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怎麽辦?”陳沅芷看著窗邊高幾上插花的瓷器,喃喃道。


    “變強。”周印語氣淡淡。


    當你擁有足夠左右自己命運的力量,那麽往往別人的命運,就要依靠你來決定了。


    陳沅芷似乎沒料到周印會回答自己,愣了一下。


    然後她就看見,自己一直無意識盯著的那個天青釉鬆鶴延年花瓶後頭的窗戶咿呀一聲,打開了。


    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掰開縫隙,卻由於力氣不夠,所以顯得異常緩慢而詭異。


    過了好一會兒,窗戶的其中一扇被打開到足以伸入一隻手的空隙之後,停住了。


    陳沅芷瞪大了眼睛瞅著眼前這奇異的一幕,甚至忘了反應。


    一條灰色的,胖乎乎的蟲子,緩緩地,一點點地,從外麵挪進來。


    它前進得異常費勁,等到蠕過窗檻,咚的一聲掉在高幾上,就再也爬不動了,躺在那裏裝死。


    周印微微蹙眉。


    “你跑來這裏作甚?”


    蟲子咻的一下睜開眼,直直瞅著周印,仿佛有許多話要說,水汪汪的眼裏難掩孺慕。


    又拚命地往前蠕動,想要到達周印那邊,結果爬到高幾邊緣,低頭一看地麵距離,頓時有點發軟。


    周印氣樂了:“變回原形,蠢貨。”


    他的語調很輕,尤其是最後兩個字,聽起來與往常無異,卻帶了股隻有蟲子才聽得出來的親昵。


    它隻覺得自己渾身又充滿力量,胖胖的身體不由扭動起來。


    於是別人就看見它的身軀越發膨脹,渾身還慢慢長出絨毛,最後變成了一隻多了翅膀的小灰雞。


    陳沅芷:“……”


    37、第37章


    事情的起因要從那天說起。


    周辰與劉小宛鬧翻,一氣之下跑了老遠,劉小宛一個不察,它又掉轉過頭,溜到灶房裏去了。


    修真人不食五穀,以辟穀丹度日自然也可以,不過煉化辟穀丹需要時間和精力,除非專門煉丹的人,一般情況下,大家也不會沒事拿來三餐當飯吃,所以一般修真門派,都會備下灶房,雇山下的民婦幫忙燒飯,於是在周辰來到鏡海派之後,這個地方,就成了它的最愛。


    自從周印帶它來過這裏,每當周印打坐修煉,嘴饞的毛團就會偷偷溜到這裏,偷一片紅燒肉,兩根油燜春筍,幾塊蝦仁土豆餅,灶房人多手雜,又都是凡夫俗子,毛團用上周印教的障眼法,一會兒變成筷子,一會兒變成饅頭,瞞過廚子的注意,再大快朵頤。


    久而久之,也不知道是食物啟迪智慧,還是為了吃的拚命開發潛能,別的本事沒有,障眼法隱身術倒是越使越純熟,三天兩頭旁若無人地進灶房大吃一頓,再找個地方睡上一覺,人生,不,雞生別提有多美了。


    周印不在,被子上頭翻滾多少圈也沒有那熟悉的味道,相反,鏡海派後山鮮有人至,靈氣充沛,草木相生,就變成了毛團最喜歡的睡覺場所。


    那一日它趴在草叢裏四肢攤開睡得正香,半夢半醒之間,依稀就感覺到周印的氣息,趕忙睜開眼四處張望,沒瞧見人影,又迷迷瞪瞪爬起來,循著若隱若現的氣息往前走。


    然後,就遠遠地瞧見周印被陳重他們帶走的一幕。


    身體下意識的警覺蓋過了本能想撲過去的興奮,這些日子毛團靈智漸開,明白自己這會兒跑過去,不僅救不了娘,反而很有可能被變成灰雞燉湯。


    一路遠遠地跟在後頭,憑著對周印氣息的辨別,居然也有驚無險,到了他們落腳的客棧外頭,等到那兩個壞人走掉,毛團興衝衝用剛剛無師自通的靈力打開窗戶,卻發現自己身材太胖,翅膀太小,完全飛不上窗口。


    好不容易費了半天勁,這才變了身形,一步一步蠕動進來,個中內情,可謂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這是什麽玩意兒?”陳沅芷目瞪口呆。


    毛團也不管她,吱吱吱叫著就往周印身上撲騰過去。


    周印接住它,掂了掂,揚眉:“又重了。”


    他身上被下了鎖魂繩,無法離開吳風的控製範圍,但四肢還是可以自由活動的,起碼比困在馬車時好一些。


    周辰不好意思地扭一扭,吱了一聲,羞澀狀。


    “我暫時還沒有危險,你救不了我。”


    “吱吱!”它急切地想表達什麽,絨毛都快炸起來了。


    小東西顯然聰明了許多,知道陳沅芷在場,就沒有開口說話。


    周印道:“既然能一路跟到這裏來,說明你現在靈智已開,有自保能力了,也無須依賴我,你走吧,往後如果尋到你的親族,就與他們回去。”


    毛團啄了啄他的手心。


    周印不為所動:“不行。”


    毛團賭氣從他身上爬下來,又爬到桌子上,肚皮朝天,表達無聲的抗議。


    陳沅芷:“……”


    周印:“……”


    陳沅芷回過神,暫且忽略這隻灰色毛團的不尋常之處,小聲道:“其實它要跟著,也不是不行,可以暫時放在我這裏,隻要它不出聲,我爹……和吳長老不會來搜身的,他們還要我去青古門嫁給那個樂仙老祖,所以一時半會也不會對我怎樣的,到時候隻要我順從他們,說不定就能找到機會放你走。”


    周印第一次正眼去看這個曾經在鏡海派最受寵的少女。


    她其實並不是不聰明,隻不過從小到大過於順遂,不需要她聰明,如今大難臨頭,其他人莫不想方設法先保全自己再說,陳沅芷卻提出這個辦法,易地而處,周印自問做不到她那樣。


    “那你呢?”周印問。


    “我不知道……也許是聽我爹的話,嫁給那個樂仙老祖吧,怎麽說他對我都有養育之恩。”陳沅芷輕輕道。


    周印沒有說話,過了半晌,才道:“我不用你救,你若願意,可以與我回去。”


    他一向獨來獨往,不喜牽掛束縛,能說出這樣一句話,已是十分難得。


    毛團趕緊爬起來。


    “吱吱吱?”那我呢?


    “你能幹嘛?”周印挑眉,看它。


    “吱……”周辰垂頭喪氣地坐在桌子上,耷拉著腦袋。


    周印不免揚起嘴唇,笑出聲。


    莫說笑容,在他那張很少動容的臉上看見別的表情也十分難得,如此一笑,便似冰川融化,原本就清雋秀麗的樣子越發好看,不僅毛團呆呆瞅著,連陳沅芷也略略一怔。


    隻不過這笑容轉瞬即逝,周印又恢複那副八風不動的表情。


    他摩挲了一下左手無名指上的須彌戒,拎起毛團,塞入裏頭的空間。


    由於最近經常一天五頓六頓地吃,整隻毛團胖了一大圈,差點塞不進去。


    他還是前不久才發現的這個秘密。


    這枚連外表也毫不起眼的須彌戒,當初從上古回來之時,並沒有任何異常,裏麵能容納的東西有限,裝了洗天筆和少許靈符之後,基本上就沒有空餘的位置了。


    但周印漸漸發現,這枚戒指會隨著使用者修為的增長而緩慢增長,這段時間裏,雖然他還是停留在築基中期,但是隨著靈力逐漸加深,法術融會貫通,心境比之前世修煉時,仿佛又有了截然不同的體悟,隨之而來的好處是,須彌戒也漸漸擴大了存儲空間。


    不僅如此,原來須彌戒中,並不能容納生命,但就在不久前,周印發現裏麵漸漸生出些許靈氣,即使微弱,讓周辰在裏頭待上幾天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剛才那一番趕毛團走的言辭,說白了,隻是在,逗它玩。


    僅此而已。


    客棧二樓望江雅座,清秀少女手撫琵琶低聲彈唱,婉約明媚,柔腸百轉,每一個上樓的人,都禁不住往她那裏瞧上幾眼,但見一頭稠密光滑的青絲披落下來,在將近發尾時係住,墨玉瓔珞連著流蘇垂下來,露出另一邊皎潔白皙的頸項。


    吳風盯著她看了許久,這才轉頭笑道:“陳師弟,你這樣擺了張臉色,是給誰看呢,既然已經出來了,就該打起精神來,好好享受才是,屆時去了青古門,憑我們手上的玉靈犀,還不是要什麽有什麽?”


    說罷夾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眼角餘光不由又飄向歌女那處。


    歌女仿佛有所察覺,微微抬首,正好對上吳風的視線,連忙羞澀一笑,低下頭去。


    陳重歎了口氣:“小芷她畢竟是我女兒……要不,嫁給樂仙老祖為妾這件事情,就算了吧?”


    吳風冷笑:“你瘋了?!此事早有定議,青古門那邊連聘禮都準備好了,你貿然反悔事小,得罪了青古門事大,那樂仙老祖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難道你覺得,單憑我們兩個結丹修士,還能惹得起人家門徒無數的元後修士不成?”


    陳重沉默下來。


    吳風軟了口氣:“我知道你對小芷還念著父女之情,我不也舍不得,不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獻了玉靈犀這種小恩惠,別人可能轉眼就忘,締結姻親才是最重要的,小芷容貌出色,必然能得樂仙老祖寵愛,屆時我們在青古門的地位,才算真正穩固。”


    陳重痛定思痛,漸漸想通,眉頭舒展開來:“你說得有理。”


    吳風笑道:“這不就對了,來來,喝酒,那些清修苦練的日子,老子早就過膩了,可惜靜海派那種小門派,連飯菜都做得不怎麽樣,哪裏比得上這靈州城最大的酒樓!”


    他一邊說著,瞧見那歌女停了歌聲,抱著琵琶起身,也不知道要往哪去,忙喊住她:“這位姑娘,若是無事,不如過來喝兩杯?”


    吳風看起來不過四十上下,長須飄飄,仙風道骨,加上衣著氣度,看上去像是微服出來的達官貴人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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