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雖未親臨大殿,不過從趙靖宜的隻字片語之中也能慢慢拚湊出那副場景。


    囂張的使臣,軟和的朝臣,無奈的將領,憤怒的帝王……那本該離他很遠,然而又很接近。


    突然趙靖宜問林曦:“你如何看待此事?”


    聞言林曦將手收進披風內,目光看著前方。


    這樣的王朝,在後事的史書中占據著很大的篇幅,史學家、軍事家、評論家每個都能從不同方麵分析其原因,其後果,其結局。


    隻是他不過是一介草民,妄議朝政……林曦橫了趙靖宜一眼,微笑卻沒有說話。


    “但說無妨。”


    “沒有民何為官,沒有國何以家,國威不存,猶如家無顏麵,人恒欺之。”


    趙靖宜停下腳步,看著林曦,微微勾起唇角:“書生之語,百官為官之前也是常掛於口。”


    這是不太滿意?林曦想了一下,忽然笑說:“其實送這批主和官員去北地曆任一年,家人也一同去,若是回來還能以和為貴,嗯,想必真是聖人度量。”


    趙靖宜看著林曦的笑容,突然很想問,若是真的打起來,你是否願意一同去北地?


    隻是這念頭一起,趙靖宜自己便失笑著搖搖頭,這個柔弱的林公子還是安安穩穩地留在京城吧,有他在,總是不會讓胡奴兵臨國都。


    趙靖宜帶著林曦七拐八拐終於到了地方,站在院子門外,依稀能聽到裏麵叮叮的響聲。


    “鐵匠鋪?”


    “見過?”趙靖宜推開門,回頭驚訝地問林曦。


    林家書香門第,並不尚武,看林曦的樣子也不像常混於市井。打鐵聲大,晚間作課時又傳得遠,是以一般的匠鋪都在市井深處或偏僻之地。


    不過後世的古裝劇泛濫,林曦自然是不陌生的,於是點了點頭,他更好奇的是趙靖宜為什麽帶他來此處。


    進了院子,打鐵的聲音就更清晰了。


    趙靖宜熟悉地走進作坊,正看到一個赤膊大漢舉著鐵錘打著泛紅的刀具,那長臂肌肉虯結,黝黑的皮膚泛著油光,每一下極重極沉也及穩,隻是他是獨臂。


    “謝三哥。”


    林曦聽見趙靖宜這麽稱呼那大漢。


    謝宏聞言抬頭看見趙靖宜,接著又捶打了幾下後便放下了鐵錘,將刀扔進旁邊的水槽裏。


    “王爺怎麽親自來,喲,還帶了個小朋友。”


    謝宏看見趙靖宜身後的林曦,驚訝了一下,難得趙靖宜會帶個陌生人過來,可令人納悶的是看起來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公子。


    “順路而已,這是林曦。”趙靖宜介紹道,又對林曦說,“你也喚他謝三哥吧。”


    林曦自然乖順地喚道:“謝三哥。”


    “哦,林小弟,你們先坐,我進去拿樣東西。”不過目光轉了一圈,也沒找到一個能坐下的地方,謝宏不禁撓了撓頭,“你們還是站會兒吧,我一會兒就出來,要喝水嗎?”


    趙靖宜搖頭,“不必。”


    謝宏轉身就進了裏屋。


    趁這個時候,林曦好好打量了一番這個鐵匠鋪,目光落在那依舊浸在水槽裏的刀具,仔細看卻並非武器,而是農用的砍刀,再看邊上,還有犁頭,釘耙的粗胚,這裏隻是一個鐵匠鋪,專做農具。


    林曦疑惑地看向趙靖宜,正好發現後者也在看自己,目光專注,便訥訥道:“王爺……”


    他正想問為什麽,就聽趙靖宜說:“謝三哥曾是北境駐邊將軍,後為北伐副將,那次短兵相接,我進敵軍太深腹背受敵,最終謝三哥為救我便被斷了一臂。我本想接他入府,不過他拒絕了。”


    還開了個鐵匠鋪。


    這樣的鐵血漢子自然令人敬佩,是以趙靖宜對他也是尊敬有加。


    林曦說:“若是入了王府,雖衣食無憂,但終究成了廢人一個,還不如自謀生路,隻要有王爺照應著,想來日子也不艱難。”


    趙靖宜頷首,“謝三哥也是這麽說的,他的手藝不錯,我的槍在北地也是他在維護,隻不過朝廷明令禁止不得私開兵器鋪。”


    所以除了給趙靖宜修個武器,平日裏就做農具了,林曦點點頭,這就能解釋的通。


    說話間,謝宏走了出來,被這裏奇怪的氣氛弄地有些摸不著頭腦。而林曦的目光立刻被他手裏的一杆長.槍給吸引了。


    暗金色的槍身不知質地,槍.頭菱狀,邊緣銳利泛著冷光寒氣,隻觀一眼便是攝人,隻因下方綴著紅纓才方為收斂這冰寒之光。


    “喏,拿去。”謝宏抬手一拋。


    “你走開些,小心。”趙靖宜側頭對林曦囑咐道,接著伸手一接,牢牢地握住槍.身。


    林曦趕緊走開幾步,趙靖宜便耍了幾個花槍,忽然目光一斂,麵容肅然,眼中神光炸開,林曦看到趙靖宜身法快速而動,舞動的長.槍點綴著紅纓煞是好看,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最後聽到一聲悶響,卻是整個槍.頭插.入了木門。


    林曦終於能夠長籲一口氣了。


    謝宏問:“怎麽樣?”


    “極好。”趙靖宜拔.下槍,又拋了回去。


    謝宏接過再仔細地瞧了瞧,才準備用青布裹起來,側眼正看到林曦好奇地往這槍上看,眼中帶著熱切,便伸手給他。


    “林小弟喜歡,要不要看看,咱們這位王爺槍法極好,馬上□□耍的那叫一個棒,胡奴人就敗在他的這把槍下,摸摸,王爺可不會小氣。”


    林曦看趙靖宜,隻見後者走過來,取槍後雙手橫握與胸前,麵對著林曦說:“有些重。”


    謝宏單手摸著下巴嘖嘖兩聲。


    槍.身入手微涼,並不寒冷,撫摸上去也有粗糙的細細紋路,外觀極美,手感極佳。再看槍.頭,林曦沒敢上手,怕一不小心拉出了口子。


    是男人對冷兵器總有一份喜愛,林曦自然也不會例外。從小到大就是尋常刀劍也不曾摸過,更何況已是飽飲鮮血,經過戰火洗禮的主將之槍。


    激動之下,他握住長.槍往上一提……


    林曦當即決定今後多吃兩碗飯。


    趙靖宜揚起嘴角,眼中帶笑,將槍豎起來,林曦瞄了一眼,隨後繼續興致勃勃的研究。


    謝宏沉默地看了一會兒,撫平抽動的嘴角,隨後嚷道:“王爺,你這槍.頭極硬,可費了我不少時日打磨,還壞了一把磨刀,十五兩銀子可使的?”


    趙靖宜自然沒有意義,看了麵前玩得正高興的林曦一眼,便回身對謝宏說:“那對蟬翅匕首,修好了,勞煩謝三哥送與我府上。”


    “行,送給小世子的吧,過個三日就夠了。”


    趙靖宜沒說是也未說不是,“那就不打攪謝三哥。”


    林曦收回爪子,也一同告辭,然而臨出門前卻忽然聽到謝宏問道:“皇帝老兒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趙靖宜回答:“不知。”


    “還是你領兵吧?”


    趙靖宜沒再回答,握著纏了青布的槍便帶著林曦出了院子。


    出了門,趙靖宜手中的長.槍便交給了暗中跟隨的親衛。


    “王爺,宮中來人了,等的有些時候。”衛乙接過長.槍低聲說。


    趙靖宜示意明白,對林曦說:“先送你回侯府。”


    林曦看到那匹熟悉的大黑馬被牽到趙靖宜身邊,那馬似乎記住了他,還朝他響亮地打了個噴嚏,將馬頭伸了過來。


    趙靖宜摸摸馬背安撫。


    林曦後退了一步,搖了搖頭,“不必麻煩您了,我還想再走走。”


    見林曦真的不願,趙靖宜也不勉強,看不遠處林家小廝正趕來馬車過來,於是翻身上馬,低聲說了一句“你自己小心。”之後便絕塵而去。


    顧海遠遠地跟在後頭,見趙靖宜似有離開之意才敢過來。


    “走,找個酒樓歇歇腳。”陪著走了許久,又每個地方坐,林曦還真有些腳酸。


    鳳來居即使才不久前發生了一起刺殺,可如今依舊是進進出出,熱熱鬧鬧的。


    此時春闈在即,眾多學子齊聚京城,這酒樓茶館之地更是他們的聚會之所,所以入眼的大多是素衫白巾,手執折扇的讀書人。


    這會兒已過了飯點,正是下午茶之時,林曦倒也不在意,便混坐在大堂裏聽著說書,這樣愜意的時光不多,無人打攪,能得自在。


    這說得正是睿王爺領兵出征,抓獲胡奴大王子這出,這本是兩三月前興起的段子,京城的老百姓早已經耳熟能詳,不過林曦第一次聽,倒也覺得新鮮,聽了一段感覺渲染誇張離事實遠矣,特別是趙靖宜這個人完全變了個樣。


    睿王爺身高九尺,力頂千斤,輕鬆一掌便能劈死一頭猛虎,雙把大斧舞地虎虎生威,入胡奴大軍猶如無人之境,憑一己之力震退圍城之危,猶如戰神轉世。


    林曦喝了口茶水定了定心神。


    然而突然一聲驚木敲響,隻聽到那說書人大喊一聲,“呔,吾乃趙氏皇嫡睿親王之子,爾等胡蠻犯我河山,欺我百姓,今日吾便立誓,不將爾等驅逐殲滅,誓不回朝,快過來受死!”


    林曦險些將嘴裏的茶給噴了出去。


    好不容易咽下,又抖著肩膀趴在桌上喘氣兒。


    他覺得自己應該拉著趙靖宜一起聽,不知這位睿王爺那張臉上會出現什麽表情,一定比這個說書的有趣。


    隻是可惜,宮中催得急,下次若有機會的話……


    林曦失笑地暗自搖了搖頭,正想起來打賞,突然旁邊坐下了一個人。


    “小友不介意老夫占個位吧。”


    林曦看過去,正見一個老人家笑眯眯地看著自己,灰白的頭發梳地整整齊齊,用玉簪簪好,胡子小撮也一樣顏色,但打理地服服帖帖,看發色年紀已是不小,但眼神清明臉上也少皺紋,穿著幹淨整潔的長衫褂子,正是一個儒雅的老先生,讓人極有好感。


    林曦自是不介意,“老先生隨意便是。”


    於是喚了小二過來添了茶盞並些吃食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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