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瓚醒來時,受傷的臉側掌心均感清涼。


    室內未點燭火,月光自窗縫灑入,映出點點光斑。


    懶洋洋的翻過身,頭有些昏沉。


    張開五指,這才發現,傷口覆著一層薄薄的藥膏。試著搓了搓,淡淡的藥味飄入鼻端。便是不通藥理,也當知道,這是難得的好藥。


    閉上眼,楊瓚捏了捏眉心,想繼續睡,肚子發出咕嚕嚕的抗議聲。


    室內沒有滴漏,以天色判斷,應過了酉時,將屆戌時。


    返京途中,為加快速度,免生枝節,一切從簡。膳食都是事先預備的幹糧,幹巴巴咬不動,用水泡軟,勉強能入口,味道自不用說。


    楊瓚胃口不好,從昨日至今,滿打滿算,隻用了兩個饅頭。


    抵京之後,又遇刺殺,連口水都沒喝。倒頭就睡,一直睡到現在,不餓才怪。


    呻吟一聲,當真不想起來。


    舟車勞頓,人困馬乏。


    不歇還好,一旦躺下,疲勞驟然爆發。四肢酸疼,關節仿佛生了鏽,動一動都難受。


    咕嚕,咕嚕嚕,咕嚕嚕嚕嚕。


    肚子轟鳴,似變調的交響樂。


    楊瓚平躺著,單臂搭在額前,抿進嘴唇,試圖和“本能”對抗。


    理智告訴他,該起身填飽肚子,才好繼續休息。奈何惰性使然,壓根不想動。


    “沒轍啊。”


    果然人不能放鬆。


    在江浙時,熬油費火,終日忙碌,事情最多時,一天僅能睡兩個時辰。依舊精神奕奕。說話辦事不見半點拖遝。


    回京不到一日,就躺在榻上不想起身。累積的疲勞全部湧上,骨頭縫都開始疼。


    想到這裏,楊瓚歎息一聲。再次返身,對上半垂的帷帳,神情忽生變化。


    未受傷的手,試著探向榻邊,心中默數。


    這麵積,似乎有點不對。


    醒來這麽久,竟然沒有發現,這裏壓根不是他長居的客廂!


    桌椅屏風不論,同客廂內相比,這張床榻何止大了一倍。


    怎麽回事?


    心懷疑問,腦子開始飛速轉動,心中閃過數個念頭。


    客廂換了擺設?


    單從房間布局,便可推翻。


    那是怎麽回事?


    撐著胳膊,楊瓚坐起身,靠在一側床欄,皺眉打量四周。


    床前一麵六扇屏風,換下的常服,即掛在屏風之上。屏風左側,靠牆一張木架,上擺一隻瓷瓶,細長瓶頸,通體青釉。


    自榻上站起,楊瓚抻個懶腰,信步繞過屏風,視線豁然開朗。


    陳列奇珍的百寶架,懸在牆上的黑鞘寶劍,靠窗一張大案,筆墨紙硯齊全。


    一道雕花拱門,隔開內外室。


    楊瓚站定,終於明白,自己身在何處。


    這算是,登堂入室?


    引申含義不對,僅從字麵理解,卻是相當形象。


    馬長史曾言,自長安伯府建成,正房即為“禁地”,除了伯爺,連老侯爺和世子都少有踏足。


    兩人過府,天晚留宿,大都歇在客廂。


    “鎮撫司的同僚,也少有過府。”


    錦衣衛的身份本就特殊,顧卿掌管詔獄,更添一層冷厲,連同僚都忌諱三分。有事沒事,少有人登門拜訪,除非是想找不自在。


    如楊瓚般借宿府中,一住就是數月,壓根不急著離開,實在是少有。


    兩個字:猛士。


    四個字:當真猛士!


    伯府的護衛,隱藏在暗處的錦衣校尉,都是萬分佩服。


    如此大無畏,世間難尋,理當欽佩!


    楊瓚停在桌旁,在燭台下摸索,果然發現一枚火折子。


    輕輕吹了吹,紙卷很快燃起,橘色火光映亮雙眼。


    燈燭點亮,蓋上琉璃燈罩,煙火隨精巧的設計流入燈體,消失不見。


    黑暗被驅散,楊瓚坐到凳上,看著閃爍的火光,靜靜沉思,腹中轟鳴都被忽略。


    留他在正房,是顧卿的意思?


    假使如此,預先製定的“計劃”,怕要更改。


    撐著下巴,手指敲在桌上。


    回憶起進府後的種種,楊瓚驀然發現,顧伯爺太合作,之前想好的辦法,竟有多數用不上。


    “頭疼啊。”


    人躲著,他頭疼。不躲了,一樣頭疼。


    不得不承認,他看人的眼光,實在有待加強。


    顧卿的性格,著實難以捉摸。本以為猜到幾分,結果呢?


    照舊被耍得團團轉。


    事到如今,仍沒發現顧伯爺是故意躲著他,等魚上鉤,脖子上長的就不是腦袋,是窩瓜,還是空心。


    歎息兩聲,楊瓚眯起雙眼。


    本來簡單的一件事,變成現在這樣,實在令人無語。


    隻能說,聰明反被聰明誤。和錦衣衛玩心眼,稍不注意就會掉坑,遠不如直來直去的好。


    想到這裏,楊瓚翹起嘴角。


    對,就這麽辦!


    剛剛做下決定,房門即被推開。


    燭光閃動,顧卿提著一隻食盒,走進室內。


    青色道袍,烏發未成髻,僅用布帶係住,披在肩頭。


    走到近處,沐浴後的清香襲來,發梢仍在滴水。


    燈下美人,膚白似玉,眉如墨染。唇不如往日鮮紅。神情中少去刀鋒般的冷意,多出幾分慵懶。


    顧卿立在桌旁,手臂提起。


    兩層的食盒,隱隱飄出麵食的香氣。


    咕嚕。


    楊瓚捂臉。


    美人當前,肚子卻叫得響亮。


    當真是煞風景。


    “四郎醒了。”


    四郎?


    注意力從食盒轉開,楊瓚微訝,看向顧卿。


    “顧同知?”


    顧卿側首,眼中笑意愈發明顯。俯下身,溫熱的氣息,瞬息拂過楊瓚耳邊。


    “我記得那日,四郎喚我靖之。”


    轟!


    一道旱天雷,楊禦史瞬間石化。


    口幹舌燥,暈紅自頸部蔓延。嘴巴開合,硬是說不出半個字。


    未再多言,顧卿直起身,取下盒蓋,一碗熱騰騰的湯麵擺到楊瓚麵前。


    “四郎該餓了。”


    碗擺上,筷子送到手邊。


    見楊瓚遲遲不動,顧卿挑眉,片刻後,竟收回筷子,取出一柄瓷勺,舀起鮮濃的高湯,試了試熱度,送到楊瓚嘴邊。


    燭火輕搖,焰心炸裂,劈啪乍響。


    楊瓚看看顧卿,再看看瓷勺,張嘴也不是,不張也不是。


    “同知,這有點不妥……”


    話到一半,湯已送入口中。


    鮮味沁入味蕾,咽下去,再張口,又是半勺。


    三勺之後,楊瓚認輸。主動拿起竹筷,挑起細如發絲的長麵,送入嘴裏。


    高湯的鮮味,麵條的勁道,熬至酥軟的牛肉,碧綠的青菜。點些醋,頓時胃口大開。整整一碗,連湯帶麵,全部下腹。


    楊瓚放下筷子,額頭冒出一層薄汗,肚子撐得滾圓。擦擦嘴,盯著空掉的大碗,不敢置信,自己竟吃了這麽多。


    果然近朱者赤。


    和飯量大的人相處,胃口也會不自覺增大。


    “用好了?”


    “恩。”


    楊瓚點頭,拋開體統,開始在室內踱步。


    吃得太多,積蓄消食。


    顧卿看得有趣,沒有出聲,收好食盒,送出門外。


    無需喚人,即有長隨來取。順帶送上熱水布巾,自外合攏房門。


    楊瓚繼續踱步。


    吃太多,當真撐到了。


    顧卿搖搖頭,等他淨過手麵,將他帶出室內。


    聖祖高皇帝有明令,無論文武,官員營造房屋,不許歇山轉角,重簷重栱,不許繪藻井。


    伯府營造,嚴格按照規製,無論廂房樓居,一切從簡。


    從外部看,廳堂門匾,無半點奢華。走進內室,看到禦賜的字畫擺件,祖傳的古玩兵器,才會發現,伯府底蘊之厚,非尋常可必。不提同朝的勳貴,宗室外戚也會被甩掉一大截。


    月正當中,繁星點綴夜空。


    銀輝灑落,星光正好。


    回廊兩側,不見奇花異木,一株梅樹孤零零立在院中,伴著一張石桌,兩隻圓凳,月光下,別有一番韻味。


    “這株梅樹,種下已近百年。”


    “百年?”


    顧卿頷首,引楊瓚步下回廊,行到樹旁,單手覆上樹幹,神情中,帶著一絲道不明的悵惘。


    “長安伯府本為公主府,是仁宗皇帝賜給曾祖母。”


    公主府?


    楊瓚很是詫異。


    單從宅室布局,壓根看不出來。最可能的解釋,逾製的廳堂樓閣俱被拆除。其花費,足夠再起一座宅院。


    月光中,顧卿立在樹下,青袍烏發,眉飛入鬢,整個人似白玉雕琢,精致絕倫,卻帶著說不出的寂寥。


    “我從未見過曾祖母,僅從祖父和父親口中聽聞。”


    顧卿抬起頭,視線穿透樹頂,遙望天幕。


    “曾祖母極得仁宗皇帝喜愛,同當時的太子,日後的宣宗皇帝,關係甚篤。”


    安靜的聽著,楊瓚沒有出聲。


    “顧氏隨太宗皇帝靖難,因立有功,得封爵位。曾祖蒙兩代天子賞識,得尚公主。”


    說到這裏,顧卿收回視線,垂下雙眸。


    “後經仁宗宣宗兩朝,至英宗朝,王振當道,引土木堡之戰,幾十萬精銳盡喪。曾祖父同當時的英國公,以及五十餘名文臣武將,盡皆戰死。”


    之後的事,顧卿無需再說,楊瓚都已知曉。即便不知,也能猜到。


    大軍慘敗,天子為瓦剌挾持。


    兵臨城下,以於謙為首,群臣勸服太後,扶立新君,誓不對瓦剌低頭。大明的錚錚鐵骨,文武的慨然浩氣,悲壯,卻著實令人欽佩。


    攻不破厚重的城門,攀不上丈高的城牆,鏖戰七天七夜,留下一地屍體,瓦剌狼狽收兵。


    英宗皇帝被放回,皇位上坐的卻成了郕王。


    兵敗問罪,王振已死,同其沆瀣一氣的錦衣衛指揮使,被群臣當殿毆死。


    英宗之責,群臣皆知,卻不能當真問罪。


    為平天下之口,顧氏同少數武將文臣,名為敗軍之將,流放戍邊,實則成為天子的替罪羊。


    “滿門獲罪,曾祖母棄公主之尊,以罪官家眷前往北疆,終身未再返回京城。”


    “祖父和父親戍衛薊州,連年抵禦韃靼入侵,立下無數戰功。”


    “成化年,祖父去世,家父以戰功升任僉事。”


    “先帝登位,顧氏冤屈得雪,舉族奉召還京,發還家宅,恢複爵位。”


    “家父為一等侯,世襲罔替。兄長立為世子,入金吾衛,不久升任僉事。我入錦衣衛,後累功受封一等伯。”


    “自此,顧氏一門兩爵,恩榮一時無兩。”


    話到這裏,顧卿再次頓住。


    “封爵的旨意下達,家父開宗祠,敬告祖宗,我從侯府搬出,同兄長分宗。”


    分宗?


    聞聽此言,楊瓚詫異難掩。


    後世之人,或許對此無感。然在當下,這兩字卻如千鈞之重。


    分家,僅是劃分家產田宅,別府另居。無論老侯爺在世與否,後代子孫仍為一宗。


    分宗,從本質上講,則成為實實在在的兩支。其後代子孫血緣相近,關係卻比表親更為疏遠。


    “同知,這……”


    “四郎,”顧卿看著楊瓚,眸光流轉,聲音輕緩,“可喚我靖之?”


    “……”


    楊瓚臉色微紅。


    神智清醒,實在叫不出口。何況,如此嚴肅的話題,被突然打岔,哪裏還能嚴肅得起來。


    好在顧卿算不上強硬,笑了笑,就此揭過。


    “古有言,盛極必衰。顧氏榮寵已極,分宗是為必然。”


    楊瓚蹙眉,顧卿的話,猶如一枚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為顧氏全族慮,長安伯之爵萬不能延續,一代當止。”


    祖上為靖難功臣,有公主血脈,幾番起落,父子皆戰功彪炳,名鎮北疆。


    一門雙爵,世襲罔替,族人俱榮。


    距功高震主僅差半步。


    先帝能容,後世帝王豈會不生忌憚?


    一旦落難,怕要禍及全族。


    帝王心術,身為臣子,不能有半點僥幸。


    一代?


    驀的瞪大雙眼,楊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豈不是說,從最開始,顧卿便被顧家放棄?


    但是,可能嗎?


    “伯爺,這其中是否有誤會?”


    “並無。”顧卿搖頭,側過身,指尖擦過楊瓚臉頰,小心避開擦傷,“當日,我於先祖牌位前立誓,此生不娶妻,不納妾,不留子嗣。”


    聲音入耳,腦中嗡嗡作響。


    楊瓚攥緊五指,掌心的傷口,開始陣陣發疼。


    “楊僉憲歸鄉時,曾立同樣誓言,可對?”


    咬了咬嘴唇,楊瓚點頭,艱難吐出一個“是”字。


    “甚好。”


    顧卿淺笑,指尖下滑,擦過頸側,托起下頜,俯身,輕輕含住楊瓚下唇。


    星光愈亮,銀輝漸遠。


    僵硬兩秒,楊瓚閉上雙眼,拽住青袍衣領,用力吻了回去。


    “顧卿。”


    “恩?”


    “顧靖之。”


    唇與唇輕觸,呼吸漸熱。


    牙齒碰撞,熱意綿延不絕,自尾椎升起,蔓延四肢百骸。


    “我非愚人,亦非善人。”


    楊瓚退開些,手仍抓住顧卿衣領,目光灼灼,呼吸微促,聲音異常堅定。


    “我知。”


    “你知?”楊瓚眯眼,嘴角勾起一抹笑紋,“那你可知,招惹了我,會是如何?”


    “亦知。”


    顧卿低頭,順著楊瓚的力道,拉近兩人距離。


    “我知四郎,四郎也知我。”說話時,手環上楊瓚脊背,“既有鳳鸞之意,何妨白首共老。”


    “此言既出,便不容反悔。”


    楊瓚看著顧卿,目秀眉清,笑容文雅,目光卻帶著一股狠意。


    “自然。”抵上楊瓚額前,顧卿道,“四郎可知,自入我府,早無路可退。”、楊瓚無語,他就是掉進繩套的兔子!綁住不算,還主動幫忙,係得更緊。


    一口氣憋在嗓子眼,隻能提醒自己,眼前這是錦衣衛,沒有什麽不可能。


    轉念一想,忽又笑了。


    反手勾著顧卿下巴,眉眼彎起。


    “得一代國色,瓚何需退路?”


    夜風拂過,袍角微動。


    正覺扳回一局,雙腳驟然離地,絲緞般的長發覆上肩頭。楊瓚眨眨眼,終於明白,和錦衣衛掰腕子,輸贏都要付出代價。


    越過顧卿肩頭,看著漸遠的梅樹,眼珠子轉了轉,圈住顧卿頸項,對著屋簷上的某幾位揮了揮手。


    他都能發現,顧伯爺不會不知。


    安然在此,唯有一個解釋,這幾人深得顧卿信任,百分百的心腹。


    兩人消失在廊角,藏身暗處的護衛依舊僵硬。仿佛同牆壁廊柱融為一體,直到地老天荒。


    今夜之事,雖有些驚世駭俗,於眾人來說,卻不是不能接受。


    刀口舔血的日子,生死都置之度外。


    伯爺不過是找了個男人,算不得什麽!


    隻不過,被抱進屋內那位,不及弱冠,即登科探花,短短一年升至四品。深得兩代天子信任,行事不拘一格,實非尋常人。


    抓抓腦袋,壯漢們冒出同樣的念頭:伯爺到底是伯爺,不服不行。即便是找男人,也要找最與眾不同那一個。


    馬長史仰望銀月,連聲歎息。


    驟然覺得,之前所想,當真是杞人憂天,傻得不能再傻。


    擔憂楊僉憲實無必要,該同情的合該是老侯爺!


    伯爺不算,多出這樣一位兒婿,心髒不夠強,當真會一頭栽倒,再爬不起來。


    室內燭光熄滅,廊上繼續吹風。


    月明星朗,夜色正好,卻有人注定無眠。


    正德元年,十月己亥,欽差至吏部簽文,後至有司交還腰牌,請發新官服。


    “朝服,公服,常服,官靴。”


    針宮局管事仔細核對,看到落款是誰,半點不耽擱,立即尋到簿冊,交代織工,他事暫且放下,先為楊瓚趕製官服要緊。


    “羅公公,朝官的公服,怎麽要針宮局來做?”


    “糊塗!”


    針宮局管事瞪眼,給了徒弟一個腦蹦。


    “旁人自是如此,這位能一樣嗎?”


    “小的不明白,您老給說說?”


    “你個猴崽子,屬滾刀肉的!”羅公公氣樂了,離開織造房,袖著手,站在廊下,道,“禦前伺候的幾位,你可都見過。”


    小黃門點頭。


    “那幾位都不得了,比得上先帝時的寧公公和扶公公。”


    內造局管事道:“這位楊禦史,可是連張少監都要陪笑臉的人物。劉少丞威風吧?抽兩頓,一聲不敢出,見麵還要先彎腰問好。”


    “嘶——這位竟這麽厲害?”


    “不然,你以為咱家會讓下邊趕工?”羅公公又給了徒弟一個腦蹦,“天子口諭,楊禦史官府賜服,都由針宮局製。官帽朝靴,都出自巾帽局。”


    小黃門又吸一口涼氣。


    四品的言官,竟和駙馬宗室一個待遇?


    “規矩都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天子一道口諭,不合規矩又如何?”羅公公拍了拍徒弟的頭,“咱家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好歹和咱家一個姓,七拐八繞的親戚,有個師徒名分,想在這宮裏出同,好好學著點吧。”


    “謝公公教誨。”


    “得了,去織造房看著點,活計做完,你親自給楊禦史送去。”


    “謝公公提攜!”


    “楊禦史現居長安伯府。”羅公公咂咂嘴,似有幾分不解,旋即拋開,“長安伯是北鎮撫司同知,管著詔獄,府裏的門房八成都是僅為。你去了,千萬機靈點,別浪費了天降的好機會。”


    “是!”


    得知送官服的是個小黃門,針宮局的幾個僉書掌司都是撇嘴。


    “掌印也太偏心了點。”


    “得了,人家是親戚,咱們可比不得。”


    “嘖!”


    “老小都是閹人,什麽好事!”


    “快閉嘴,你自己又是個什麽?”


    羅公公出現在門口,房內登時安靜。


    先前說嘴的幾人都低著頭,穿針引線,半點不敢出聲。


    正德元年,十月庚子,萬壽聖節。


    天子禦奉天門,百官具朝服,行五拜三叩頭禮。


    “天子敕,不受賀,免官宴。”


    行完禮,各回各家,宮裏不管飯。


    因謀刺案沒有查清,朝貢賀壽的番邦使臣,無緣得見天顏,闕左門設宴的規矩都免了,直接在四夷館行禮,擺上幾桌,就算完事。


    相比朝中“簡樸”,皇城卻是萬分熱鬧。


    奉天門前,長街兩側站滿百姓,有功名的讀書人,南來北往的商人,挑著擔子的小販,皇城內外的農人軍戶,接踵摩肩,擠擠挨挨,翹首以待。


    “萬壽聖節,京城獻俘,自國朝開立,還是頭一回!”


    “聽說都是海匪?”


    “不隻。還有禿半個腦殼的倭賊,走私貨物的番商,據說還有幾個黃毛藍眼睛的佛郎機人。”


    “真的?”


    “那還有假?我三姑父是順天府衙役,聽得真真的!”


    眾人說得熱鬧,官兵和衙役站成兩列,維持秩序。


    很快,城樓上出現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山呼萬歲聲驟起。


    承天門處,衛軍開路,百餘名海匪番商,站在囚車裏,在吱嘎聲中,行過長街。


    城頭上,楊瓚戴四梁官冠帽,具光袖朝服,束革金帶,佩藥玉,本立在左側中位,不十分顯眼。


    未料,天子掃過兩眼,直接令穀大用來請。


    楊瓚謝恩,頂住四周飛來的眼刀,硬著頭皮站到天子身後。


    囚車停在城門前,張永上前頒布,宣讀聖旨時,忽聽耳邊傳來聲音:“楊先生,謀刺之事已有了眉目。事體非小,楊先生切記,賊人要謀刺的是朕。”


    楊瓚抬起頭,看著朱厚照,思量話中深意,眉心微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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