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新年罷朝已沒了幾日,夏景帝不退不允不理睬姿態,讓朝臣看到了他的決心。


    隻是年後再議,那麽南巡就真成了定局,他們再如何反對又有何意義?


    今年最後一次的大朝會,爭論的尤為激烈,朝臣一改往次謙遜迂回姿態,紛紛神情激昂出列請求皇上冊立太子監國,不然堅決反對皇上南巡,言辭之犀利,饒是向來以明君自稱的夏景帝也不禁惱羞成怒。


    然而劍拔弩張之時,內閣之首白閣老突然摘冠伏地請辭,夏景帝沒有作任何挽留,一句“準奏”瞬間讓如菜市場般的朝堂鴉雀無聲。


    自奏請以來,夏景帝一直未有罷官定罪等過激之舉,這仿佛給朝臣一個信號,讓他們無所顧忌逼迫君主,然而一旦開了先例,文官之首摘下朝冠,再看當今皇上九朝冕珠之後那冰冷的眼睛,過熱的頭腦似瞬間被冰凍了一下,齊齊噤了聲。


    掂量一下自己的地位,如何比得上三朝元老?


    最終來公公的長唱 “退朝——”畫下了今年大朝的終止。


    君臣較量,君權為上。


    鳳慈宮


    “皇上駕到——”


    話音剛落,夏景帝明黃的身影已經進了內殿。


    “母後喚兒臣前來,可是有要事?”


    夏景帝今日心情不壞,白老頭識相地自動請辭,直接震懾了一幫下臣,嘰歪了半個多月終於都閉上了嘴巴。


    太後瞧了瞧皇帝的臉色,多日陰雨終於放了晴,可見事情順利,於是便放下了心,側目看了身後的女子一眼。


    那女子端莊而出,身著素雅,朝皇帝道了萬福,“靜安拜見皇上。”


    夏景帝愣了愣,忽然想起來,笑道:“是鎮西王家的姑娘啊,免禮。”


    太後嗔了皇帝一眼,“皇帝也該數數,已有幾日不曾踏入這鳳慈宮一步了?多虧了有靜安陪哀家說說話,解解悶。”


    夏景帝頓時麵上微紅,神情訕訕,他一向孝順,此次被臣下吵得心煩意亂,便懶得進後宮麵對鶯鶯燕燕,多數歇在養心殿之中。


    於是便對靜安郡主道:“好孩子,多虧了有你,如何,宮中住得可還順心?”


    靜安垂目微笑,“能與太後娘娘相伴,哪有不順心的,是太後心疼怕臣女想家,才時常找臣女說話,比臣女的祖母還親切呢。”


    太後笑著拍了拍靜安郡主的手,滿臉疼愛,“你這孩子,哀家是越看越喜歡。好孩子,去吧,哀家和皇帝說說話。”


    靜安郡主於是便矮身福了福,離去。


    宮女和內侍也靜靜避了出去。


    夏景帝坐於太後身邊,抬手執起一杯茶試了試溫度後,便恭敬地遞於太後,歉意道:“是兒臣不孝,多日不曾探望,請母後莫生氣。隻是貴妃和賢妃她們呢,也沒有陪您說說嗎?”


    “她們?”太後接過茶,輕輕喝了一口,表情便有些索然無味,淡了神色,“朝上的事哀家不懂,也不想知道。不過今日這個來,明日那個來,句句不離的,哀家也聽了一耳朵,索性一並讓她們都不要來了,也落個清淨。”


    太後的話讓夏景帝的臉色也淡漠了起來,“還是兒子的不是,後宮未加以管束,惹母後心煩了。”


    輕歎了一聲,太後安慰道:“這哪能怪於皇帝,這後宮之中,貴妃居長,雖無皇後之名,卻有皇後之實,早先哀家還勸皇帝將她冊為皇後,以約束後宮秩序,如今看來,還是皇帝英明。人總有私心,無非是能否顧全大局遵循本分罷了,後宮不得幹政,皇帝且記住。”


    “母後說到兒臣的心坎裏去了。”夏景帝握住太後的手,感慨道,“兒臣雖為皇帝,但也為人父,皇子們是否成氣候,朕心裏有數。朕並非昏聵之君,想著萬歲萬萬歲,這江山遲早交到他們手裏,可也要他們有那能力接才行,說句不好聽的話,朕兢兢業業幾十年,若敗子嗣之手,到了地下也無臉麵見趙家列祖列宗。”


    見皇帝麵露憂愁,太後心裏也不好受,“皇帝正值壯年,孩子們慢慢教就好,別急。”


    夏景帝笑了笑,不欲再談論,便岔過話題,“兒子許久不曾陪母後用飯,母後當行行好,賞兒子陪你用午膳。”


    太後聞言立刻眉開眼笑,滿心歡喜,“不打攪皇帝正事就好。”


    “今日便罷朝了,哪還有什麽正事,況且陪母後用膳可不就是正事?”


    皇帝這麽一說,早些的不快頓時煙消雲散,太後立刻喚來女官,“去,吩咐廚房,都做皇帝愛吃的,那道……香酥雞還有銀魚羹,一定擺上。人老了,不然哀家親手做給皇帝吃才好,小時候你們兄弟兩個總是纏著,非得哀家親自下廚才行……”


    說到小兒子,太後不禁心上悲來,“唉……”


    皇帝聞言心道壞了,老睿親王可是太後心裏一道無法跨過的傷,這白發人送黑發人更讓她難過,於是連忙道:“靖宜那小子自從半月前上了次朝,之後朕再也沒見過他。朕這裏鬧得沸沸揚揚,他倒好天天不是窩在王府就是去北郊營,逮都逮不找,小九前日子去拜訪,說不上兩句話就去軍營了,最後還是榮兒招待的。”


    趙靖宜可真是安撫太後的法寶,說到他太後就收了眼淚,還笑罵了皇帝一句:“他也是為君分憂,知道自己的身份,謹記自己的本分,遠遠的避開,朝中大臣一個不理會,不然他一個王爺參與進來,有你頭疼的了。這樣實誠的孩子,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皇帝無話可駁,連連應是,“朕這一輩子還真沒輸弟弟什麽,就這兒子,唉,差了一些,所以朕總不免偏疼靖宜幾分。”


    伯侄親近又不分生,小兒孩子又得倚重,太後心裏極為高興,“就應該這樣。”


    這時,女官矮身進來稟告,“太後,皇上,午膳已準備好了。”


    說著便要來扶太後,卻見皇帝已上前了一步,攙扶住太後的胳膊,便自覺地錯身後退了一步。


    夏景帝向來節儉,太後鳳慈宮也一樣並不奢華,兩人一桌也不過八道涼菜,十六道熱菜,統共二十四道罷了,已有試菜內侍一一嚐試過。


    兩道香酥雞和銀魚羹便被擺在了娘兒倆麵前。


    夏景帝嚐了兩口,便放下,看旁邊的太後便道:“這味兒還是母後做的好,不過這次也不壞。”


    太後高興地說:“那是你記憶裏的味兒,哀家再做一次,必比不得禦廚。”


    夏景帝連連恭維,目光一掃又指著另一道菜問:“這個倒是不常見。”


    “這個啊,是西邊的吃食,靜安那丫頭特地給哀家做了一次,味道倒是獨特,也請皇帝嚐嚐。”


    太後說著便有內侍呈了上來,夏景帝夾了一筷子嚐了一口,點了點頭,笑道:“看來鎮西王這一點遺孤很得母後喜歡。”


    太後拿了帕子輕輕拭了拭嘴角,慢條斯理地說:“文文靜靜的丫頭,不多話安安分分,父兄母親皆亡,這麽長時間也沒見她人前露愁見苦過,俱是笑顏迎人,可服侍的宮婢倒是見她暗地裏默默地掉過許多次眼淚,怪讓人心疼的。”


    夏景帝說:“姑娘不錯,家族忠心,母後多為她打算一分吧,總不叫人說朝廷怠慢忠良之後。”


    “這還用皇帝說,一個姑娘家,也就是一個好夫婿了。”太後說到這裏頓了頓,看了周圍一眼,待人都出去方道,“說來春節已到,各家都忙碌,前幾年靖宜在外頭自不必說,那今年睿王府裏誰能主持中饋?”


    作為皇帝自不會管侄子的內院事情,不過太後這意思他明白。


    “倒是沒有聽說,與往年一致吧,曹公公還算妥當。”


    太後說:“蕭家丫頭去世之後,他就未曾踏入後院姬妾一步。”


    夏景帝不在意道:“靖宜在外征戰三年,哪有這閑情功夫。”


    “就是這次回來也沒有。”太後身處後宮之中,對這小兒子家的格外關注,說到這裏不免有些心氣,便問:“三年前哀家問他,他說心裏有人,如今回來了,哀家又問他是哪家姑娘,不論出身隻要他喜歡便賜婚,可這臭小子依舊守口如瓶。皇帝你說說,若是真有這麽個人,有何不可說?難不成見不得人?”


    被太後這麽一說,本不當回事的夏景帝也不禁疑惑,“母後的意思……”


    太後冷笑一聲道:“見不得人的,不是煙花女子便是在室之婦。”


    夏景帝頓時目瞪口呆,下意識地反駁道:“不會,靖宜看著可不是這樣的人,平日裏也不像。”


    太後橫了他一眼,“皇帝也說了,看著不像,藏地再好,也是有跡可循的,可有誰聽說他去過煙花之地或在外養了宅子?”


    別說花街野巷,就是街頭也不常看到,去的最多的還是軍營,軍營裏有什麽,都是一幫粗野的男人!


    說實話,夏景帝不是這麽八卦之人,隻是這侄子實在太一本正經,無趣的很,就是禦史想抓住他的一些把柄,也是極難的。


    這種隱私,挖出來其實很讓人興奮。


    夏景帝都想好了,隻要趙靖宜喜歡,收入王府內他也會睜隻眼閉隻眼的。


    “請母後高見。”


    太後麵露薄怒,一拍桌麵恨恨道:“隻怕哀家和皇帝叫這小子欺瞞了,哪有什麽心上之人,無非是推諉指婚罷了,他的心裏怕是還想著蕭氏,不然問起榮兒,怎不見這孩子一點異樣也無?”


    是啊,哪個孩子不喜父親隻守著自己的母親不娶繼室?


    夏景帝忽然覺得太後說得極有道理。


    不過他還是斟酌了一下說:“曾聽貴妃之語,蕭氏與靖宜相處可並不愉快。”


    男人長情一些正常,可沒見過能這麽長的,而且活著的時候夫妻關係還不好。


    “男人啊,隻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太後道,“可還記得先祖武帝時的孝敏皇後?”


    夏景帝點了點頭。


    “孝敏皇後在的時候,帝後不少爭吵,甚至還鬧得武帝廢後,可孝敏皇後真走了,武帝還不是空守到最後,緬懷後悔。靖宜這孩子,骨子裏便有武帝這份癡情。”


    說到這裏,太後怒其不爭,又無限慨然,“這便是哀家的不是了,當初見這蕭氏容貌端正,舉止有度,雖有一份活潑才氣,卻是侯府嫡長女,便想著靖宜麵冷不拘言笑,正好相配,卻是指了個冤家。誰家不是妻妾俱全,靖宜又並非這寵妾滅妻之人,卻還能鬧得妾毒殺嫡長,正妻杖斃庶子這種駭人聽聞之事,哀家聽說差點背過去。”


    哪怕過了三年,如今提當年鬧得滿城風雲之事,夏景帝的臉色還是極為難看。


    “母後不必再說,若有決斷,我們做長輩的總要幫襯一把。”


    “你看靜安這丫頭如何?”


    繞了這麽個圈子,終究說到點子上了。


    夏景帝聞言驚訝道:“靜安?楊家可是沒人了。”


    太後看皇帝的表情,頓時心上滿意,可見兒子是真心為了侄子的,便道:“睿親王府還需要怎麽樣的妻族幫襯不成?隻要妻賢,今後夫妻和美就足夠了。靜安身後沒了娘家,自然對睿王府一心一意,且她是禦賜郡主,無人看輕了去,出入應酬身份也得當。如今榮兒已有八歲,等靜安有了孩子,即使是個兒子,榮兒也大了,無人撼動他的地位。”


    “靜安願意嗎?”


    雖是親王妃,可依舊是個繼室,先頭元妃已經有了兒子,世襲爵位輪不上,說實話並不是非適當。


    太後淡然道:“哀家自是問過她了。”


    那便沒什麽好說的。


    “就怕靖宜不願意。”夏景帝還是向著侄子的。


    “說來蕭家也存了這個心思,他家三丫頭至今未有婚配。”太後因著蕭錦萍並不喜蕭家,隻是平心而論,若是趙靖宜娶了小蕭氏,卻是對趙元榮最好不過了。


    “母後還是再看看吧,總要合心意才行。”


    趙靖宜騎著馬當先朝城外小湯山而去,身後緊緊跟隨著十八衛騎,馬蹄翻起厚厚積雪,徒留下一長痕跡,過不了多久,又會被大雪掩蓋。


    小湯山顧名思義,裏麵有大大小小溫泉眼,京城冬日嚴寒大雪,能在裏麵泡一泡那是極為舒適的。


    早先的世家門閥紛紛占據了一處,修了溫泉莊子,用來避寒。


    睿王府自然也是有的,而且是老大的一塊風水寶地,不過趙靖宜這次去的卻不是王府地界。


    林曦手上也有一個小莊子,還是當初第一次進永寧侯府之時,四舅舅蕭雲宣所贈。冬日泡溫泉,最是養生,他得了地契的第二年便讓人過來修繕了一番,地方雖小,倒也別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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