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承川離開後的前兩日,顧蘊各種不適應,沒有了他的朝夕陪伴,沒有了他每次臨出門前幾乎千篇一律的叮嚀,沒有了他溫暖的懷抱,沒有了他隻有當著她才會露出的毫無顧忌的笑容和種種不正經,顧蘊覺得整個崇慶殿都空了。


    以前她從未覺得崇慶殿大過,如今方算是深切體會到了,也再次深切的體會到了什麽叫作“少了一個人,空了一座城”,上次她有這樣的體會,還是六年前在揚州,宇文承川先她一步回京,讓她隻能獨自上路之時。


    隻是也就隻萎靡了兩日,顧蘊便強迫自己打疊起精神來,領著錦瑟卷碧幾個給宇文承川做起衣裳鞋襪來,宇文承川要走的是一條荊棘滿布的路,更是一條漫長的路,以後這樣的時候必定少不了,她總不能把時間都花在傷悲懷秋上,不說幫他分憂,至少也要替他把他們的家看好,不拖他的後腿,讓他沒有後顧之憂才是!


    這日從景仁宮請安回來後,顧蘊正領著錦瑟卷碧幾個飛針走線,她的針線自是不差,可長久不做,難免手生,便隻給宇文承川做中衣,自己夫君的中衣,她原也沒打算假手他人;錦瑟卷碧幾個則給宇文承川做鞋子,至於外裳,內務府尚衣局的手藝足夠好了,隻是份例以外的衣裳,要自己出銀子而已,顧蘊缺什麽也不會缺銀子,索性讓尚衣局給他做了。


    落英忽然走了進來,行禮後壓低了聲音笑道:“娘娘,益陽長公主府出大事了。”


    顧蘊想起宇文承川臨行前與她說的崔駙馬多年前便已在外麵養了個外室,知道必定是這事兒事發了,點頭道:“說來聽聽。”


    落英便繪聲繪色的說道起來:“崔駙馬不是一向與益陽長公主伉儷情深,長公主府的後院裏連隻母蚊子都沒有,益陽長公主也自來以此為傲嗎?原來都是假的,崔駙馬早在多年前,就已在外麵養了房外室,如今兒子都七八歲了。”


    益陽長公主知道這事兒後,當即氣得七竅生煙,在她看來,若非她下降崔家,這些年又一直費心為夫家奔走籌謀,崔家根本不可能有今日,誰知道自己的駙馬竟然多年前就背著自己在外麵養了外室,這不是啪啪打她的臉,在告訴所有人,他這些年對她的忠貞和專一都是假的,都是在作戲嗎?


    氣怒攻心之下,益陽長公主什麽也顧不得去想了,點齊一群膀大腰圓的婆子,便直奔那外室處,將那外室母子都打了個稀巴爛。


    這下觸碰到崔駙馬的逆鱗了,本朝的公主們脾氣雖不若前朝的大,動輒便對駙馬非打即罵,從不將公婆放在眼裏,甚至公然養麵首,到底生來便是金枝玉葉,自然遠比尋常人家的女兒嬌貴得多。


    所以但凡有點上進心的人家,都不願意尚主呢,崔駙馬當年尚了益陽長公主後,自家是因此中興起來了,他的日子卻從此陷入了水深火熱中,別說納妾娶小睡通房了,連他哪日無意多看了哪個丫鬟一眼,益陽長公主便要大發雌威,偏上頭的主兒們都為益陽長公主撐腰,久而久之,他能不與她“伉儷情深”嗎?


    那個外室崔駙馬是在一次出門時無意救下的,乃是一個犯官之女,一開始他並沒存收了後者之心的,但後者的溫柔婉媚是益陽長公主在新婚時,也從不曾有過的,崔駙馬豈能不動心,一來二去的,便將後者收了,與之過起日子來。


    崔駙馬也不敢過分了,這事兒讓益陽長公主知道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是以一月裏,至多也就去那外室那裏一兩次而已,卻沒想到,就是這樣,依然被益陽長公主知道了,更可恨的是,她打死那外室也就罷了,竟連他的兒子也不放過,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崔駙馬怒不可遏之下,當即進了宮,紅著眼圈跪倒在皇上麵前,求皇上準許他與益陽長公主和離,不然就殺了他罷,總之他是寧死也不願再跟益陽長公主過下去了。


    “自古以來都是勸和不勸離的,皇上自然也不例外,讓崔駙馬三思,可崔駙馬卻鐵了心,寧死也要於益陽長公主和離,皇上無奈,隻得命人即刻去傳了長公主進宮,說這事兒的確是長公主過分了,打死那外室也就罷了,怎麽能連孩子都不放過,那孩子不也得叫她一聲‘母親’嗎?讓長公主給崔駙馬賠不是。長公主礙於皇上的威壓,隻得給崔駙馬賠了不是,然後兩人一道出了宮,隻是半道上,崔駙馬便直接打馬出了城,住到城外的玉虛觀去了。如今盛京城裏至少一半兒的人都知道這事兒了,聽說長公主府大門緊閉,連小廝婆子都沒臉再出門,更別說主子們了。”落英因說得太快,臉都漲紅了,然麵上的笑容卻是怎麽也遮掩不住。


    顧蘊也聽得滿臉都是笑,這事兒一出,益陽長公主別說進宮了,隻怕連家門都一年半載的不好意思踏出半步了,看她還怎麽上躥下跳的作妖。


    隻不知莊敏縣主這會兒是個什麽心情,想來也恨不能躲在家裏一步也不踏出門罷,可她已是皇家的媳婦了,娘家就算有天大的事,她在夫家該盡到的責任還是要盡的,譬如每五日就須進宮來給宗皇後請安,唔,明兒就是二十,正是幾位皇子妃進宮給母後請安的日子,倒是可以就近好生“欣賞”一番莊敏縣主的表情了。


    次日,顧蘊一如既往於辰正坐輦去了景仁宮給宗皇後請安。


    就見二皇子妃以下,其他皇子妃俱已到了,與同樣來給宗皇後請安的妃嬪們涇渭分明的坐在偏殿裏。


    一瞧得顧蘊進來,五皇子妃最先站了起來給她屈膝行禮:“大皇嫂來了。”


    顧蘊忙給她還了半禮,又給隨即起身的二三四三位皇子妃也還了半禮,妯娌幾個才各自落了座。


    三皇子妃眼珠直在顧蘊和莊敏縣主之間打轉,見二人都不開口說話,二皇子妃與五皇子妃更是如鋸了嘴的糊塗一般,隻管低頭吃茶,隻得看向顧蘊,笑著破天荒主動與顧蘊搭起話來:“大皇嫂,這兩日宮裏宮外都可熱鬧了,您聽說了嗎?”


    顧蘊笑道:“聽說什麽?三弟妹不知道,太子殿下回宮時日尚短,四季的衣裳鞋襪都短缺了不少,整好這些日子殿下不在京裏,我不用時時服侍殿下,所以連日來都帶著底下的人在給殿下做衣裳鞋襪呢,每日裏也就過來給母後請一次安,其他時候,連崇慶殿的門都沒踏出過一步,三弟妹可是有什麽新聞兒嗎,不妨說來我與幾位弟妹都聽聽哪!”


    三皇子妃就笑著看了一眼莊敏縣主,——後者雖麵容平靜,妝容精致,卻難掩眼瞼下的青影和眼裏的血色,整個人更是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疲憊與僵硬,方略有些為難的道:“說來這事兒雖與四弟妹關係最大,卻也與我們妯娌並非就毫無關係了,畢竟益陽姑母也是我們大家共同的姑母不是,這事兒大皇嫂還是別問了,總歸……家醜不可外揚。”


    什麽叫‘這事兒大皇嫂還是別問了’,是她主動挑起這個話題的嗎?顧蘊暗自冷笑,麵上卻不表露出來,隻點頭道:“既然三弟妹不願意說,那也就罷了,背後說人是非也的確不是值得稱道之事。”


    說完不再看三皇子妃,轉而與一旁的五皇子妃說起話兒來:“前兒無意瞧得康貴嬪的抹額好生新穎別致,聽說是五弟妹給做的,不知五弟妹能給我個花樣子嗎,我也想試著給長輩們都做個。”


    五皇子妃忙笑道:“自然可以,回頭我就打發人給大皇嫂把花樣子送去。”


    直把三皇子妃給氣了個倒仰,顧氏竟然說她‘背後說人是非’,實在可恨至極!


    還是想著莊敏縣主眼見娘家婆家都倒了黴,顧蘊也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日了,心裏方好受不少。


    不一時,有宮女進來行禮:“皇後娘娘請太子妃娘娘和各位皇子妃娘娘進去呢。”


    妯娌幾個遂各自起身,魚貫走向了正殿,莊敏縣主有意落在了最後,看著前麵顧蘊和三皇子妃的背影,雙眼簡直恨得快要滴出血來,小人得誌,隻會背後使陰招放冷箭的賤人,今日之恥,他日她定當百倍千倍的奉還!


    “臣媳們給母後請安,母後萬福金安。”


    給上首的宗皇後行過禮後,顧蘊妯娌幾個便在丹陛以下各自落了座,其他妃嬪方上前給宗皇後行起禮來。


    宗皇後讓大家都免了,說起正事兒來:“過兩日皇上率領文武百官行過‘疏田禮’後,出了正月,便該本宮領著在座的的妹妹們行‘親蠶禮’了,大家都得提前準備起來才是。”


    想了想,又與顧蘊妯娌道:“你們妯娌屆時也隨本宮一塊兒去,終歸這些事以後也要交到你們手上的,如今也是時候該學起來了。”


    皇後真正想教的應該隻有三皇子妃,可又滅不過她這個為尊為長的太子妃的次序,所以隻能將她們妯娌都帶去罷?顧蘊暗暗諷笑,也真是難為皇後了!


    大鄴遵循周禮,每年的正月天子都將親率文武百官下田耕作,謂之“疏田”,到了二月裏,再由皇後親率妃嬪舉行采桑養蠶儀式,謂之“親蠶”,所以宗皇後才會有此一說。


    眾人聞言,忙都站起身來,齊聲應道:“謹遵皇後娘娘(母後)懿旨。”


    待眾人複又落了座,宗皇後正待再說,吳貴喜小步走了進來,行禮後稟道:“永福宮的馬婕妤在外麵求見皇後娘娘,說是有重大的冤情要請皇後娘娘做主,請皇後娘娘務必撥冗一見。”


    “馬婕妤?”宗皇後一臉的納罕,“永福宮幾時有一位婕妤了?”


    吳貴喜忙道:“皇後娘娘貴人事忙,可能不記得了,奴才倒是記得,這位馬婕妤是永豐二十八年進的宮,初封常在,後累晉位至婕妤,還曾為皇上生過一位皇子呢,隻可惜沒能留住。”


    宗皇後聞言,總算恍然大悟了:“本宮想起了,皇上的確有這樣一位婕妤,當年她生的皇子若是不夭亡,論起序齒來,倒該他排第七才是,如此皇上如今就不該是九位皇子,該是十位了,真的可憐見的。不過她不是自當初皇子夭亡了以後,便一直深居淺出的靜養身子嗎,怎麽會有所謂的‘重大冤情’?罷了,人既已來了,她身子又不好,且快傳進來罷,省得回頭病情又加重了。”


    吳貴喜應聲而去,很快便引著個女子走了進來,但見其四十餘歲的年紀,一張臉蒼白瘦削,整個人風吹即倒,若不是穿著婕妤的服製,誰也不能相信對方竟是皇上的妃嬪,實在是太瘮人了些,就跟鬼似的,也就隻一雙眼睛,還能瞧出幾分昔日的美貌與伶俐了。


    “臣妾永福宮婕妤馬氏,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萬福金安。”馬婕妤行至殿中,便給宗皇後行起大禮來。


    宗皇後一臉的驚訝:“本宮記得你進宮時才十四還是十五來著,至今至多也就二十七八而已,怎麽就……憔悴成這個樣兒了?你宮裏的人都是怎麽服侍的,莊妃身為永福宮的主位,竟也不曾好生照料你嗎?”


    吩咐左右:“快攙起來,賜座,地上雖鋪了地衣,一樣涼,你這身體怎麽受得住。”


    馬婕妤卻不肯起來,聲調低低的說道:“臣妾這身體早已是破敗得不成樣兒了,受涼不受涼的,臣妾早已不在乎了,臣妾今日來,隻是想請皇後娘娘為臣妾伸冤而已,待臣妾的冤屈一了,臣妾也生無可戀,沒打算再活下去了。”


    宗皇後大驚:“你這話是怎麽說的,縱然受了再大的冤屈,也不該動不動就將死啊活的掛在嘴邊才是,再說宮裏姐妹們自來都和睦相處,莊妃身為永福宮的主位,更是個出了名的和善人兒,縱然前陣子犯了點小錯讓皇上給罰了,一樣瑕不掩瑜,你哪來的冤屈呢?”


    馬婕妤忽然哭了起來:“皇後娘娘不知道,害了臣妾的人,就是莊妃娘娘那個闔宮出了名的和善人兒,她根本一點不和善,她的心比誰都黑,黑得已經令人發指了!”哭訴間,向外一揚聲:“彩玲,你進來!”


    很快便見個宮女走了進來,手裏還托著個托盤,在場眾人打眼一看,隻能看見一方白帕子,不由都麵麵相覷,這闔宮最常見的白帕子,莫不是還有什麽說頭不成?


    宗皇後也納罕問馬婕妤:“你先說是莊妃害了你,又拿人呈了這張白帕子上來,莫不是這帕子就是莊妃戕害你的證據不成?你可弄清楚了,別稀裏糊塗的連自己做了什麽都不知道。”


    馬婕妤聞言,自自己的宮女手裏接過那托盤,便跪行至了丹陛以下,才繼續哭道:“皇後娘娘請細看,這帕子上還有繡花針呢!娘娘不知道,這是臣妾前兒傳官房時,無意自身體裏掉出來的,臣妾當時便懵了,臣妾身體裏怎麽會有繡花針?遂叫了自己宮裏的老嬤嬤來檢查,方知道臣妾身體裏豈止這一根針,還有好幾根呢,如今根本取不出來……這都是莊妃害臣妾的,當年臣妾生產時,從產婆到太醫,都是她一力安排的,臣妾隻當她真是好人,卻不知道她竟能心狠至此,她把臣妾的一輩子都毀了呀!”


    一席話,說得在場眾人無不色變,宗皇後更是驚怒交加:“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後宮竟然會有這樣的事,簡直比前朝萬貴妃那個妖妃的手段還要毒辣!馬婕妤,你慢慢兒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又憑什麽說是莊妃害的你,除了這幾根針,你可還有其他人證物證?”


    馬婕妤抖得秋風裏的落葉一般:“臣妾並沒有其他人證物證了,當年為臣妾接生的產婆早不知去向了,太醫也早已告老,臣妾全是猜的,可當日從頭到尾都是莊妃坐鎮臣妾宮裏,不是她害的臣妾,還能是誰?娘娘不知道,莊妃不止害了臣妾,她還害了臣妾的皇子啊,嗚嗚嗚嗚……”


    嗚咽了一陣,才抽噎著繼續道:“臣妾原以為,皇子的哮症是生來便有的,前幾日方無意得知,原來隻要在孩子出生後喘第一口氣時,拿狐狸毛鑲進孩子的鼻子眼兒裏,再捂住孩子的嘴,孩子便會將毛吸進肺裏,連大羅神仙都治不了了,當年莊妃既能害臣妾,自然也能害臣妾的皇子,可憐小皇子還沒滿月,就被人用如此下作的手段給害死了,臣妾身為母妃,卻直至今時今日方知道,他竟是被人害死的,還死得這麽慘,皇後娘娘一定要為臣妾母子做主,讓那害臣妾母子之人受到應有的懲罰啊,不然臣妾死不瞑目,縱然做了鬼,也一定不會放過那毒婦!”


    ------題外話------


    今天表弟升學酒,明天表妹女兒辦周歲,都非去不可,兩天不能碼字就算了,公公和小叔子還都過來了,家裏吵得我根本沒法碼字,哭瞎了,所以今天明天都隻有五千哈,希望周一能多更點,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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