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印聽罷,沉默片刻。“你沒說實話。”


    飛瀾一愣。


    他冷冷道:“從剛才的情形來看,早在你遇到周辰之前,就已經被他們追殺,否則不可能受這麽重的傷。”


    飛瀾麵露尷尬,想了想,苦笑道:“對不住了,非是我不肯說,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事關重大,不能輕易告知。”


    周印道:“我對你的私事沒有興趣,但我不希望這與我們即將遇到的危險有關。”


    飛瀾歎息:“你說得對,我不該連累你們,一會歇息夠了,我們便分道揚鑣吧。”


    誰知周印卻搖搖頭:“我再送你一程,你雖然厲害,但現在靈識受損,元氣大傷,若有追兵,配合我的符籙,逃生的機會更大些。”


    飛瀾有些弄不懂他的意思:“那你剛才……”


    “你救了周辰,我不想欠人情。”


    “好。”飛瀾啞然,這真是一個奇怪的人,他想道。


    雖然現在自己受傷,但怎麽說也是上界仙族,這人修為很低,卻不像其他散修那樣喜歡跟他打聽上界的事情。


    周印沒有去看他的表情,他盤坐在另一棵樹下,閉上眼,靜靜養神。


    周辰依然趴在他身上,連睡姿都沒動過,顯得無比安心。


    第24章


    兩個時辰之後,二人重新上路,這一次很幸運,在翻過一座山頭之後,就看見一座村落。


    山腳下炊煙嫋嫋,顯出一種與世隔絕的寧靜。


    六萬年前的大陸,畢竟還是有許多不同。


    那個時候人煙不那麽稠密,就連天空似乎也顯得分外遼闊。


    “先去那裏過一宿吧,人族沒有摻和這場戰爭,追兵應該也不會進人族村落搜查的。”飛瀾提議。


    周印無可無不可,自然沒有異議。


    村落的規模與周家村差不多,約有一百多戶人家,在這深山腳下,距離稍微熱鬧一點的小縣城也有數十裏,平日裏守望相助,怡然自樂,幾乎沒有生人涉足,對周印等人的到來表現出了極大的好奇和熱情。


    飛瀾身受重傷,本來不大想說話,沒奈何周印比他還沉默寡言,別人問十句才答一句,他隻好親自出馬,向村民解釋自己乃是一路遊曆的旅人,隻是路上失足跌落山下,受了傷,行至此處,希望能借宿一晚。


    在仙、魔、妖等三族的威壓之下,人族過得戰戰兢兢,相比其它天生就能使用靈力,呼風喚雨的種族,人族顯得脆弱無比,也正因為如此,處境的艱難讓他們越發團結。不像六萬年後周印所在的世界,彼時妖族已經沒落,而仙、魔各據一方,井水不犯河水,太初大陸上,各國之間,修真者之間,為權力,為名聲,為法寶,為修為,勾心鬥角,你死我活。


    周印他們被迎到村長的屋子裏,村中的其他人聽說有遠客到來,紛紛停下自己手中的活計,拿著自家的吃食過來迎客。


    這種熱情是真摯的,沒有虛偽的算計,更沒有躲閃的打探,每個人的臉上洋溢著笑容,發自內心歡迎他們,村長將他們迎到村子裏平時用來議事的大屋裏,擺上吃食,全村半數以上的人圍坐在這裏,談天說地,村長對外麵很好奇,不時問起外頭的情況,周印是沒法指望了,飛瀾隻好打點起十二分精神跟他們聊天。


    周辰看見吃的就走不動路了,肥滾滾的毛團趴在木桌上啃著一隻山楂果,一邊酸得吱哇亂叫,一邊又忍不住繼續吃,憨態可掬,讓一旁的小女孩看了十分喜愛,忍不住伸手來摸它,毛團今日倒也好脾氣,以往隻有周印能碰,現在人家小女孩一下下順毛,它也趴在那裏不動,似乎十分享受,眯著小眼睛,一副大爺樣。


    村長談興頗濃,直到飛瀾忍不住露出疲態,這才讓眾人散了,又將他們引至自己的房間,讓客人休息。


    屋子裏終於靜下來,飛瀾歎了口氣,麵露感慨:“若是可以選擇,我倒寧願自己還是個尋常普通的人族,當年若是沒有拜師修行,後來就不會飛升上界了,更不用摻和這些事情了,如今隻怕是隱居山林,逍遙快活。”


    周印道:“你若沒有修為,現在早已死了,哪還能活那麽久,在這裏無病呻吟。”


    這麽多天下來,飛瀾縱然習慣了他的說話方式,有時候仍會忍不住被他的毒舌震得嘴角抽搐。“……我好歹也是上界神仙,你能不能稍微表現出一點敬畏之心?”


    周印道:“追求力量,追求長生,本身就是一種執念,仙魔也罷,妖族也罷,無不奉行強者為尊,如果你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談何逍遙自在?”


    他身份不如飛瀾,修為不如飛瀾,可坐在那裏說話,自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度。


    飛瀾雖是個仙人,無奈不善爭辯,隻能訥訥道:“你說得未免過於功利,須知這種人畢竟還是少數,你瞧這裏的村民,手無縛雞之力,更不會點石成金,呼風喚雨,可他們不也活得十分自在?”


    周印哂笑,隻要是生命,就會自然而然崇拜強者,崇尚力量,六萬年後的太初大陸,正是活生生的寫照。


    一旦嚐試過那種滋味,就絕不可能放棄,所以修真者孜孜不倦,追求更高的境界也罷,追求飛升成仙也罷,皆是為了獲得更強大力量,更尊榮的地位,就連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們,如今看來也沒什麽不同。


    六萬年前尚且如此,六萬年後豈能更好?


    飛瀾被他似譏似諷的眼神瞧得滿身不自在,隻得換了話題,落在毛團身上。


    正是因為周印隨身帶著周辰,又把它養得肥肥胖胖,才讓飛瀾這個同情妖族的上界中人多了一份親切,將他歸到“好人”一類。


    雖然數日相處下來,他已經意識到,這個低階修士與好人二字完全搭不上邊……


    飛瀾問:“你可有想過帶它尋到父母族人?”


    周印道:“等它長大了,若是願意,就自己尋去。”要找也不是在六萬年前找。


    飛瀾擰眉,欲言又止:“我瞧它頗有靈性,雖然眼下還看不出來曆,可也不似一般的低階妖獸,恕我直言,你的修為並不足以保護它。”


    周印道:“隻有學會自己保護自己,才是強者。”


    飛瀾搖搖頭,不讚同:“它現在還沒長大,理所應當受到妥善的照顧,妖族之中,但凡高階幼獸,一生下來就會被嚴密保護起來,直到長大化形為止。”


    周印看了他一眼,丹鳳眼狹長瀲灩,不見嫵媚,卻有種泠泠撥動人心的嘲弄,隨著年紀的增長,周寶兒這身軀殼漸漸褪去青澀,越發顯露出周印原本給人的感覺來。


    “所以妖族不就衰敗了?有女媧伏羲等上古神祗扶持的種族,現在居然成了被人四處追殺的喪家之犬。”


    飛瀾再次被駁得啞口無言,狼狽敗退。


    “雛鳥要學會在懸崖上展翅,才能高飛,否則,隻能折翼早夭。”


    周印說著,拎起周辰脖子後麵的軟肉,將懵懵懂懂的它舉過頭頂高度,然後,鬆手。


    飛瀾大驚失色。


    不及半個巴掌大小的翅膀撲棱撲棱使勁煽動,支撐著肥胖的身軀有驚無險地著陸,周辰眨眨眼,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隻會娘娘的叫,過了片刻才漸漸興奮起來,表示這個遊戲很好玩,啄著周印的衣袖表示自己還要再來一次。


    真是奇葩的一人一鳥,飛瀾扶額無語。


    天際近晚霞,新月入眉灣。


    小村莊雖然簡陋,卻有著難得的寧靜。


    屋裏,周印在床榻上盤腿閉目養神,飛瀾則站在窗邊,看著遠處的村景。


    忽然之間,他臉色一變。


    “有外人來了!”話剛落音,他隨即築起一道結界,將這裏與外界隔離起來,又拿出開天鏡,放在桌子上,手掌拂過,水波晃動,鏡中人影晃動,逐漸清晰。


    周印睜開眼。“追兵?”


    飛瀾搖首,凝神側耳傾聽,皺眉:“好像是……魔族。”


    魔族與魔修是不同的。


    魔者,寓意殺心,集天地之間至陰至冷之氣凝聚而成。盤古開辟天地,女媧創造人類,這些都是順應天道的大功德,但有光明必有黑暗,在另一個極端,也就衍生出魔這種東西來平衡天道。


    起初,上古眾神誰也不把一團幼小的魔氣當回事,但隨著眾神隕落,紛爭頻起,無論是誰,一旦有了私心**,由此產生的陰邪之氣,散布於天地之間,也可化之為魔,甚至擁有自己的意識與智慧,久而久之,此消彼長,魔族漸漸崛起。


    到了後來,魔族出了一個魔主,將四分五裂的魔族整合起來,逐漸龐大,形成一股連仙妖也無法忽視的力量。


    魔族本身並沒有實質的形體,所見之物皆可化,可為人,可為草木,可為異獸,在後來的勢力劃分中,他們獨踞異界,少有到大陸上行走,偶爾有之,也都是些低階魔族吸了哪家小兒的精氣一類的傳說。


    世間凡人不了解這段淵源,經常將曾經尊榮的妖族與魔族並列,妖魔妖魔地叫,實在是天大的誤會。


    而魔修,實際上不過是修真者走了一條與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修行之路,隨心所欲,修煉方式古怪荒謬,所以常常被視為異類,冠以魔修之名罷了。


    飛瀾顯然也不怎麽待見魔族,臉上浮現出淡淡的鄙夷,但神色卻不見輕鬆。


    鏡子上的一男一女,貌美妖嬈,但他們在村中行走,竟無一人察覺,可見是用了隱身法術。


    無論前世今生,周印都沒見過魔族,倒是有些好奇:“他們修為如何?”


    飛瀾答:“若是我沒受傷時,自然不敵我,但現在,如果二人合力,就難說了,我沒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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