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子上依舊溫著茶壺,周圍沒有人,林曦隻有自己執起茶壺柄緩緩地倒入白玉的杯中,接著垂下眼皮,輕輕拿起玉杯吹了吹氣,小心地喝了一口。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毫無凝澀,但至始至終都沒有掀起眼皮看看趙靖宜一眼,自然也沒好心替他斟上一杯。


    不過此時趙靖宜也沒心思喝茶,隻是皺眉默默地站在林曦的麵前看著他。


    最終他一掀衣擺,坐在林曦的對麵,輕歎了聲:“曦兒。”


    林曦眼睫一動,接著抬頭看著他微微淺笑道:“王爺有何指教?”


    語氣輕柔,但卻危險。


    明明身份天差地別,然而趙靖宜卻被林曦那根本不嚴厲甚至還有些溫柔的目光看得脊背稍稍發涼,下意識地繃直,如一杆標槍,仿佛如臨大敵。


    直到後來他才明白這個反應叫做懼內。


    “你在生氣。”趙靖宜說。


    林曦微微側了側頭,想了想緩聲道:“我想不出不生氣的理由。”


    這誠實的讓趙靖宜噎了一下,口是心非的女人常常便是“我不生氣”卻已經惱怒地恨不得抓花你的臉。


    “我保證過她們今後隻是擺設,不會幹涉你我,這並非虛言。”趙靖宜沉聲道。


    這個林曦相信,不過這是兩碼事,他的視線落在對岸的梅花,紅白點綴,煞是好看。


    忽然林曦回過頭平靜地說:“外祖母為我擇選一名門淑女,依禮完婚,隻需誕下子嗣,我便不再碰她,我保證這也並非虛言。”


    即使這不過是個假設,但他看到趙靖宜放在膝上的手還是忽然緊握,臉上的表情簡直冷得能掉冰渣子,目光死死地盯著他,可是至始至終沒有吐出那個“不許”二字。


    子嗣傳承,沒有誰能反駁,即使貴為睿親王。


    可是若真到了那天,哪還有他們的可能?趙靖宜嘴裏陣陣發苦,突然之間感覺所做的任何事都變得毫無意義。


    林曦微哂,他看著麵前有些失魂落魄的男人,目光忽然深幽而沉靜。


    “謹之,你能為了我視美人如白骨,可願不願就此將她們解散?”


    說著他的目光落在那隱約可見的一排樓閣院落上,趙靖宜將他藏的很好,整個睿王府知道他倆這關係的沒有幾個,不然今日這兩個女人便不會視他為無物了。


    他的話讓趙靖宜忽然覺得喉嚨幹澀,可他並不想喝茶。


    他願意,可是他不能。


    “曦兒,她們身後的背景太過錯綜複雜。”


    一旦放回去,且不論這些女子將來的命運如何,現在由她們所維係的家族關係便要發生改變。趙靖宜可以不碰,但不能退回,退回意味著對這個家族不滿,極容易造成慌亂而關係破裂。


    如今正是關鍵的時刻,他不能冒這個險。


    這個回答在預料之中,林曦雖心裏一酸但也能理解,隻是他想再次確認一件事。


    “我要一生一世一雙人,你是知道的。”


    趙靖宜毫不猶豫地點頭,鄭重道:“一直銘記於心。”


    林曦動了動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眼神微微一深,直直地看著趙靖宜輕聲說:“所以我給你一次機會。我不會成親,也不留子嗣。”


    聲音溫和,但是卻如一聲悶雷炸響在心上,趙靖宜怔了怔,望著林曦堅定的目光忽然心中酸澀無比,接著又被無邊的喜悅所充盈。


    他忍不住握住林曦的手喚道,“曦兒……”


    灼灼的目光再也無需任何掩飾,握住的手被輕柔捏著,林曦見這個男人暢快地展開笑顏,那時時刻刻縈繞的迫人氣勢頓時消散,仿若大男孩一般笑得開懷,一時之間有些怔然,又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道:“你若越雷池一步,你我今後不必相見。”


    這個警告一點也不嚴厲,更多地如同嗔怒,可趙靖宜收了笑容,眼睛堅定,“絕不。”


    林曦為趙靖宜斟了一杯茶,低頭淺笑。


    對於趙靖宜,林曦知道他沒有實在約束力,唯一能做的便是少喜歡他一些。


    他不是女人,並不需要依附男人,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也有天大地大來收留。


    “王爺,宋將軍和張將軍正在書房等候,您看……”畫麵太好,大管家是真的不想打攪,隻能硬著頭皮小心說話。


    這會兒趙靖宜才想起自己的兩個老部下,便對林曦說:“曦兒一同去看看吧,你的望遠鏡,可讓他們好一頓念叨。”


    接著又對大管家吩咐道:“都沒用午膳,你備桌酒菜。”


    軍中的兵痞,行軍打仗滴酒不沾,一旦無兵事,大魚大肉不必,隻要酒管夠就行。


    今日朝廷的詔書,讓宋淮州和張虎著實對趙靖宜心存感激,這輩子能混到一方鎮邊大將可算是武官莫大的榮光,等將來回京,就這些功勳一個爵位總是跑不了的,封妻蔭子不在話下。


    今日別的不說,把條兒捋直了,該表的衷心那必須得敞亮,就今日兩個皇子,跟誰都前途無光。


    正想暢所欲言呢,就見他們的王爺來了。


    “王爺。”


    兩位將軍趕緊行禮。


    趙靖宜點了點頭,便側過身領進一個穿著雪貂披風的人,裹得嚴嚴實實的,似乎怕冷的很。


    幾個丫鬟迅速有秩地捧著炭盆進了花廳,放在四個角落裏,於是這花廳頓時溫暖了起來。


    之後一個丫鬟接過趙靖宜替那人脫去的披風,另一個丫鬟遞上小暖爐,接著齊齊欠了欠身又安靜地退了出去。


    這會兒看清楚容貌了,卻是一個俊秀的書生!


    “這就是林公子吧?”張將軍悄聲地說,“瞧咱們王爺這照顧人的手法,這也太熟練了。”


    說話間趙靖宜先將那書生領到旁邊的位置上坐下,自己才坐到主位上,這細致體貼的模樣,宋將軍無從反駁。


    兩個人愣了片刻才聽到趙靖宜說:“坐罷,這是林曦林公子。”


    兩人趕緊抱拳見禮。


    乖乖,連王爺都禮遇有加,他們哪敢隨便怠慢。


    林曦起身叩手還禮。


    四人坐定,有林曦在,自然不會暢快飲酒,隻是隨便抿了些。


    張將軍的目光時不時地瞄向林曦,武人特別是如張虎這般粗人,向來對書生敬而遠之,大腿沒他胳膊粗,似乎稍微用些力就能將他們拆成散架,這也就算了,而且說起話來之乎者還繞的人暈乎乎,半天都不知道說些啥。


    而這個……一看就知道柔弱的很。


    所以他實在想不明白趙靖宜帶這書生來見他們做什麽?


    宋將軍觀察的就仔細了些,他不看林曦,而是默默地瞧著趙靖宜,那目光半天都移不開的樣子,還沒有一絲冷意,仿佛瞧見了就能心情愉悅。


    趙靖宜可不是神色外露之人,今日如此不加掩飾,實在難以讓人不往歪處想。


    林曦在張虎再一次瞄過來的時候,好笑地問:“張將軍,望遠鏡可還用的方便?”


    “啊?你怎麽知道?”張虎一愣,忽然驚訝地張大嘴巴,“是你做的!”


    林曦含笑道:“偶然間想到的小東西罷了。”


    張虎一拍大腿,豎起一個拇指,“好用,特別好用,要不這小東西,咱們可就沒那麽快知道胡奴動向,也就不能及時趕到西境救下城池,可立了大功了。我和老宋還在猜想是什麽人呢,嘿嘿,原來是你啊,林公子,佩服。老張敬你一杯!”


    林曦失笑,“我這拎不動刀,砍不了人的,也就隻有這點小聰明能幫到你們了。沙場征戰,男兒揮灑熱血,當得豪情壯誌,不過也慘痛慘烈,隻是那樣的場景我是沒機會看到了,所以對於軍人,我一向崇敬,便以茶代酒吧。”


    這話當兵的都愛聽,張虎和宋淮州當即舉杯相碰。


    這有一又有二,拘謹立刻便放了開,眼看著當家王爺也沒有避嫌的意思,於是幾人便說開了。


    林曦局外看著,說的最多的便是任上西境北境,兩位將軍如今已並非趙靖宜麾下,卻也如副將一般請示接下來的安置牽製以及練兵等事宜,姿態極低。


    而趙靖宜卻是理所當然地吩咐著,即使手中已無兵權,如今看來依舊牢牢地掌握西北。


    兩位將軍言語之中缺少對皇室的恭敬,張將軍更直言“雙王皆不是什麽好鳥”這種大不敬的話,趙靖宜也不過挑挑眉,眼神之中卻頗為認同。


    這些林曦看在眼裏,越發肯定趙靖宜的心思,或許這兩個將軍也有所察覺,不過肯定不會大逆不道地想到某人會自立門戶,最多將來做個權勢滔天的王爺架空皇帝罷了。


    兩位將軍沒有坐太久便告辭了。


    張將軍有些不滿:“你做什麽那麽著急拉我出來,我還沒問王爺何時成親。”


    “我勸你還是不問的好。”


    “這話怎麽說的,我還打算喝完喜酒再走呀。”


    宋將軍橫了他一眼,“缺心眼了吧你,今日王爺已經引見給我們了。”


    “啥?”


    “王爺看上的就是這位林公子。”今天這就是在認當家主母啊!


    張將軍長大了嘴巴,半天也合不上,良久才問:“那林小姐呢?”


    “林公子獨子,哪來的林小姐?”宋將軍神色淡然地說,“世子的命便是林公子救的,王爺不在京城之時,世子依舊由他照顧,已是十分明了。”


    張將軍撓了撓頭,“我還是不明白,這不是個男……王爺什麽時候好這口了。”


    宋將軍沒理他,趙靖宜喜歡什麽樣的誰又能置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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