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氏卻破天荒沒有聽她的話,而是拉著她徑自去到後麵她的屋子,喝命屋裏服侍的人都退下後,才鬆開了她,沉聲說道:“如今看你父親的樣子,是已被周氏那潑婦攏住,再指望不上的了,現下我們唯一指望得上的,便隻有你祖母了。等回頭你便去與你祖母說,你不放心她一個人留下,願意留下來服侍她,祖孫兩個彼此也好有個伴兒,待你父親再來時,你也這樣說,無論如何,你也不能出去,不然你這一輩子就全完了!”


    顧葭雖不待見彭氏,到底母女連心,立時便聽出了異樣來:“那你呢,你不繼續求祖母與父親讓你留下了嗎?”


    彭氏自嘲一笑,搖了搖頭:“我一個做妾的,服侍夫主與主母原是本分,我有什麽理由留下?何況你一個人留下已經不容易了,再加上一個我,更是難上加難,總得讓周氏那潑婦有個出氣的人不是?別到時候弄得連你也留不下,我橫豎已經這樣了,你的人生卻還沒開始呢,真落到了周氏那潑婦手裏,朝打夕罵也還罷了,怕就怕將來你的親事她會從中作梗,她便不從中作梗,不帶你出去見人,將你拖到年紀老大,已足以毀掉你的終生了……”


    說著,見顧葭本就慘白的臉越發沒有血色,雖不忍心,到了這個地步,也隻能把不忍心強自壓下,繼續說道:“所以我們說什麽也要設法讓你祖母留下你。你也別以為留下就萬事不愁了,你祖母如今這個樣子,以後怕是難出門交際了,你唯一的出路便是哄好你大伯母,讓她將來出麵替你說親,她那個人雖為人刻板高傲了些,人品倒還不差,何況她還是宗婦,隻要她願意替你出麵,那你的親事一定差不了,你看顧蘊不就是因為將她哄好了,所以才會凡事都有你大伯母替她出頭的?隻可惜當年……”


    隻可惜當年她被眼前的富貴迷了眼,委身給顧衝那個沒有擔當的做了妾,不然今日她又何至於落入這般境地,她自己日日被泡在黃連裏說不出的苦也就罷了,還要累自己的孩子日日看人的臉色過日子,——可這世上又哪來的後悔藥?


    顧葭早前何嚐沒想過討好祁夫人的,可祁夫人壓根兒從不拿正眼看她,連帶顧菁姐妹幾個也從鮮少與她說話,更別提事事都帶她一起了,一次兩次的她能忍,次數多了,她也是打小兒被彭太夫人寵大的,何況早前自以為有彭太夫人做靠山,祁夫人母女不待見她就不待見她罷,她還懶得去貼她們的冷板凳呢!


    如今她依然不願意去討好祁夫人,然就像彭氏說的,她以後唯一的出路就在祁夫人身上了,她不哄好了祁夫人又能怎麽樣?因隻能悶聲應道:“姨娘放心,我都知道了。倒是你,周氏那等跋扈,爹爹又指望不上,你也要多加小心,最好……能早些替我生個弟弟是正緊,那樣你的後半輩子才真算是有了依靠……”


    彭氏已經很久沒聽過女兒這般溫情的與自己說話了,不由紅了眼圈,笑道:“隻要你好好兒的,我就別無所求了……不過你說得對,我是得早些替你生個弟弟了,不然將來可要你靠哪一個去?”


    所以在短暫的衡量過後,彭氏便決定自己留不留下無所謂,一定得讓女兒留下了,留在侯府女兒的將來還有幾分希望,出去後就真是一絲希望也沒有了,何況她若不出去,又何談生兒子?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有了兒子她鬥得過周望桂的希望雖微乎其微,沒有兒子卻真是一絲一毫希望也無,而且女兒父親祖母並一應親人通指望不上,將來若再沒個親兄弟替她出頭撐腰,她以後的日子要怎麽過,所以這次出去,她哪怕用盡一切手段,也一定要生個兒子出來!


    當下母女兩個又低聲計議了一回,才一前一後的折回彭太夫人屋裏去了。


    嘉蔭堂這邊這會兒哪怕是鬧翻了天,也影響不了朝暉堂上下此時此刻的好心情。


    顧蘊看著被奶娘抱在懷裏,睡得正熟的小弟弟,心裏隻覺說不出的柔軟與溫暖,還有幾分慶幸,幸好老天爺開恩,不但讓大伯母平平安安的,還讓她多了這麽個小弟弟,若是此番他們母子真出了什麽事,她餘生豈非都隻能活在後悔與愧疚裏了?


    “……四妹妹,你快看,我戳他他扁嘴巴呢,我還以為,這麽小的孩子除了吃和睡,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原來不是。”顧苒的聲音雖壓低了,卻透著掩蓋不住的新奇與興奮,一邊叫著顧蘊,一邊仍繼續戳著繈褓裏的小家夥兒。


    顧蘊回過神來,不由哭笑不得:“他不舒服,當然會扁嘴巴了,二姐姐快別戳了,仔細待會兒他哭起來……”


    話音未落,像是為了給她的話作證似的,繈褓裏的小家夥兒立時扯著嗓子“哇哇”大哭起來,驚動了床上正由金嬤嬤服侍著吃酒糟雞蛋的祁夫人並在一旁幫忙的顧菁。


    顧菁先就笑罵道:“二妹妹,你是不是又欺負三弟了,你小時候我怎麽沒這樣欺負你呢?一點姐姐的樣子都沒有,你再這樣,仔細以後我告訴奶娘,再不讓你靠近三弟三丈以內啊!”


    顧苒聞言,忙道:“別啊別啊,我這不也是因為喜歡三弟嗎,至多以後我再不戳他就是了。”


    又小聲嘀咕:“還說小時候沒欺負我,如今我這麽大了都在欺負我,小時候我既不能說又不能動,可想而知把我欺負得多慘了!”


    顧菁氣得不行:“你既這麽說,那我少不得隻能真欺負欺負你了,也省得名不副實……”


    祁夫人在床上一時看看正鬥嘴的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一時看看已被奶娘哄好又睡了過去的小兒子,蒼白的臉上寫滿了幸福與滿足,隻覺此生至此是真再沒任何遺憾了!


    到得晚間,顯陽侯府的親朋故交便陸陸續續都知道祁夫人母子俱安的消息了,旁人也還罷了,平老太太心裏卻是說不出的滋味兒。


    當年因為女兒嫁進顧家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動靜,她便悄悄打發了人到處探尋生子的秘方,卻沒想到,她費盡苦心將生子的秘方弄到手,便宜的都是別人,她苦命的婷娘卻早已化作了一捧黃土,老天爺為什麽這麽不公平!


    平老太太越想越心痛難當,當天晚上便病倒了。


    而顯陽侯府這邊,卻是一派的喜氣洋洋,顧準給來之不易的次子起名為‘曜’,洗三禮辦得比上個月福哥兒的洗三禮更要熱鬧幾分。


    連宮裏淑妃娘娘都特地打發自己宮裏的執事大太監賞了一對金錁子出來,做曜哥兒的洗三禮,金錁子雖不值什麽,要緊的是臉麵,把穩婆喜得不住的念佛,說回去就把這對金錁子供起來,以後就是自家的傳家寶了。


    賓客們俱都豔羨不已,可想著這體麵是顧準當初以自己的性命救了六皇子的性命掙來的,真正是富貴險中求,也就平衡了,轉而越發殷勤的奉承起顧準與祁夫人母女來。


    周夫人看在眼裏,不免有幾分為女兒和外孫不平,回到寧安堂後,當著周望桂的麵兒忍不住酸溜溜的道:“上個月福哥兒的洗三禮,怎麽沒見他顧準這樣讓人大操大辦,那時候還沒提分家的事兒呢,他這樣厚此薄彼,也不怕人說他不公正!”


    周望桂聞言,卻是不耐煩道:“親生兒子當然與侄子不一樣,大伯就算厚此薄彼那也無可厚非,怎麽沒見您對我那幾個堂哥也跟哥哥們似的事事上心,惟恐他們受了一丁點兒委屈?您別成日裏盯著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成嗎,有本事您當著大家夥兒的麵兒問我大嫂去啊,還不是因為您知道自己不占理,所以隻能守著我白說說。”


    說得周夫人臉色不好看起來,拿指頭戳著周望桂的額頭道:“我這還不都是為了你,誰知道我的好心全被你當做了驢肝肺,我真是閑得我,看我以後還管你的事!”


    周望桂忙摟了周夫人的手臂:“我知道娘都是為了我,可我真覺著犯不著為這些事生氣,橫豎我們很快就要搬出去了,以後說是顯陽侯府的二爺二夫人,其實根本就是兩家人了,而且大伯一房是嫡支,我們是旁支,這樣的事以後想也知道少不了,我如果都要不平衡,我不平衡得過來嗎我,再說不是嫡支是旁支我就一定過不好日子了?倒是平老太太那裏,我昨兒聽蘊姐兒說,這幾日身上好似不大好,蘊姐兒還說忙過了這幾日就要去平家小住侍疾呢,您看您多早晚得空,要不盡快備些藥材補品的去探探?不說平老太太對我有大恩,隻說平大老爺如今官運亨通,兩家也該走得更近些才是。”


    周夫人忙道:“平老太太病了?那我看是明日還是後日就去探病,兩家走得近了,將來於福哥兒多少也添幾分助力。”


    周望桂點點頭,又問起自家宅子布置得如何了:“雖說大伯隻分給了我們三成家產,也算是夠豐厚了,娘盡管布置,不必想著替我們省錢,沒有意外的話,那宅子以後我可是要住一輩子的,當然要布置得舒服一些才是。您也別想著我們以後得自己過日子了,花錢的地方多的是,就明裏暗裏的貼補我們,真犯不著,我們的銀子也盡夠花了,別回頭惹得嫂子們心裏都不痛快……”


    話音未落,周夫人已一瞪眼:“她們敢!再說我就算補貼你,也用的是我體己,她們管得著嗎她們?”


    不過見女兒難得知道貼體人了,周夫人很快又轉怒為喜起來,道:“不過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娘心裏是真高興,怪道人常說‘養兒方知父母恩’,如今你可不真正長大了,也真正懂事了?行,那娘就聽你的,不貼補你們,且留著將來給我們福哥兒,也省得便宜了彭氏那賤人和她生的賤胚子!”


    周望桂冷笑道:“她們還想占我的便宜,我不讓她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們就該燒高香了,哼!”


    當著顧衝的麵兒,她是說的以後隻拿彭氏當貓狗一般,高興了就逗逗,不高興了就撂開,與她一般見識沒的白拉低了自己的身份,顧葭則是一份嫁妝就打發出去的事兒,可這也不過隻是為了哄得顧衝說什麽也要頂住彭太夫人,不讓後者跟了他們出去住的話罷了,橫豎將來老不死的留在府裏,鞭長莫及,她隻要不將彭氏那賤人與她生的賤胚子弄死,誰敢有半句二話!


    ——所以彭太夫人說顧衝耳根子軟不是沒有原因的,周望桂稍稍放軟了態度,他便什麽都相信了,渾然忘記了有句話叫“江山難改,本性難移”。


    等曜哥兒的洗三禮過了,又幫著料理了一日,第三日一早,顧蘊便辭了周望桂與祁夫人顧菁母女姐妹,急匆匆坐車去了平府。


    外祖母已經病了幾日了,若不是大舅母打發來送信的人一再說太醫說了不是很嚴重,侯府這邊又的確走不開,她早過去守著外祖母了,太醫是說不嚴重,可外祖母年紀畢竟大了,萬一什麽時候就不好了呢?雖然較之前世,外祖母多活的這幾年已經算是賺來的了,可她更希望外祖母能繼續賺下去,最好長命百歲!


    一時到得平府,顧蘊也不等人去通傳,徑自便奔向了平老太太的院子。


    平大太太正苦勸平老太太吃藥:“娘,您不吃藥,病怎麽能好呢……這藥我特地讓人與太醫說了,沒尋常的藥那麽苦,我還讓人備了蜜餞,您就把藥喝了罷……”


    平沅與平瀅也在一旁幫腔:“是啊祖母,您就把藥喝了罷,不吃藥身體怎麽能好得起來呢?”


    平老太太懨懨的靠在大迎枕上,有氣無力的說道:“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並不是什麽大毛病,吃藥不吃藥都是一樣,咳咳咳……你們別擔心,我將養個三五日的,也就沒事兒了。”


    她自己得的什麽病自己還能不知道嗎,說到底心病還須心藥醫,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得看開些,病才能早日好起來,可她失去的是自己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如珠似寶養了十幾年的女兒啊,叫她如何看得開?


    平大太太多少能猜到點兒婆婆的心病,還待再說,就聽得外麵傳來小丫頭子的聲音:“表小姐來了!”,然後便見顧蘊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


    平大太太不由鬆了一口氣,忙笑著向顧蘊招手:“蘊姐兒你來得正好,你外祖母正不肯吃藥呢,你快勸勸她老人家,指不定你的話她還能聽進去幾分。”


    顧蘊聞言,也顧不得與外祖母舅母們行禮了,忙上前自平大太太手裏接過了藥碗,笑向平老太太道:“外祖母,您是嫌藥苦才不吃的嗎?那我先替您嚐嚐到底有多苦啊……也不是太苦嘛,要不,我給您加點兒霜糖?不過加了霜糖隻怕會影響藥效,要不我待會兒親自下廚,去做了前兒您吃過一回就讚不絕口那個雙皮奶給您吃,就當是獎勵您的?您就乖乖兒聽話,把藥吃了嘛,好不好?”


    又是撒嬌又是賣癡的,總算哄得平老太太將藥吃了,顧蘊方心下稍鬆,又陪了平老太太一會兒,直至她睡著後,才輕手輕腳去了外間,問平大太太:“太醫怎麽說?”


    平大太太歎道:“太醫隻說是鬱結於心引起的風邪入體,藥隻能起到輔助作用,關鍵還得娘自己看開些……娘是見那周氏與你大伯母先後都生了兒子,想到了你娘,你不知道,那方子原是娘特地為你娘尋的,當初你娘還在時,她老人家已使了人多方打探了,等到你娘……,她依然固執的不肯放棄,不然你以為怎麽可能你一提,她便能尋到如此百試百靈的方子?誰知道娘勞心勞力,最後卻是為他人做嫁衣,反倒是你娘,早早便與她天人永隔了,也難怪她要鬱結於心了!”


    顧蘊心裏霎時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兒。


    本來她隻是想幫周望桂一把,也幫大伯母一把,讓周家和大伯母都欠平家和她一個天大人情的,誰知道卻忘記顧及外祖母的感受了,若是她一早知道外祖母會因此而病倒,她……她隻怕依然會這麽做罷?


    說到底,還是因為她對母親的愛不如外祖母對母親的愛,也許這便是父母之愛子,與子女之愛父母最本質的差別了?


    顧蘊唯一能做的,便是加倍的孝順平老太太,整日整日的都盡量陪著平老太太,以期能早日讓她老人家好起來,也讓自己心裏稍稍好受一些。


    期間慕衍出任務回來,一連讓冬至遞了幾次話給劉大,說要與她麵談加盟便捷的事,都被她推了,說且待她忙完這一陣子再說。


    而慕衍那邊,饒他一再聽冬至保證,顧蘊本人沒什麽事兒,隻平老太太身體不適,她要侍疾,所以抽不出空來,他沒親眼見到人依然不放心,遂趁人不注意時,悄悄翻過平府的牆兩次,躲在暗處親眼瞧得顧蘊除了瘦了一些以外,其他都還好,方放下心來。


    當然,這些顧蘊就無從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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