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委屈時是這樣的:再來一波打擊或許撐得住,可一旦得到超出預期的溫柔對待,反而會全麵崩盤。


    林星何想象著顧清孟給自己烤小蛋糕的溫馨場麵,再想起出門前父親瞪仇人般瞪著自己的眼神,正拚命忍回眼眶的淚水愈發收勢不住,哇地一聲崩潰得更徹底。


    顧清孟手忙腳亂地在門口哄了一會兒,見沒東西擦了,便猛地一躬身,把哭唧唧的小朋友攔腰抱起走進客廳。他坐到沙發上,讓林星何坐在他腿上,抽了幾張紙細細地給林星何擦臉,擦幹淨後又連親帶揉緊著順毛,等林星何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了,才溫聲問:“怎麽突然出櫃了,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林星何將今晚家裏發生的事說了一遍,他怕媽媽的話會刺痛顧清孟,故而沒複述,隻簡略概括了意思。


    “……所以你是為了維護我?”顧清孟輕聲問。


    林星何點點頭,聲音仍有些嘶啞:“我知道我犯傻了,應該先裝沒聽見,以後再慢慢滲透,但是……我就是覺得……”林星何因濕潤而顯得格外濃黑的睫毛一閃,望向顧清孟,眼神澄淨得像一泓溶在水中的月光,“如果我就那麽聽著別人說你、誤會你,都不幫你澄清,那我就沒資格當你男朋友,也不配讓你喜歡了。”


    顧清孟呼吸一窒。


    少年人的感情有稚氣與理想化的一麵,在戀愛中的道德標準比起老於世故的社會人會拔高許多,即便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也不允許自己存有任何遲疑畏縮。


    這樣少年式的感情,無比珍貴,等閑一生也遇不到一次。


    顧清孟被這番話攪得心都化了,原本很能說、很會撩的人,這會兒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也像個青澀的少年般笨嘴拙舌,隻定定地望著林星何,眼睛很亮。


    說完這番話,林星何一陣泄氣,腦袋耷拉下去,悶悶地說:“我挺沒用的,除了和父母吵架什麽能耐都沒有……”


    “怎麽會沒用?我的小星星這麽勇敢。”顧清孟緩過氣來,扳著那張喪氣的小臉,讓林星何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不帶絲毫安慰憐憫的神氣,語氣鄭重道,“連我的勇氣都是你給的,沒有你,或許我到現在都不敢出櫃。”


    說著,顧清孟低頭,與林星何額頭相抵,柔聲道:“你才19歲,還是學生,做不了什麽很正常,不用自責。你好好念書,好好喜歡我,當我的乖小朋友,給我勇氣,這就夠了。”


    “……嗯,知道了。”林星何沒那麽喪氣了,唇角乖乖地翹了翹。


    顧清孟也笑笑,道:“你父母這邊我會努力和他們溝通,你先冷靜一段時間,別胡思亂想,也別和他們起爭執,能不能聽話?”


    林星何重重一點頭,又不放心道:“我父母如果一直不同意,怎麽辦?”


    確實有這種可能,所以顧清孟沒正麵回答,而是攥住林星何的手用力捏了捏,道:“除非你不要我了,不然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會放手,你呢?”


    “我也不放。”林星何也反手攥住顧清孟的手。


    尚存少年感的右手骨節明晰,線條鋒銳,顧清孟胸腔滾燙,俯身在那隻手上落下淺淺一吻,設想最壞的可能道:“如果一切努力都做完,你的父母仍然不同意,我也會代替他們照顧你,衣食住行、大學學費,這些你都不用操心……等你大學畢業,我就帶你去國外結婚,父母這邊慢慢來,一年不行,三年、五年、十年……我相信他們願意看見你幸福,隻是需要時間去消化,所以……”


    顧清孟的聲音溫潤得像一陣春風:“別害怕。”


    這一晚深入骨髓的寒冷,都像被春風拂化的冰晶,變成溫吞的水,滴滴答答地流走了。


    林星何一把勾住顧清孟的脖子,樹袋熊似的攀著他,重重嗯了一聲。


    這時,林星何手機彈出微信提示。


    林星何一僵,等待審判的犯人般怯怯道:“你幫我看。”


    顧清孟揉揉懷裏的小朋友,解鎖屏幕掃了一眼,道:“舒窈的,看吧。”


    林星何接過手機,林舒窈發了一大長串話,大意是說讓林星何別著急,父母她正在勸,讓林星何先找個地方住,末了還轉了一小筆錢過來,標注是住宿費。


    林星何眼圈又是一陣發熱,回複說自己在顧清孟家。


    林舒窈:“我就知道。”


    林星何:“姐,你先別勸爸媽了,他們現在在氣頭上,別再連你一起罵。”


    林舒窈:“放心吧,你姐現在在家裏地位杠杠的。”


    林星何:“姐你真好。”


    林舒窈:“這才哪到哪,我有信心幫你把這關過了,剛才我破罐破摔放了個大招,他們現在都不吱聲了。”


    林星何好奇:“什麽大招啊?”


    林舒窈:“我告訴他們我這麽多年沒找男朋友就是因為陳振。”


    陳振也就是那校草了。


    林舒窈發了一張截圖過來,是她十分鍾前在微信上發給林媽媽的一段話——“當年我和陳振在一起的時候,你們一點兒都不在乎我們的感受,像掰方便筷子似的說掰就給我們掰了,這事兒我一直放不下。


    “‘不是陳振我誰都不嫁’——這話我十七歲的時候就說過,你們以為我胡說八道,實際上這話我一直踐行到現在,如果不是陳振回國了,我會踐行一輩子。我一直沒明說是因為我不想讓我的父母內疚,但如果你們要在星何身上重蹈覆轍,我就非說不可了。


    “星何表麵軟,真上來勁兒其實比我還強,你們當年棒打鴛鴦那套對他肯定不好使。你們耽誤了我和陳振很多年,就不要再去耽誤星何了。”


    林舒窈:“然後他們就沒話了。”


    林星何看著這段話,想著他姐發飆時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覺得特別親切,心裏暖得不行:“姐,你太帥了。”


    林舒窈:“哼哼,我待會兒再和顧清孟聊聊,看看怎麽搞定爸媽,你別難受了,啊,放心。”


    顧清孟也看了林舒窈的微信,揉揉林星何的頭發,探身在沙發前的矮桌上摸了一下,摸回一個扁長的盒子。


    盒蓋一掀,甜香味道彌散,顧清孟拈起一枚圓滾滾的東西,道:“張嘴,喂你吃顆小星星。”


    林星何定睛一看,顧清孟食指與拇指間夾著一個小圓球,球體表麵覆著道道深淺不一的藍色,像一顆小小的星球。


    “這個應該是水星。”顧清孟道,“星球巧克力,本來想明天見麵給你,當個小禮物。”


    林星何頭一探,啊嗚一口把巧克力吃進嘴裏,嚼了兩下,道:“好吃,有夾心。”


    一個吃光了,林星何貌似無意地掃過盒子裏剩餘的九個夾心巧克力星球,舔舔嘴唇,表情像隻貪奶的幼貓似的:“還想吃。”


    生怕牙醫哥哥不讓,林星何強調道:“吃甜的人心情好。”


    顧清孟莞爾,把散發著甜香氣息的盒子整個放在林星何腿上,道:“那就吃到你心情好。”


    於是,三分鍾不到,一整個巧克力的太陽係都進了林星何的肚子。


    “收拾一下,準備休息。”顧清孟抬手捏捏林星何的臉蛋,“好好刷牙。”


    “好。”林星何乖乖應著,從顧清孟腿上翻下來。


    他穿著一件特別寬鬆的大t恤和同樣寬鬆的大褲衩,這一身就是他平時在家睡覺穿的,約等於睡衣,衣服寬大,顯得人更清瘦,好像一條手臂就能攬住。


    顧清孟看得眼熱,起身從後麵抱住他,道:“一起。”


    林星何披著一條人型披風,從客廳挪到主臥的浴室。


    浴室的洗手台上擺著兩人份的洗漱用具,一支牙刷還沒拆封,掛勾左側的白毛巾嶄新嶄新,兩管牙膏,一管用了一半,一管還飽滿著,看起來沒被擠過。


    “我已經準備好讓你來住了。”顧清孟像隻撒嬌的大型犬,用臉龐蹭著林星何的肩膀與脖子。


    林星何心底暖融融的,臉一側,又輕又快地親了顧清孟一下,隨即迅速沒話找話道:“我們牙膏分開用?”


    顧清孟不答,撫著被林星何親了一下的麵頰,道:“你主動親我,難得。”


    完全抓住了重點!


    林星何羞成一團:“……”


    “這是你專用的。”顧清孟兩指夾起那管牙膏,“是我針對你的牙齒問題給你選的。”


    都是小事,但件件都很暖心。


    林星何接過,唇角柔軟地翹著,今晚的負麵情緒一掃而空。


    洗手台台麵挺寬,兩人並肩站著一點兒也不擠,一個直起身刷牙,一個占著水龍頭洗臉,有種老夫老妻式的默契,林星何察覺到這氣氛的含義,鏡子裏的麵頰緩緩燒了起來。


    洗漱完畢,林星何正往浴室外走,卻被顧清孟一把撈回來,道:“刷得幹淨嗎?牙醫哥哥檢查。”


    林星何在他懷裏轉了個身,很解風情地微微仰起臉,閉上眼,臉蛋愈發緋紅,緊接著,四瓣嘴唇貼合到一起。


    顧清孟想著林星何未必有心情,本來隻想簡單地親近一下,卻沒料到今晚的小星星意外的軟糯熱情放得開,許是阻礙越大,越急著想身體力行地證明自己和顧清孟的關係,最後,兩人一路從浴室檢查到臥室的大床上,地板上皺巴巴地散落著幾件衣服……


    ……


    接下來的幾天,林星何都住在顧清孟家。


    早晨,顧清孟做一點簡單的早餐,烤麵包片、牛奶、煎蛋和水果,吃完,顧清孟去診所,林星何在家裏看書玩電腦;中午,林星何去診所找顧清孟,兩人一起在診所附近吃飯,吃完午飯林星何自己回家,顧清孟繼續工作;晚上,自由約會時間,在街上閑蕩、看電影、打台球,或是一起宅在家裏玩電腦,林星何把自己玩了近一年的網遊安利給顧清孟,顧清孟建了個治療門派的新號,將治病救人理念貫徹到二次元,有一搭沒一搭地陪林星何玩著……炎熱的夏日一天天溜走,兩人間的相處溫馨默契,越來越有老夫老妻的既視感,仿佛已經在一起很久了。


    這些天,林媽媽聯係過林星何幾次,有時破口大罵,有時放軟態度說如果林星何迷途知返他們可以當成一切沒發生過,但林星何態度極其決絕,林媽媽軟硬兼施,全不奏效,攻勢漸漸弱了下去。


    另一邊,林舒窈一直在努力勸說父母,顧清孟也常常登門拜訪。


    起初,林星何父母根本不讓顧清孟進門,也不接顧清孟的電話,顧清孟不惱火,也不流露出挫敗,隻在門口安靜地等,一副溫良恭謹的模樣。


    他這麽來林家當了幾天門神,來來往往的鄰居都看在眼裏,林星何父母頂不住壓力,隻能沉著臉、硬著頭皮放他進門。


    比起腹黑又極富耐心的顧清孟,林星何父母的戰鬥力明顯不在一個量級,幾次交鋒,所有的攻擊都像水一樣,被一塊名為顧清孟的海綿溫吞無聲地吸了進去,而下次再來時,這塊海綿又擰幹了水,加上林舒窈一直拿舊事向他們施加壓力,林星何父母這道防線終於被消磨得潰不成軍。


    林星何離家一個月後的某天,顧清孟帶著他回家了。


    家裏的氣氛沒那麽劍拔弩張了,看到一個月沒見的小兒子,林媽媽隻是無奈地歎了口氣。


    林星何挨著顧清孟在沙發上坐下,林媽媽沒說什麽,隻把一盤切好的西瓜從矮桌上推過去,道:“吃西瓜。”


    林爸爸悶頭看報紙,時不時用眼角餘光打量打量他們。


    “叔叔,阿姨。”顧清孟叫。


    兩人依次應了一聲,雖說應得不是很親切,但林星何仍然震驚得如同看到奇跡。


    “爸,媽……”林星何小心翼翼地叫了兩聲。


    林媽媽向小兒子投去一瞥,林星何左邊坐著顧清孟,右邊站著林舒窈,這兩人左右護法似的,齊刷刷地盯住了林媽媽,林媽媽眼皮一耷拉,道:“你爸你媽管不了你了,以後你的事兒你自己做主吧。”


    言下之意就是不反對了,林星何眉眼一彎,笑得像朵小向日葵。


    他不敢奢望太多的祝福,但至少,他希望自己和顧清孟可以手拉手走在陽光下,不用藏著掖著,不用避著誰。


    這次顧清孟帶林星何回來就是為了讓他和他父母和好的,幾人又聊了一會兒,氣氛談不上和諧,但總歸是和平的,末了,林媽媽還在林舒窈的授意下,別扭地問顧清孟要不要留下一起吃晚飯。


    顧清孟笑著點點頭:“謝謝阿姨,我去給你打下手吧。”


    “不用你。”林媽媽幹巴巴地答著,一擰身,去了廚房。


    林媽媽去廚房了,林爸爸臉上的緊張藏不住,生怕這三個小輩聯手炮轟自己,手裏的報紙已翻來覆去看了三遍,眼看就要開始翻第四遍,林星何無奈又有點好笑,戳戳顧清孟道:“我們下樓轉轉,等吃飯了再上來?”


    “好啊。”顧清孟柔聲應道。


    林星何家附近有一家冰激淩店,開了十幾年,起初隻是一個幾平米大小的隔間,裏麵隻有一台冰激淩機,普通的冰激淩一塊錢,豪華版加大冰激淩兩塊錢。


    前些年店老板攢夠了錢,將隔壁的一家小飯館買下來,打通了,開了一家像模像樣的甜品店,主營仍然是冰點,可花樣兒多了許多倍。


    兩人溜溜達達,走到這家店門口。


    “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顧清孟腳步一頓,“你為了讓我給你買兩塊錢的大冰激淩,除了主動搓背還做過什麽來著?”


    林星何一窘:“你指什麽?”


    小時候的自己為了哄顧清孟給自己買兩塊錢的冰激淩簡直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了。


    顧清孟指指自己的臉:“和這兒有關的。”


    林星何四下掃視一圈,見周圍沒人看他們,湊過去在顧清孟臉上啵地親了一下。


    顧清孟:“還有一句話。”


    林星何臉一紅:“哥哥我想吃冰激淩。”


    顧清孟:“真乖。”


    於是去買了加大版的豪華冰激淩。


    老板很有情懷,當年的基本款還在,隻是價格漲了不少而已。


    “他家這個冰激淩的味道十幾年了都沒變過。”走在被暮光溫暖的小路上,林星何愉悅地舔食著冰激淩。


    顧清孟牽起他的手:“人也沒變。”


    兩道濃黑的影印在暖橙色的地麵上,隨即慢慢地、慢慢地,貼在一起。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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