾乎做了一個晚上的噩夢,一會是杜振邦親手殺了她父親,獰笑著告訴她,她已經是個孤兒了。一會又是尹向東摟著沈微瀾,神情漠然地看著她,而沈微瀾則在一邊挑釁地看著她,嬌聲笑著。


    好不容易從夢中掙紮出來,幾乎是第一個瞬間,報紙、照片、接吻、幽會這些詞都挨個跑進了杜筱晴的腦子裏,她無奈地發現,自己這一個晚上,似乎是白睡了。


    杜筱晴站起身,在屋子裏環視著周圍,就在這間房間裏,她度過了自己生命中最快樂的一年。她記憶力幾乎所有的美好片段,都跟這個房子有關。


    而現在,或許她該離開了。


    昨天下午,杜筱晴呆呆地坐在客廳裏幾個小時,思前想後地想了很多東西。她想到尹向東當初對她說過的話,想到他將自己拉出火坑,給她一個避風港。她想到這一年來,兩人相敬如賓的生活,想到文心提到沈微瀾時詭異的表情,現在,這一切都找到了答案。


    她很好奇,在尹向東和沈微瀾之間,到底發生過哪些事,讓他們曾經天各一方如今又再次重聚,她更加好奇,是怎麽樣的過往,可以讓尹向東這樣的男人這麽多年來一直念念不忘。


    可是,即使她再好奇,她也不想知道,因為,她知道,她聽到的,不管是哪一種答案,都不是她願意聽到的。


    她用了幾個小時的時間,最後想明白了一件事,沈微瀾離開之後,心空了一塊的尹向東娶了處於困境中的她,給了她一個安穩的生活。而現在,沈微瀾回來了,她,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雖然很舍不得,可是,她必須放手,她不想拖累他。


    杜筱晴纖細的手指撫摸著臥室裏的每一件家具,帶著貪婪地流連著,如今下了決定,她才發現,她比自己想象的,要舍不得。


    她從衣櫃的角落裏拎出自己的行李箱,打開衣櫃看了看,當初進這個家門時,她的東西就沒裝滿著個箱子,如今簡略地掃視一圈,她發現,似乎還是裝不滿。


    一年的婚姻,來時和去時竟然驚人地相似。


    原來,變了的,隻有她的心境。


    杜筱晴將衣櫃裏自己喜歡的衣服挑出幾件,一件一件折好,裝進行李箱,結果還沒裝幾件,就接到了祖軒的電話。


    杜筱晴接起電話時,心裏想著,這麽大的一個城市裏,能聽她說說話的,如今似乎也隻剩下了祖軒一個人了。


    這麽想著,她的聲音就有些哽咽。


    祖軒很敏感,幾乎立刻就聽出了她聲音裏的不對勁,“筱晴,你怎麽了?”


    杜筱晴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劈裏啪啦地落下來,“祖軒,我好難過……”


    祖軒在那邊沉默了半晌,然後“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


    杜筱晴沒什麽反應,她現在就像是行屍走肉一樣,根本沒辦法認真思考。見祖軒已經掛了電話,她也夢遊似地放下電話,繼續遊走在各個房間裏,收拾東西。


    十分鍾不到,她的電話就又響了起來。


    杜筱晴接通,祖軒簡潔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遞過來,“出來!我在你家門口!”


    杜筱晴反應了一下,什麽都沒說就掛斷了電話。


    將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塞回衣櫃裏,杜筱晴換了一件衣服就出了門。


    門口,祖軒斜靠在車門邊,意態閑適地四處張望著,看見杜筱晴走出來,站直了身體,有些凝重地看著她。


    杜筱晴走到祖軒麵前,突然覺得心裏堵得慌,“祖軒……”名字剛喊出來,眼淚就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祖軒皺了皺眉,什麽也沒說,直接就把她攬進了懷裏。


    等她哭夠了,祖軒帶她坐上車,載著她來到郊外的一處空地上,這一片都是綠油油的草地,走進去,撲麵而來的都是青草的香甜氣息。


    杜筱晴隻跟祖軒說了一句,“我想離開他了……”其他的就沒再說,祖軒也沒問。


    祖軒知道,杜筱晴雖說性子柔弱,有時看起來沒什麽主意,但是她不是那種想到一出做一出的人,她做的決定,一定是有她的理由的。


    一整天的時間,杜筱晴和祖軒就靜靜地坐在草地裏,偶爾說一兩句話,大多數時候什麽都不說,就靜靜地坐著。


    這裏人跡稀少,一整天的時間,杜筱晴的心情都很平靜。


    直到太陽斜斜地落下了山,祖軒才站起身,將手伸向杜筱晴,“我送你回家吧!”


    杜筱晴握住他的手,一用力站起身,差一點跌進他的懷裏。


    祖軒笑著扶好她,替她順了順頭發,這才張口,“筱晴,有些重要的決定不要急著做,我在網上認識了幾個朋友,明天會約在另一個城市玩幾天,你跟我去吧?”


    杜筱晴有些猶豫,她實在不想長途跋涉地去哪,更何況是在這樣心緒煩亂的時候。


    祖軒看出了她的猶疑,“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應該讓自己放鬆,什麽都不想,好好的玩幾天,等回來了,你再想想做下的決定是不是要堅持!”


    杜筱晴抬頭看他,有些遲疑,見祖軒目光堅定。這個男人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她一直都很信任他,對他說的話從不懷疑。


    於是,她點了點頭。


    廣州,上午十一點鍾,尹向東總算是結束了在廣州的行程,當他迎著正午的太陽走出酒店時,抬頭就在門口見到了斜倚在門廊柱子上的沈微瀾。


    尹向東看見她的一瞬間,臉色就逐漸地暗了下來。


    沈微瀾走到他身邊,站著不動。


    尹向東身邊的副手看出了端倪,連忙說:“尹總,我先把行李放進出租車,在那邊等你。”


    尹向東默然。


    沈微瀾看見男人走遠,這才抬頭看著尹向東,目光帶著些怯意。


    “向東,你生我氣了,是嗎?”


    尹向東抿了抿唇,轉移了話題,“你怎麽還沒走?”


    沈微瀾尷尬地牽了牽嘴角,“向東,那天我是有些沒分寸了,你別往心裏去,啊!我也知道,我們兩個回不到以前了,那就像現在這樣也好,你說是吧?”沈微瀾抬頭盯著尹向東,努力讓他覺得自己的目光裏帶著真誠,“做朋友,總比做陌生人好!”


    尹向東抬頭看著她,說實話,他現在對沈微瀾說的話並不怎麽相信,她和幾年前相比,有太多的變化,現在的她,咄咄逼人的讓他覺得厭煩。


    沈微瀾見尹向東始終皺著眉頭不說話,於是用著誇張的語氣開著玩笑:“那麽嚴肅幹什麽!我對你沒企圖了,你可以放心了!”


    尹向東看看她,沒笑,也沒說話,就那麽盯著她看,帶著探尋。


    沈微瀾有些尷尬,正想找些話說,卻聽尹向東開口:“你不回去嗎?我們要回去了!”


    沈微瀾聽他這麽一說,馬上就眉開眼笑了,從包裏掏出機票,“早就買好了,跟你們一個航班!”


    尹向東皺皺眉,無奈地伸手輕撫著額頭,“那上車吧!”


    尹向東的副手見兩人一起上來,聰明地什麽也沒說,下車坐上前座,將後排的座位讓給兩個人。


    一路上,副手坐在前麵默不作聲,尹向東和沈微瀾坐在後麵也一點聲音都沒有。


    好幾次,沈微瀾都想找個話題說點什麽,可嚐試著開了幾次口,前座的男人像沒聽見一樣沒什麽反應,而尹向東更是從頭到尾冷著一張臉,就跟誰欠了他錢一樣。


    幾次之後,沈微瀾也學的聰明了,乖乖地閉上了嘴。


    幾個小時之後,他們的航班平穩地落了地。走出機場,尹向東看見了來接自己的司機。副手心思活泛,當即表示,自己家就在附近,可以打車走,先溜之大吉。


    沈微瀾亦步亦趨地跟上來,“向東,捎我一段吧!”


    尹向東無奈地左右看看,沈微瀾趕忙說,“這裏打車好貴的,你不是這麽小氣吧!”


    尹向東哼了哼,心裏想著,一身的名牌,害怕多花幾個打車錢?


    可司機眼巴巴地站在旁邊看著,自己總不好黑著臉拒絕,隻得遞了個眼色讓她上車。


    沈微瀾動作迅速地開了後車門鑽進去,坐在裏麵示意尹向東坐上來。結果男人像沒看見一樣,甩上車門,拉開副駕駛直接坐了上去。


    這一下,弄得沈微瀾一張臉紅一陣白一陣,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尹向東並不看她,衝著司機開口,“先送沈小姐!”


    沈微瀾忙在後麵補上:“不急不急,你一定著急回家,先送你吧!”


    尹向東也沒再堅持,他確實急著回家,接連一個多星期沒見到杜筱晴,他覺得自己就快相思成災了。


    因為避開了上下班的高峰期,車子一路暢通無阻地向前開著,不到一個小時就駛進了水榭居的巷子裏。


    巷子裏比較狹窄,而尹向東的司機又是開了很多年車的老司機,開車謹慎,不像尹向東一樣橫衝直撞,因此,車子在巷子裏平穩地向前移動著。


    遠遠地,尹向東就看到,自己的家門口停著一輛車,車前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杜筱晴,另一個,就是上次他見到的那個男人。


    尹向東的臉色立馬變了變,他看到那個男人替杜筱晴順了順頭發,然後伸手抱了抱她,雖然隻是簡單的一個擁抱,隨即就分開,可就這一個動作,尹向東還是看得快發了瘋。


    他受不了他的女人,有別的男人靠近,誰都不可以!


    車子眼看開到近前,停下,尹向東推門下了車。


    腳踏上水泥地麵時,恰好聽見了男人說的最後一句話,“收拾好行李,明天我來接你!”說完,一抬頭就看到了黑著一張臉看著他們的尹向東。


    杜筱晴順著祖軒的目光,也看到了走下車的尹向東,幾天未見,她其實也很想他,因此,乍一看見,眼睛瞬時亮了起來,可緊接著,她就想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事,心情也跟著變得複雜,表情也糾結起來。


    尹向東盯著杜筱晴看,不明白為什麽她剛剛還明亮的眼睛,此時卻一下子融入那麽多情緒,喜悅、悲傷、怨憤、失望、不舍。


    祖軒看了看他們兩人,半晌這才開口:“筱晴,我先回去了!明天如果還想去的話,早上給我電話。”


    杜筱晴有些愧疚,尹向東一出現,她就把祖軒完全拋在了腦後,幸虧祖軒不會跟她計較。


    “祖軒,我……”


    祖軒搖了搖頭,“筱晴,向東剛回來,你們好好聊聊,如果你還是不改主意的話,放心,什麽事我都陪你!”


    杜筱晴感激地對他笑笑,沒再說話。


    祖軒對著尹向東略微一點頭,轉身上車離開。


    杜筱晴回頭看著尹向東,男人幾天的奔波,明顯地瘦了一大圈。她有些心疼,看尹向東看她的眼神,帶著溫柔和繾綣,似乎訴說著這些天來的想念,杜筱晴幾乎就有些動搖,她想,若是要離開他,她的決心真的還不夠堅定。


    她在心裏給自己找著借口,或許她應該聽聽尹向東怎麽說,或許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樣。


    車裏的沈微瀾看見外麵的兩人像是演瓊瑤劇一樣地你看我我看你,之間充斥的詭異氣氛連她都能依稀地感覺到。


    輕輕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推開車門下了車。


    杜筱晴一直以為車裏沒有別人了,突然看見車門被推開,接著一身性感裝束的沈微瀾穿著十幾公分高的細高跟鞋走下車,站在尹向東的身邊看著她笑,她剛剛的那些念頭全都在一瞬間跑空。


    原來,有些事真的不是她想的太多,原來,有些事還是不可以。


    杜筱晴的眼光流連在尹向東和沈微瀾之間,眼神逐漸放得冰冷,心也跟著沉到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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