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歎了口氣,“不管怎麽說,我體內,畢竟是流著一半人族的血脈。”


    其時上界眼中,妖族雖已沒落,可昔日卻曾是最尊貴的種族,在寧昌看來,若不是真的,堂堂妖皇焉肯放□段,承認自己擁有卑微人族的血統?


    很明顯,周辰真摯無偽的表情結合自己的思考,讓寧昌相信了這件事情,甚至隱隱對著周辰俊美的笑容,起了同情心。——一個帶有人族血統的妖皇要在妖族中確立統治地位,需要經曆何等不為人知的艱辛,更重要的是,周辰把這個秘密告訴了他,也就是默認了他盟友的身份,表達了一種信任。


    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不少。


    寧昌頓了頓,終於忍不住撿起先前的話題:“那末陛下,您方才所說的事情……?”


    周辰眨眼,無辜道:“我方才說什麽了?”


    寧昌隻得道:“您方才說,另立天帝……”


    周辰恍然:“喔,此事有何問題嗎?”


    如今情勢逆轉,反正有求於人的不是他。


    寧昌嘴角抽了抽,十分有人在屋簷下的自覺:“此事事關重大,我也不敢作主,不過,陛下若是有什麽話需要我轉達,但請吩咐!”


    周辰斂去眸光,微微一笑:“承明無道,天地皆知,人神共憤,然則天帝廢立,是你們上界的事,我一介妖族之人,去湊什麽熱鬧?此事若成,我隻有一個要求而已。”


    寧昌凝神細聽,身體不由坐得更直了些。


    周辰道:“無論是上界,還是妖族,都需立下盟誓,自此之後,都不準幹預彼此之事,更不可對人族妄動幹戈,若需對人族動武,則要得到仙妖二族共同決議。”


    寧昌輕輕鬆了口氣,笑道:“那是自然。”


    他本擔心周辰會提出什麽難以達到的要求,又擔心他無所求,其中有詐,在聽到周辰的條件之後,所有擔心都消失了。說到底,周辰還是擔心上界會對妖族發動戰爭,又想提高妖族的地位而已,這個交易十分合理,又在寧昌的接受範圍內。寧昌相信,他在上界的其他盟友,應該也會同意這個要求的。


    周辰眉目淡淡:“如此,上仙可以揭開你的底牌了?”


    寧昌歎道:“陛下見笑了,我哪裏有什麽底牌。不瞞您說,如今天庭七宮十八殿,我隻與初元宮長樂上仙交情甚篤,有把握說服他,其他十八殿,我占其一,內子占其一,其餘雖還有幾人沒靠向天帝那邊,可也不見得與我親近。”


    這就是周辰為何要把寧昌“請”到這裏的原因。


    其次此人在上界的根基足夠深,壽元比現任天帝還長,人脈很廣,隻不過平日裏不喜爭鬥,當年論功績,論勢力,天帝之位都輪不到他,他也從沒那個野心,但狗逼急了也會跳牆,何況是看上去沒有威脅的寧昌。因為小女兒的死,他與天帝之間,實是多了一條深深的溝壑,隻不過覺得自己實力不夠,所以苦苦隱忍退讓罷了。但如今若有妖族援手,也未嚐不能與天帝周旋一番。


    周辰笑道:“如此甚好,你隻做有把握的事情,對那些立場不定的人,就沒有必要去拉攏,平白打草驚蛇而已,你身份貴重,我也不欲讓你涉險。”


    寧昌麵上卻不見喜色:“承明能立足上界,倒行逆施如此之久,並不是好對付的,我那點實力,隻怕遠遠不夠,一旦暴露出來,最後又不能成功,那才是滿盤皆輸,我魂飛魄散不要緊,卻不能連累了妻兒朋友。”


    周辰道:“此事本來就是不成功,便成仁,上仙若不信,我可與之立下血誓。”


    寧昌一震,定睛望向周辰。


    血誓相當於無形的契約,隻不過以天道和自身靈力為憑,違誓者必然會受到極嚴厲的懲罰,由不得半分虛假,周辰知他所憂,竟願與他立下血誓,足見誠意。


    寧昌靜默半晌,終下定決心,破釜沉舟道:“也罷,既然陛下亦有此心,我又何妨舍命陪君子!”


    周辰朗笑,“爽快!”


    說罷右手上翻,將迤邐廣袖往上略挽了挽,另一隻手的食指指甲在手腕上輕輕一劃,順勢出現一道紅色傷口。


    血從傷口處流出來,卻沒有往下滴淌,而是在周辰的聲音裏一滴滴漂浮起來,於半空結成契印。


    “吾,妖族之皇,周辰,願結契約,與寧昌共滅天帝承明,天道為證,不死不休!”


    寧昌自然也劃破手腕,依樣立誓。


    待得立完誓,寧昌如釋重負:“多謝陛□諒!”


    周辰:“何必客氣,各取所需罷了,有承明在一日,你我都不會安寧。”


    寧昌點點頭,道:“不錯,此人手段之狠辣,實已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不知陛下打算先從哪裏下手?”


    周辰道:“飛影宮。”


    寧昌一怔,繼而恍然:“離間計?”


    周辰頷首:“撇開承明心腹這層身份,兩人本身便是相看兩相厭的,隻需平日裏找機會,三言兩語挑撥,日久天長,不愁他們不會心生芥蒂。”


    寧昌笑道:“這倒好辦,內子與那飛影宮桓楚的仙侶頗有幾分交情,可從她處下手,枕邊風的威力再好不過。”


    周辰道:“且記過猶不及,點到即止便罷。”


    寧昌含笑點頭:“陛下放心,如今有陛下助力,無異如虎添翼!除此之外,我還有一計。”


    周辰道:“願聞其詳。”


    寧昌冷笑一聲,輕輕道:“從承明身上下手。”


    二人談了半宿,按照計劃,周辰讓人將寧昌打傷,作出嚴刑逼供的痕跡,為了取信於人,這傷還得真,不能假,寧昌靈力被抽去大半,幾乎也沒了半條老命,傷痕累累被“送回”上界去了。


    周辰捏了捏額角,眉宇之間泛起一絲疲憊,看著外頭璀璨燈火,明月高照,輕輕舒了口氣,將頭上蓮花纓玉金冠取下,一頭漆黑長發頓時傾瀉,蓋滿肩背。


    “不知道阿印現在在做什麽?”他喃喃道,又略略提了聲音,“什麽人在外頭?”


    “是臣。”那聲音醇厚平和。


    “進來罷。”沒了外人,周辰也不必再端那儀容架子,身體往後懶懶一靠。


    來人一身白袍,妖族容貌自是不差,然而這人臉上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同,天生有種讓人覺得平和寧靜的氣息,似乎一看見他,就不由心生喜愛。


    離嬰風塵仆仆,仍不忘恭敬行禮:“臣不辱使命,將魔主的信帶回來了。”


    說罷從懷中掏出一物,雙手奉上。


    周辰接過打開,看了片刻,終是露出微微笑意:“誰說人類奸詐狡猾,我看簡直不及魔族萬一。”


    離嬰不掩憂慮:“隻怕魔族沒安好心,正想趁著我妖族與上界的矛盾,從中漁翁得利,就算尊主去信說明,也難以打消他們的念頭。”


    周辰道:“我本就沒想過打消他們的念頭,魔族想來插一手,那就隨便好了,北海之墟他們又進不來,隻能從太初大陸下手,大陸現在有妖獸肆虐,已經夠亂的了,如果再加上魔族,那才真夠熱鬧!”


    離嬰精神一振:“您的意思是?”


    周辰道:“既然上界把妖獸的事情嫁禍給我們,我們也可以把事情推到魔族身上,魔主容羽最恨上界,肯定會以為是上界的詭計,屆時天帝腹背受敵,手忙腳亂,對他的天庭難免就要少了幾分心思去管理。”


    離嬰心領神會,笑道:“到時候寧昌那邊,就能派上用場了,這出連環計,真是高明得很,臣心悅誠服,尊主英明!”


    寧昌是上界神仙,他按照上界仙族的習慣,自然將周辰稱為陛下,但在妖族內部,稱呼妖皇,習慣用的卻是尊主二字。


    周辰翻了個白眼:“神獸白澤明明是仁獸,什麽時候變成了拍須溜馬之獸了,而且你要逢迎,能不能用點新鮮的詞,讓我感受一下你的誠意?”


    離嬰用一張憨厚老實的臉,說著截然相反的話:“尊主英明,臣所言字字出於肺腑,若無尊主,隻怕現在妖族還是一盤散沙,絕無今日局麵,每思及此,臣恨不得一日十二個時辰,都用來拍尊主的馬屁,尊主神武非凡,渾身散發著王霸之氣,以後別說妖族,隻怕統一三界,也是指日可待的!”


    周辰嘴角抽了抽:“不就是在你新婚第三天將你派出去,至於這麽記仇麽?”


    “臣豈敢,臣……”離嬰的話突然頓住,目光凝注在周辰的手腕上。


    周辰聽他聲音戛然而止,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


    剛才因為立血誓,袖子挽起來,也沒放下,故而右手靠近手肘的地方,露出一塊指甲大小的金色符籙,若不仔細端詳,絕對是看不出來的。


    周辰若無其事放下袖子。


    離嬰的聲音卻十分震驚:“您,您結了同心血契?!”


    周辰沒作聲。


    離嬰急得站起來,以為周辰不知道這道符文的用處:“尊主豈可如此,如此輕率!這同心血契……!”


    周辰淡淡接口:“同心血契,死生相隨,福禍相依,怎了?”


    離嬰稍稍平靜了一下激動的情緒,苦笑道:“看來您是知道了,這同心血契,一旦立下,便是不死不休,無法解開,尊主有了心愛之人,我等臣下隻會為您高興,隻是您何必,何必……”


    他定了定神,想起北海之墟裏那許多為眼前這人的風華而傾倒的妖族少女們,不由歎了口氣:“臣真好奇,不知是誰有那等天大的福氣,竟讓您肯與之分享一半壽元?”


    周辰微微一笑:“沒了他,便是天地同壽又如何?”


    見離嬰豎起耳朵,又道:“你不必急著打聽,日後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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