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至本該與往年一般,可惜太後年事已高,身子便不大爽利,受了風寒至今還未好轉,宮裏緊張,再加上去了山西的軍隊回不來,這過年的味道便淡了。


    想到家中的老外祖和老師年紀不比太後小幾歲,陸陸續續也有些個頭疼腦熱,便抽了空做了些隨身攜帶的驅寒暖身的草藥包,送往侯府和白府,配著薑茶喝。


    又另做了些給了睿王府,其餘的都送往山西,那邊估計比這兒都冷。


    太後的病來勢不凶,可積久成疾,似乎一日比一日嚴重,跟前的太醫一直沒有斷過,湯藥也是換了一種又一種,時常能聽到皇帝的憤怒的吼聲。


    “都給朕下去,換個方子來!”


    做太醫的也是不容易,太後高齡,身體機能本就一日不如一日,也該是時候了,人的醫術再怎麽高明也無法阻止自然老去。隻是這話皇帝不會聽,隻能有苦說不清,戰戰兢兢地退出去再商議法子,不過心裏也明白就算這次挺過去,也不過這兩年了。


    “皇帝不必動怒,哀家心裏有數,也該去見先皇和你弟弟了……”


    躺在床上的太後睜開眼睛,拉住滿臉怒氣的夏景帝,看到本保養得到的手仿佛因為病痛忽然間枯瘦了起來,渾濁的目光卻是不舍而平靜,看得夏景帝一陣心酸,強忍著悲痛道:“母後萬萬要保重身子,兒子,兒子還需要您,且讓他們再等等,再等幾年。”


    夏景帝執起太後的手貼在臉上,濕熱感傳來,她的眼中更加溫柔而慈愛,使了力氣給兒子擦到那抹濕潤,輕聲道:“我們娘兒倆說說話。”


    夏景帝起身看了伺候在兩側的宮人一眼,待後者欠了欠身速速離去,才往太後床前再靠近坐了坐,又看著太後掙紮著起來,便擱了軟枕靠在太後的身後,小心地扶起上身,輕輕地讓她靠在軟枕上。


    做完這一切,太後明顯大喘了兩聲,才放弱了呼吸,靜靜地望著夏景帝。


    “母後想說什麽盡管吩咐,兒子沒有不答應的。”夏景帝說地極為小心翼翼。


    太後微微抿了抿唇,眼裏微微帶了些許笑,輕聲道:“這一時半會兒,閻王還不會要哀家去的,皇帝不必如此。”


    聽此夏景帝明顯放鬆了肩膀,太後的目光看向外殿,慢慢地說道:“我這一生,從小如珠似寶地被養大,隻有送進宮裏的頭幾年,因年紀小才吃了些苦頭……那時候憤憤不平,如今想來不過是些小坎兒罷了。”


    說到這裏,她眼中帶著一抹驕傲,“你們兄弟平安長大,你登基為帝,我就做到女人這輩子的極致,再也沒什麽不滿的了……唯一遺憾的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這心啊,一下子就掏空了一半……”


    說到小兒子,不禁悲從中來,眼淚便簌簌往下,夏景帝趕緊掏出帕子,慌張地替太後拭淚,“這都是兒子的錯,沒看顧好睿弟,讓母後傷心,您要怪就怪我吧。”


    這雖然過去近六年,可母子連心,小兒子的逝去對老太後的打擊實在巨大。太後搖了搖頭,“這怪不得你,都是命啊,老天看我太順遂,非得收走些福分,隻是為何不將我收去呢,你弟弟還年輕的呐!咳咳……”


    夏景帝瞬間也是老淚縱橫:“母後!您別這樣想,睿弟在天有靈也是不願看到您這般的。”


    “你啊……”太後抬起手摸向夏景帝的頭頂,順著龍冠在發頂輕輕拍了拍,安慰道:“哀家不舍的,哀家若是這麽離去,你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可不是,後宮如此多的女人,哪一個真心為他過,或許有,可他並不知道也不敢交心。幾個兒子,大的大,小的小,大的越發混賬,小的看不出資質,將來究竟如何,他也難以抉擇。


    隻有太後,會一心一意對這王座上的人。


    想到這裏,夏景帝更加抓緊太後的手,懇求道:“母後,千萬千萬別舍棄了兒子,兒子隻有您了!”


    太後含著淚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外殿簾帳處響起了一個輕柔的聲音,“皇上,太後娘娘的藥來了。”


    話音剛落靜安郡主端著托盤輕聲走進來。


    “給朕。”靜安郡主在皇帝的跟前緩緩蹲下,待托盤中的藥碗被端走,才安靜地站於一旁垂眸無聲。


    夏景帝給太後喂了藥,便見一小碟蜜餞出現在眼前,他抬頭看了靜安一眼,然後取了一粒給太後去去苦味,將空藥碗放入托盤中。


    靜安郡主擔憂地看了太後一眼,後者正好瞧見她,眼帶慈愛,鼻子頓時一酸,便輕輕地退下了。


    喝了藥似乎緩了勁,太後說:“我這隨時能去的人,有些事還放心不下,若是有個萬一,皇帝要放在心上。”


    皇帝微微側耳。


    “靜安這孩子,雖不是哀家嫡親的孫女,可進宮的五年,與哀家朝夕相處,一直乖乖巧巧地在跟前服侍,本分貼心,這幾日更是沒合眼過……哀家這心裏頭已是當她是個孫女,這孤苦伶仃的,若哀家走了,這孩子也不知如何是好,皇帝,今年她就該出孝了,已是耽誤了花信,再不能耽擱了。”


    太後所說,夏景帝也有發現,心裏對這女孩子頗為滿意,於是道:“待靖宜回來,朕便指婚。”


    夏景帝還不知道趙靖宜已經跟太後交底的事,隻當是靜安郡主六年孝期太過漫長,趙靖宜等不起,太後也說順其自然便沒有指婚,如今重提自然沒什麽不應的。


    然後太後卻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不必考慮靖宜了,另擇一門青年俊才便是。”


    “這是為何?”夏景帝驚訝露在臉上。


    太後卻不便多說,隻是道:“靖宜的婚事讓他自己做主吧。”兩人都是好孩子,本該是佳偶一對,可生生地便錯開了。


    似有難言之隱,不過太後虛弱,夏景帝不便多問,隻能答應了。


    “靜安孤弱,京中無人照應,不必尋顯赫的門第,隻需家世清白,品性方端,年齡相應即可。”


    夏景帝對京中名門後生卻是熟悉,然而這樣普通的卻是沒什麽印象,便道:“這怕是要等春闈之後了,放榜之後朕留意著,有什麽青年俊才便讓母後瞧瞧。”


    說道這裏他忽然想到一個人,“對了,母後可還記得白師傅的關門弟子林曦嗎?當年救了榮兒的那個,母親來自永寧侯府,說起來也是書香門第,他的父親便是十二年的探花郎,後於淮州擔任知府,因不畏強權不肯同流合汙被陷害而去,朕極為欣賞惋惜,家世門風可見清白。今年二十一,未婚配,與靜安年齡也是合適。”


    太後這麽一說,便回憶了起來,這個後生她是見過的,那時的印象便不錯。


    “懂醫術好,醫者仁心。”


    夏景帝越想越覺得可行,“白師傅您是知道的,林曦能做他的弟子品性定然不錯,朕聽說他的府裏也是極幹淨,都是從淮州帶來的老人,朕正等著他高中,將來留作肱骨之臣。”


    太後高興,蒼白的臉色有了絲紅,隻說:“好,好。”


    夏景帝握住她的手,低聲道:“靜安的孝期還沒過,會試也要等到開春,若是林曦考中進士,身份上才好相配靜安,屆時朕再賜婚,這樣錦上添花方是美談。所以母後定要保重,可要看著靜安風風光光地宮中嫁出去,她的孝期才出,您別給她延了。”


    太後連連點頭。


    說了這麽長的話,她實在累極,便沉沉睡下去了。


    靜安郡主站在簾帳之後許久,方回了神,漸漸地往外走去。


    “郡主,外麵雪下得不小,很冷,您別出去了。”宮女擔憂地看著思索出神的靜安郡主,小聲提醒道。


    靜安郡主這才反應過來,她看了看飛飛揚揚的雪片,垂下眼簾。


    太後對她極好,她知道,隻是那個還在西北的人啊,終究難以忘懷……


    夏景帝招了太醫,這會兒太醫又換了一個方子,他看了看,便應了。


    似乎因為太後有了牽掛,或者太醫總算尋到了診治法子,太後的病慢慢地穩定了下來。


    夏景帝於是當即召見了白老先生。


    “曦兒的婚事?”白老先生看宣召的太監神神秘秘的隻是笑,以為出了什麽事,沒想到……頓時哭笑不得。


    夏景帝點了點頭,笑道:“他也二十又一了吧,一般人家可都當爹了。”


    白老先生搖了搖頭,“這小子一心關門讀書,與此事上並不熱衷,隨性慣了。”


    夏景帝心想正好如此,便忽然壓低聲音說:“前些日子太後跟朕提到,靜安郡主孝期將過,讓朕好好瞧瞧適齡的才俊。”


    看夏景帝意有所指,白老先生心裏一動,接著便聽到夏景帝又說:“雖說靜安已無親人,可太後將她是當孫女兒疼的,今後朕也是當做女兒,她身份樣貌品性皆是上等,就是公主也大有不如。若不是因為守孝耽擱了,不好再等下去,不然朕定要好好挑上一挑。”


    夏景帝這麽一說,白老先生心裏便是有數了,“郡主身份尊貴,怕是大有人求娶的。”


    “自然,隻是太後不舍的,非得要尋個知根知底的人家,朕想來想去便尋到白師傅了。”


    靜安郡主能配給林曦,這是林曦的體麵,雖說孤女,可鎮西王府的恩典都在她的身上,不管將來新帝是誰沒有不優待的。況且駙馬因公主無法掌實權,可郡馬卻無此限製,林曦自然能夠憑借靜安郡主平步青雲……


    白老先生一想頓時欣喜,差點就要謝主隆恩,不過一想到小徒弟向來頗有主見,白家二姑娘說退就退,便有些矛盾。


    然而卻聽到夏景帝戲謔道:“白師傅便先瞞著這小子,待殿試之後朕再指婚,不然這身份上不好看,朕也得被人說薄待功臣之後。回去讓他好好準備,可不許墮了您的名聲,讓朕白打算一場。”


    這樣也好,白老先生欣然應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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