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恩科,就待杏榜提名之時。


    天色還早,貢院門外石牆之下的擠滿了等榜之人,三年一次,是蟲是龍,今日便在此揭曉,就是再成竹在胸之人也是難以平靜的。


    人們翹首以待,看著在官衙下護送開道而來的考官將紅紙杏榜粘貼好後飄然而去,頓時一哄而上。


    同時各路報喜官衙也四散向中榜老爺們通報喜訊。


    悅風客棧裏,裴軒及其他書生端坐在大堂內,靜靜地等著從遠而近的敲鑼打鼓之聲。這幾人學問皆是不錯,對自己的信心亦是不小,又謙有君子之風,是以內心再如何焦急臉上也是平靜以待,看得周圍暗暗點頭稱讚。


    客棧掌櫃慧眼如炬,悄悄觀之數日,對暫住在此的這群考生極是信心,是以今日免了他們的酒水茶飲,還送上了點心,派了小二迎在門口,若有報喜官差而來,第一時間能得知恭迎。


    悅風客棧坐落在城西主幹道上,後麵還有幾個客棧,此時住的大多來自全國各地的考生,隻聽到鑼鼓聲來了又遠去。


    名次越靠前捷報就越早,到後頭說不得就得跌落到了三榜了,同進士,如夫人,即使高中也未免太無趣味,哪怕還能經過殿試爭取,然基本改變不大。


    是以雖然才剛剛敲響兩次,大家還是不免有些憂心,都是自詡文章斐然,衝得都是前十名而去的。


    終於一個高亮的鳴唱伴隨著鑼鼓聲進了悅風客棧。


    “裴軒老爺可在?!裴軒老爺一甲第三名!一甲第三名!恭喜呀,恭喜!”


    滿座嘩然——


    “裴兄,恭喜,恭喜!”在座的書生都齊齊向裴軒恭賀道。


    “林大人當初便是探花郎,裴兄可是要效仿林大人?”


    裴軒站起來,臉上帶著笑容拱手致謝,“諸位同喜。”在周圍豔羨的目光下,施施然地接過報喜官手中的喜報,身後的書童立即送上豐厚的謝禮。


    “現在就等諸位兄長喜訊了。”淡定自若,端的是君子風度,笑容如沐春風,讓人覺得這個名次也是實至名歸。


    然而,似乎好運到了頭,繼裴軒之後便再無鑼鼓響在悅風客棧。


    直到最後,才依稀有兩聲而來,不過皆是此前默默無聞之人,而展書生,夏書生等人卻是落了榜。


    裴軒覺得自己手中喜報突然變得異常燙手。


    睿王府,棲雲軒


    林曦清點了今日施針所需之物,閉眼沉心回顧了今日之步驟,待心有成竹才理了理衣裳出了廂房門,向趙世子臥房而去。


    一出房門,卻正看到睿王爺從邊上的林子裏走出來,隻見他額頭細汗密布,一身單薄的勁衫,手中握著□□,步履穩健輕盈,顯然是剛剛練完了槍。


    林曦斂目行禮。


    趙靖宜將□□交給親衛,看了林曦良久,便問:“昨日可睡得好?”


    “謝王爺關心,尚可。”


    林曦想當做什麽事也沒發生過,可趙靖宜似乎打定主意不再迂回,“你知我心意,實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越是如此,我越是難以放開。”


    “……”哪裏讓你看對眼了,立刻改了還不成嗎?


    林曦便收了恭敬之色,麵無表情低頭看鞋。


    趙靖宜抬起頭正想撫向林曦額邊鬢角,卻聽到下人來報:“王爺,林公子,王老太醫、小王太醫、李院判、馮太醫、張太醫、孫太醫等求見。”


    一群太醫來幹什麽?林曦抬起頭莫名地看著趙靖宜,突然想到今日之事,又有些驚訝。能成太醫者皆是醫術極為高明之輩,林曦自愧不如,他不過是會了一套針法罷了,倒有些意外他們如此興師動眾。


    不過趙靖宜的臉色可不好看,今日是他兒子的關鍵之日,可不是給這群庸醫展示的。兩位王太醫他印象不差,隻是今日如此未有眼色他也不悅。


    正要回絕了,卻聽到林曦說:“王爺考慮的周到,今日若有太醫在一旁協助監看,假使有突發狀況也可及時挽救,曦畢竟年輕,除了針法尚可藥石方麵還是信任太醫較好。”


    趙靖宜看了林曦良久,才確定並非心氣高傲的不滿之語,點了點頭:“讓他們進來吧。”又對林曦說,“你先去,本王更衣後即來。”


    林曦見了幾位太醫才知道並非趙靖宜請來的,而是皇帝直接口諭讓其過來觀摩。


    兩位王太醫自是極為樂意,就怕林曦不願意,畢竟醫術算是獨門手藝,未經收徒不外傳,更何況是聖手閩行的成名之術。


    而其他幾位太醫,有些見林曦年輕並不以為然,有些則是心氣傲然不願向一個少年人低頭求教,不過礙於皇帝的旨意不得不從。太醫院本就競爭激烈,講究資曆背景,然林曦一個半路少年,深得皇上信重,甚至還欽賜太醫之位,雖最後推卻了,然讓他們依舊產生了危機感。


    有些人能夠認同年紀比他大,資曆比他深,威望比他高的作為同行,卻不能心平氣和地看到一個年輕又名不見經傳之人擁有他的地位。更何況睿親王壓根已經不信任太醫院,他隻認準了林曦,讓皇上也對皇家禦醫產生了不信任之感。


    是以,即使不情願,他們也硬著頭皮來了。


    趙元榮的臥房裏,如今添了許多炭盆,周圍的溫度溫暖地讓常人能出一背子細汗,即使開了窗子也無法消除這熱度。


    隻有林曦和趙元榮,同病相憐的甥舅二人神態自若,似乎這溫度極為適宜。


    睿王爺大刀闊馬地坐在主位上,如同定海神針一般。


    “幾位太醫醫術高明,我本不該賣弄於前,不過世子症狀與我相同,更為熟悉罷了。若是想學,請細看我的手法,我會一一講解,不過中途請保持沉默,不要出聲打攪我,能夠自行領會再好不過了,即使沒有事後也歡迎討論。”


    林曦向站在一邊的幾位太醫拱手致意。


    “賢侄是要教我等針灸之術?九轉九回?”老王太醫驚訝地問。


    林曦點了點頭,“是。寒症之狀並不罕見,無非是程度輕重區別罷了,若是有更多的大夫學會,便多了一種治療的方法,造福於人的事,何樂不為?”


    林曦說的輕描淡寫,然而卻讓眾位太醫震驚不已,皇帝下旨隻是觀摩,卻也沒資格命令林曦一定將看家本事交出來,畢竟這個時代手藝代代相傳,都是吃飯的活計,怎能輕易示於他人?


    就連趙靖宜也不緊側目望著林曦,隻見他的目光更加深沉而熱切,眼中的誌在必得看得讓人心驚。


    前世醫學院各省市皆有,本就開放學習,網上各種方法資料更是多如過江之鯽,隻要肯用心定能學會,他倒是沒有敝帚自珍的想法。


    至於閩大夫,他無後人,若是更多的大夫承了他的衣缽,名垂千古,如扁鵲華佗一般,廣為流傳想必也是一件歡喜之事。


    “不如賢侄多矣,慚愧。”老王太醫感慨道。


    林曦也不去管其他人的想法,便走到□□著平躺在榻上的趙元榮身邊,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臉,柔聲道:“害怕嗎?”


    趙元榮的小手拉住林曦的衣擺,“表舅。”


    “堅持住好嗎?晚上爭取再講一章西遊記的故事。”


    趙元榮的眼睛一亮,忙扯了扯,“我要聽兩章。”


    林曦笑了,“直到你睡著為止,說定了,可好?”


    那翹起的大拇指印上了孩子稚嫩的手指,趙元榮最後再次望了望趙靖宜。


    “王爺。”林曦轉身喚道。


    趙靖宜起身,走到榻邊,伸出大手握著那扣在一起的拇指,目光深沉柔和,“我一直會在。”


    曹公公拭了拭眼角,帶著一幹丫鬟媽媽都下去了。


    同一時間,林曦的針石布包在暖榻展開,那細細長長的銀針閃爍著寒光,就是趙靖宜看了也是神色一凜。


    林曦執起一根,回身鄭重道:“諸位,請務必保持沉默。”又對頭皮發麻瞪得眼睛大大的趙元榮說,“榮兒,若是痛便叫出來吧,堅持不住,定要告訴我,我會讓人按住你。”


    最後轉身看向趙靖宜,“王爺,請站於世子,身後我便開始了。”


    睿王府大門前,門房看著一身直襟長衫的裴軒,搖了搖頭,“府內今日有要事,並不待客。”


    裴軒皺眉,望著威嚴的大門,抿了抿嘴道:“我僅拜見作客府上的林曦林公子。”


    然而門房依舊搖頭,“不論是誰,都是一樣。”


    態度不見得好也不見的惡劣,多餘的話一句也沒有,裴軒無可奈何,便抽出袖裏拜帖,遞給門房,“在下乃是林曦公子的師兄,若是方便,請代為轉交,多謝。”


    說著身後的書童便遞上一個荷包。


    門房收了拜帖,卻退了荷包,隻道:“公子放心,小人定會轉交。”


    油鹽不進也是麻煩的事,裴軒心裏沒有底,然而實在沒有好法子,隻能作罷。


    同窗加同鄉,一路走來,裴軒深知他的這些友人才情如何,雖他為解元,然而論真正立意論斷他是多有不足的。


    中第本是件高興之事,名次也好,然而若一同趕考隻有他一個人高中,這便不尋常了。


    裴軒他們立刻去了榜下,看著紅底黑字,卻發現素有才情之人皆名落孫山,如魏謙之輩卻榜上有名,會員之名更是聞所未聞,如何不讓他人多想?


    第一場考試之後便隱約有謠傳試題被泄露,三場之後愈演愈烈,若不是未曾揭榜,他們定已經議論開來。


    站在榜前,裴軒似乎能聽到書生們義憤填膺之語,欲上順天府擊鼓狀告之意。夏書生等人雖依舊恭賀他,然而看他的目光卻隱隱有所不同。


    魏謙等人的嘲笑聲回想在耳邊,仿佛隱隱約約能抓住那一絲關鍵。


    裴軒發現自己陷入了困境之中,他不知道為何考官未將他的名字也一同黜落,讓那顯眼的“裴軒“二字清晰地掛在紅榜之上。


    此刻他才發現京城之大卻無深交之人,無可訴說之人,梁王府憑他一個小小的舉人無可登門,他唯一能想到的隻有他的師弟。


    可他這個師弟,自從淮州一別就逐漸分生了起來,不複往日親厚。


    或許他知道些什麽……裴軒心裏猜測,卻是不安起來,想到此處便匆匆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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