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鴻又道:“要是不窮,幹嘛還下界去跟那些凡人修士搶奪靈氣,明明就是過不下去了,天地靈氣再多也是有限,上界養了這麽多閑人,遲早有一日會揮霍完吧。”


    離嬰恍然:“那我明白了。”


    尺鴻道:“你明白什麽?”


    離嬰道:“說到底,就是會裝,明明已經過不了去了,還要窮奢極欲,把氣派給裝出來,這在凡間有一句話,叫死要麵子活受罪。”


    尺鴻奇道:“這種心理真是讓人難以理解,咱們妖族怎麽就裝不來?”


    離嬰語重心長:“所以你當不成上界神仙啊!”


    兩人一唱一和,把上界都奚落了個遍,偏偏聲音還不小,沿途那些上仙士兵,個個都聽見了,那幾名侍女原本是奉了命,特意將他們往天宮最氣派的地方走了一圈,卻沒想到離嬰跟尺鴻語出驚人,她們聽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腳步不由加快許多。


    一行人入了紫霄宮,那裏頭已經坐了不少人,上首正是天帝承明,旁邊還坐著一名男子,狀若親密,七宮十八殿的上仙分坐左右,中間空了塊地毯出來。


    周辰掃視一周,發現老熟人寧昌也在裏頭,朝他眨一眨眼,隨即低下頭,無比專心地看著案上鮮果,仿佛那上麵長了一朵花出來。


    其他人頭一回見到這妖皇,自然都紛紛報以注目禮,好奇有之,探究有之,就是沒有鄙夷或輕視。——就算之前有,在如今上界兩員大將,翊華身死,桓楚和大半上界近一半仙族還身陷北海之墟的情勢下,也沒有人再敢流露出這種情緒。


    “妖皇遠道而來,不亦樂乎,請入座吧。”天帝一說話,周圍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周辰微微一笑,完全沒有與他周旋廢話的意思,開門見山便道,“我已下令,你若不放人,桓楚和那一半仙族,也回不了上界了。”


    此話一出,人人色變。


    要知道上界七宮十八殿裏,就有桓楚和其他幾人的道侶,他們當然不肯眼睜睜看著周辰殺人,不由紛紛望向天帝。


    在這種情勢下,天帝如果不把桓楚等人的性命當回事,那麽就算他權威再盛,這個天帝寶座,隻怕也要坐不穩了。


    天帝顯然沒料到周辰如此光棍,不由眯眼端詳了他好一陣,忽然道,“朕要與妖皇單獨會談,你們都退下罷。”


    上界諸人陸續退下,離嬰他們望向周辰,但見後者微微點頭,他們也轉身離開。


    待得偌大正殿中隻剩兩人,天帝道:“妖皇,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


    周辰道:“在靈台寺,我就已經見過你了。”


    天帝懶洋洋一笑,“那不過是我的□之一而已,□與本尊,終究是不一樣的。”


    周辰頷首,“那倒是,化身的性格就已十分惡劣,本尊的性格還要變本加厲。”


    天帝噗嗤一笑,“妖皇,莫忘了你道侶還在朕這裏,逞口舌之快並不能改變什麽。”


    周辰道,“他隻是一個人,而你留在北海之墟的仙族,卻有數十萬之多。”


    天帝淡淡道,“你不妨試試好了,他們的性命,其實朕一個也沒有放在心上,但是你的道侶……”他頓了頓,露出一抹惡意的笑容,“聽說你們之間還有同心血契?”


    他見周辰不答,又笑道:“同心血契,一生俱生,一死俱死,朕沒料到妖皇竟是如此癡情之人,連朱雀堪與天地同壽的壽元,也肯與旁人分享。”


    周辰斂了笑容,沉聲道,“你待如何?”


    天帝悠悠一笑,“妖皇何必著急,不如先見見人。”


    他修長的左右憑空一引,旁邊多了個人,手腕被緊緊握在天帝手中,對方的身軀卻癱坐在地上,頸子軟軟垂下,看不清表情。


    “阿印!”饒是周辰再鎮定,也禁不住變了顏色,認識周印這麽久,即便是生死關頭,也從未見過他如此軟弱。


    天帝看著他終於形於色的焦急,“朕不明白,你是朱雀,其源可追溯上古之時,力量何其強大,為何會喜歡上一個螻蟻般的凡人,竟還與他下了同心血契?”


    周辰淡淡道,“你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


    天帝道:“你不如瞧瞧他與以往有什麽不同?”


    他捏起周印的下巴將他的頭抬起來,但見周印麵色蒼白,雙目緊閉,人事不省,周辰看得心頭一痛,拳頭下意識握緊,恨不得能上前將他搶過來。


    “他的修為盡失,就算有你的一半壽命,往後也不過是一點點衰老下去,直到這具身體支撐不住,然後,你要麽為他尋覓靈藥延長壽命,要麽就得跟他一起死,這樣值得嗎?”


    周辰卻突然哈哈一笑,“你太不了解他了!此等懦夫行徑可不會是我家阿印所為,就算這樣,他也隻會重新修煉,再艱苦也罷,唯獨不會放棄!”


    “喔?”天帝抿唇一笑,“若果朕現在就殺了他呢?”


    隨著話語,他的手慢慢撫上周印的脖頸。


    “住手!”此情此景,周辰當然無法再冷靜,“你到底要如何?”


    天帝道:“那五件法寶呢?”


    周辰慢慢道,“在他手上的須彌戒裏,你先讓他醒過來。”


    天帝的目光落在周印手指上,他沒有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東西,竟然一直就在自己身邊,更奇異的是,以自己的能力,竟然察覺不到須彌戒裏的波動。


    周辰道,“須彌戒已經認了主,沒有他自己的同意,是拿不出那五件法寶的。”


    天帝的手掌按上周印的天靈蓋。


    過了片刻,周印緩緩睜開眼睛,帶了些初醒的迷茫。


    “阿印!”周辰想要確定他沒事。


    周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卻以眼神安撫他。


    “五件法寶呢?”天帝仍舊麵帶笑容,但若是親近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此刻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周印的另一隻手摸向須彌戒,不一會兒,但見殿中流光溢彩,開天鏡,洗天筆,靈犀角,霞影釵,黃泉燈,五件法寶憑空出現,周身瑩華,一望而知不是凡物。


    天帝目光微微一閃,目不轉睛地盯著五件法寶,眼中難掩欣喜。


    周辰沉聲道:“你現在可以放人了。”


    天帝淡淡道,“朕還有一個條件。”


    周辰看著他。


    “你那五個長老,對你忠心耿耿,如今還在外頭等著,你去殺了他們,朕就放人。”天帝笑道,“朕想看看,下屬和道侶,你選擇誰?”


    殺了周印,周辰也無法活。


    殺了離嬰等人,周辰也會威望盡失,成為妖族罪人。


    周辰,你要怎麽選?


    周辰沒有吭聲,周印也沒有說話,兩人的目光的空中交纏,彼此意味難名。


    天帝好整以暇,大殿中一片靜寂。


    半晌,便聽得周辰冷冷道,“我殺了他們,你便放人嗎?”


    天帝感覺到被自己抓著的手隱隱一抖,心情更好,“自然。”


    周辰深深看了他一眼,驀地轉身,往殿外走去。


    腳步踩在猩紅的地毯上,發出沙沙聲響。


    他伸手去推開大殿的門。


    一隻腳已經抬了起來。


    就在此時,變故陡生!


    天帝感覺到被自己抓著的手忽然消失,不由低頭去看。


    就在這一瞬間,周印已經暴起發難,手中劍光飛向天帝。


    天帝冷笑一聲,一手拂袖,蒼河劍瞬間斷成幾截,另一隻手按上周印胸口,周印一口血吐了出來,人也跟著往後飛去。


    但這個空隙裏,周辰也剛好轉身,仿佛與周印約好了一般,撲向天帝。


    刹那間,大殿光芒大漲,金黃一片,耀眼奪目,讓人無法直視。


    朱雀完全覺醒的力量,連天帝承明也無法抵擋。


    承明大驚,本想隱身遁走,卻舍不得那五件法寶,更不甘功虧一簣,他握住手中的九霄山河劍,劈向朱雀。


    劍光絢麗而強大,照亮了整個大殿,可與金黃羽翅相遇,卻瞬間被後者吞噬,承明隻覺得胸口一疼,手肘不由自主握著劍往身前撞來,身體被劍芒反噬,人也重重撞上身後的雕龍玉柱。


    轟隆一聲,玉柱斷為兩截,屋頂坍塌下來,偌大的華麗殿宇轉眼變成廢墟。


    這樣大的動靜,不可能沒有驚動任何人,隻聽得人聲鼎沸,上界諸人與離嬰等悉數趕到,卻並沒有打起來。


    承明機關算盡,卻隻算漏一環,他吐了口血,緊緊盯住被周辰扶起來的周印:“你的修為不可能……”


    周印淡淡道:“大道無形,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無無亦無,無無既無,而道大成。”


    他所念的,正是太初大陸上許多修士入門必學的《太上清靜經》中再尋常不過的一段話,意思是天道並沒有什麽固定的模式,等到心中空然一片,什麽都沒有的時候,你的道也就成了。


    這段話被許多門派用來教導弟子修煉時要學會排除雜念,然而因緣際會,卻十分吻合先前周印的處境,也正是憑著那股僅存的“氣”,他雖然沒有去修補靈根,卻於絕境中悟了另外一條修煉的道路,反其道而行,逆轉經脈,行氣百穴,終於得成大道,雖然體內已經靈根俱廢,可世間一切,風雨雷電,無處不是靈根所在,無處不可用之為靈根,所謂因禍得福,正是如此。


    寧昌上仙忽然開口:“陛下勞累過甚,不如先去歇息,這裏由臣等代勞便是。”


    承明見他身後站了不少人,卻沒有一個是自己的心腹,更無一人討伐周辰他們,便知此番自己一朝失算,已經全盤皆輸,這個寧昌隱忍已久,又與自己素有怨隙,顯然早與周辰勾結,前來逼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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