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開席前,一身石青色寶瓶紋妝花通袖襖,戴全套翡翠頭麵的彭太夫人帶著身著玫瑰紅比甲、豆綠色素麵湘裙,戴珍珠發箍的顧葭出現在了花廳裏。


    本來祁夫人妯娌母女都以為彭太夫人要缺席今日的宴席了,一早便想好了說辭,上了年紀的人嘛,又孀居了這麽些年,喜靜一些也是理所應當之事,不過既然她出現了,她們也就不必多費口舌了。


    她們倒不怕彭太夫人會趁機生事,她若真作死到了這個地步,她們也少不得隻能成全她了。


    果然彭太夫人接下來的表現都可圈可點,待人接物皆十分得體,倒有幾分昔日做顯陽侯夫人時的從容大方了,隻是她走到哪裏都把顧葭帶在身邊,旁人問起時,也極力誇讚顧葭:“這是我那小孫女兒,打小兒便養在我跟前兒的,雖不若她姐姐們那般能幹,難得的是性子靜,肯日日都陪著我老婆子,倒與我解了許多寂寞。”


    顧葭也十分的乖巧,不待彭太夫人吩咐,已屈膝福了下去,說起話來也一套一套的,很快便贏來了一片誇讚之聲,見麵禮也收了好些。


    顧蘊看在眼裏,就嘲諷的勾起了唇角,祖母又是說顧葭性子靜,又是變著法兒的說她孝順的,這是把希望都寄托到顧葭身上,打算通過讓顧葭吊一個金龜婿,來重新樹立自己在府裏的威信了?


    前世顧葭頂著顯陽侯嫡次女的名頭,嫁得單從表麵看,倒也的確不差,嫁的乃是安親王府的三公子,一躍成為了宗室的人。


    隻可惜安親王府的世子妃與二少夫人出身都更顯赫,前者乃兩江總督之嫡長女,後者乃謹身殿大學士、內閣六位閣老之一黃閣老的嫡孫女,兩家都是真正有權有勢的人家,豈是因沒有了大伯父這樣簡在帝心的當家人,彼時已在短短幾年間便從一流勳貴淪為了沒有實權,隻剩一個空架子的二三流勳貴人家的顯陽侯府所能比擬的?


    偏顧葭又打小兒被彭太夫人和彭氏寵壞了,受不得半點氣,妯娌之間則與婆媳之間差不多,都是天敵,她除了受婆婆的氣,還得受兩個嫂嫂的擠兌,安親王府的三公子也不是長情的,顧葭過門還不到半年呢,已抬舉了好幾個房裏人,弄得顧葭是腹背受敵,日子過得很不如意。


    等到祖母與父親相繼亡故,顯陽侯府也被她弄得傾覆之時,安親王府更是變本加厲,別說幫著親家打點了,連猶豫都沒猶豫一下,便將顧葭給休了,將她兩手空空的掃地出門,顧葭因此貧困潦倒,最後死在了自己賃居的小破房子裏。


    前一世,顧葭結的所謂“好親事”尚且沒有讓祖母揚眉吐氣,反而跟著生了不少氣,何況這輩子顧葭隻是個庶女,還是個奸生子?


    別看這會兒在場的夫人太太奶奶們都將顧葭誇成了一朵花兒,等回頭真想給自家的兒孫們結親時,又豈有不細細打聽顧葭底細的?當年的事縱然被大伯父和大伯母下了封口令,有心人要打聽,還是不難打聽出來的,她倒要瞧瞧,知道顧葭的底細後,還有哪個好人家願意聘她為媳。


    何況顧葭如今才隻六歲稚齡,誰會這麽早便定下親事?祖母想要解燃眉之急,這水也未免離得太遠了些!


    而且祖母這吃相也未免忒急了些忒難看了些,當大家都是傻子,瞧不出她的用意來不成?她相信不止是她,大伯母母女和周望桂乃至在場好些賓客,都心知肚明,她也不怕丟人!


    顧蘊諷笑著,目光在不經意掃過在場的某一個點時,忽然頓住了,整個人也變得僵硬起來。


    隻因她看到了董夫人沈氏,亦即現任的建安侯夫人,她前世的婆婆!


    董夫人穿了件寶藍色牡丹穿花遍地金的通袖襖,梳了牡丹髻,戴了赤金嵌紅寶石的鳳頭釵,正笑容滿麵的與旁邊的人說笑著。


    許是因這會兒老建安侯還健在,他們母子不至於孤兒寡母的受盡族人的氣,她也不必為了維持建安侯府的體麵殫精竭慮,錙銖必較,她的麵相一點也不若前世顧蘊進門後看到的那般橫眉怒目,透著一股子尖酸刻薄,讓人望而生畏。


    隻是前世在兩家議親以前,顧蘊從不知道建安侯府與顯陽侯府有往來,今生在今日以前,也是一樣,想來是見顯陽侯府炙手可熱,董夫人也與別人一樣,腆著臉上趕著獻殷勤來了。


    由此也可見前世彭氏對她有多“好”,巴巴兒的找出了建安侯府這樣一門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親事與她,真可謂是煞費苦心了!


    顧蘊至今想起前世董夫人對自己做的那些事,都還沒辦法淡然處之,她能前世之事前世了,今生不主動去找建安侯府和董夫人母子的麻煩,隻當世上不存在這兩個人,已經是她仁至義盡了。


    這般一想,顧蘊也懶得再看董夫人那張讓她看了就惡心的臉,立刻收回了視線。


    然她的好心情也因此被破壞殆盡了,等到開席後,她草草吃了幾筷子菜,便借口要回去更衣,先離開朝暉堂,回了飲綠軒去。


    換過家常衣裳,小憩了半個時辰,打聽得前麵的宴席已經撤了,眾賓客也已或是留在花廳裏抹牌或是去園子裏看戲後,顧蘊縱再不情願,也知道必須去前麵了,隻得又換了衣妝,係了披風,領著卷碧去了朝暉堂。


    一路上,顧蘊借口順便賞賞風景,有意走得極慢,卷碧隻當她是累了,也不催她,主仆兩個優哉遊哉的,用了往常都夠從飲綠軒到朝暉堂來回一趟的時間了,還沒走到路程的一半。


    奈何大冬天的,園子裏殘雪猶存還四麵通風,真不是什麽賞景的好時機。


    聽得顧蘊再次打了個噴嚏後,卷碧忍不住了:“小姐,您要賞景,等明兒天氣暖和些了,多少賞不得,屆時你縱日日混在園子裏,我也絕無二話,可如今真不是賞景的好時候,萬一凍著您了,可如何是好?何況大小姐與二小姐必定正等著您呢,我們還是快走罷。”


    顧蘊的確覺得有些冷了,遂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點頭道:“嗯,我們走快點罷。”


    主仆兩個說著話,踏上了通往朝暉堂的一座青石小橋。


    剛走到橋上,不意就見沈騰牽著顧韜的手,也拾級上了橋,也不知是要往哪裏去。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沈表哥,真是好巧。”顧蘊少不得要停下與沈騰見禮,又笑問顧韜:“昨兒你不是說今兒你的幾個好朋友要來嗎,你不用款待他們的?”


    顧韜正要說話,沈騰已先笑道:“是我才多吃了幾杯酒,覺得有些頭暈,想出來透透氣,外麵又到處都是人,所以才叫了韜弟陪我進來逛一逛的。四表妹這是往哪裏去?”


    他今日穿了件寶藍色紵絲直裰,外麵則是墨綠色的刻絲鶴氅,想是如他所說多吃了幾杯酒,臉微微有些發紅,越發顯得麵若冠玉,俊朗挺拔。


    顧蘊笑道:“我也是出來透氣。既是如此,我便不耽擱沈表哥了,且先過去了。”屈膝又是一禮,便要離開。


    “四表妹,請稍等片刻。”沈騰卻忽然出聲叫住了她,越發紅了臉卻不失從容大方的道:“年前四表妹過生辰時,我因事先不知道,沒有為四表妹準備生辰禮物,心裏真是好生過意不去,遂於事後去選了一樣禮物,打算補送給四表妹,隻可惜一直沒尋下機會給四表妹,好在今兒總算有機會了,還請四表妹千萬見諒。”


    說完,自袖裏掏出一個巴掌見方的小匣子,送到了顧蘊麵前。


    沈表哥怎麽知道今日一定會遇上自己,可見他隨時都將禮物帶在身上……顧蘊不由有幾分感動,笑道:“沈表哥實在太客氣了,我十來歲的小人兒,過什麽生辰嘛,沒的白折了我的福,不過是大伯母疼我,姐妹們也肯抬舉我罷了,倒累得沈表哥破費,我心裏委實過意不去。”示意卷碧上前接過了匣子。


    沈騰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笑道:“不破費不破費,不過隻是我的一點子心意罷了,四表妹言重了。對了,四表妹幫著姨母主持中饋,別說今兒這樣的日子了,便是素日,也忙得很,我就不耽誤四表妹了,四表妹請!”


    顧蘊的確沒時間再耽擱了,點頭笑道:“我今兒的確不得空,就不與沈表哥多說了,且先告辭。”屈膝福了福,與沈騰擦身自去了。


    直至顧蘊主仆的背影看不見了,沈騰才不舍的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就對上顧韜一臉賊兮兮的表情:“表哥,你喜歡我四姐姐罷……唔……”


    話沒說完,已被沈騰捂住了嘴巴,小聲說道:“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麽叫喜歡什麽叫不喜歡了,記得,方才的事,連姨母都不能說啊,不然元宵節我便不帶你出去看花燈玩兒了!”


    顧韜忙拉開沈騰的手,道:“我誰都不說便是,不過表哥得答應我,以後要經常帶我出去玩兒才成,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什麽時候便說漏了嘴,尤其是在四姐姐麵前說漏嘴,就譬如今日之事,萬一我一個不慎,便讓四姐姐知道表哥是特地拉了我來堵她的呢?哎呀,我小孩子家家的,童言無忌口無遮攔也是在所難免的。”


    沈騰才恢複常色的俊臉刷的一下又紅了,看著顧韜烏溜溜直轉的雙眼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他的確是特地拉了顧韜來堵顧蘊的,他雖在顯陽侯府住了大半年了,且還會繼續住下去,也算不得是客人了,到底不方便在這樣的日子隨意進出內宅,萬一衝撞了哪家的女眷,可如何是好?


    可過了初十,國子監便要開學了,他雖不住在國子監,也是日日早出晚歸的,誰知道下次遇上顧蘊得什麽時候去了?大年三十至今日以前,他倒也見過顧蘊好幾次,隻都有其他人在場,他也不好把禮物拿出來,不然被人瞧出端倪傳出什麽閑話來,他倒是不怕,就怕影響顧蘊的清譽,他私心裏的想頭,總得待他此番高中了,才好對父母開口,父母也才好向顧衝和周望桂提親。


    於是才會借口吃多了酒,想透透氣,再以元宵節帶顧韜出去看花燈玩兒為誘餌,引得顧韜同他一塊兒進了內院,想著哪怕讓顧韜去叫顧蘊來花園裏呢,今兒也一定要將禮物送出去,倒不想就這麽巧,不用去請便整好與顧蘊碰上了,這不是緣分是什麽?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顧韜這個小得寸進尺的了,不過想到自己要抱得美人歸,指不定以後多的是地方需要顧韜幫忙,沈騰倒也幹脆:“行,我以後經常帶你出去便是,不過你也得答應我,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時,你得幫我,且得繼續替我保守秘密才成。”


    沈騰年紀雖不大,卻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在旁人眼裏,年齡便是次要的了,人們往往會不知不覺便拿他當大人看,祁夫人也不例外,所以一旦沈騰開口說要帶顧韜出門,祁夫人是一定會答應的,顧韜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與沈騰討價還價。


    顧韜就歡呼起來,不過仍沒忘記壓低聲音:“表哥真好!你放心,我以後一定都聽你的,你讓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一定盡快將你從表哥變為四姐夫!”


    沈騰就伸手攬住了顧韜的肩膀:“這就對了,來,再叫一聲四姐夫來聽聽!”


    表兄弟兩個於是勾肩搭背,哥兒倆的走遠了。


    早在旁邊冬青樹叢中窩了良久的冬至這才衝著二人離去的方向啐了一口:“那小子才多大年紀,就知道想女人了,呸,還‘四姐夫’呢,他想得倒是美,也不照照鏡子,瞧瞧自己配是不配……”


    說話間,餘光瞥見自家爺的臉色雖平靜如水,卻莫名透著一股子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威壓,不由打了個寒噤,賠笑道:“爺,您別生氣,我方才看得分明,那小子不過就是一廂情願罷了,四小姐對他可半點別樣的心思都沒有,那個,雖說有‘*好做飯,表哥表妹好做親’的說法兒,可那小子長那副慫樣兒,連您的一根手指頭都及不上,四小姐怎麽可能瞧上他嘛……”


    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徹底沒了聲息。


    隻敢在心裏繼續哀嚎,瞧他這張破嘴,說的什麽嘛,明知道爺心情不好,還胡咧咧什麽‘*好做飯,表哥表妹好做親’,這不是擺明了往爺的傷口上撒鹽嗎,早知道他就該什麽都不說的。


    不,早知道他就不該死命的攛掇他家爺偷溜進顯陽侯府的內院,隻為看顧四小姐一眼的,如今可好,美人兒倒是見著了,卻比沒見著還要糟糕。


    都怪那個該死的沈表哥,早不衝顧四小姐獻殷勤,晚不衝顧四小姐獻殷勤,偏選在了今日,更可恨的是,他長得還滿不錯,又有顧四小姐的弟弟做幫手,——再這樣下去,他家爺豈非就要徹底沒戲了?!


    慕衍清華昳麗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心情卻是糟透了,比冬至更要後悔偷溜進顯陽侯府內院之舉。


    且他還不能怪冬至,牛不喝水沒法兒強摁頭,何況他是主冬至是仆,他若禁受得住冬至的攛掇,冬至難道還敢強拉了他進人家的內院不成?


    說到底全怪他自己,若非他存了某些小心思,冬至就算在他耳邊說啞了喉嚨又如何,一如他今日破天荒隨榮親王府的大公子來顯陽侯府赴宴之事,還不是因為他那點兒不能宣諸於口的小心思?


    慕衍今日卻是以榮親王府大公子宇文策隨從的身份來的顯陽侯府,以他自己的身份,不論是明麵上的還是私底下的,都是不方便去別家赴宴的,他也自來對這些不感興趣。


    不想昨兒宇文策偷溜進他住的地方陪他喝酒時,無意說起了自己今日要去顯陽侯府吃年酒,他心裏驀地一動,還未及開口呢,冬至與季東亭已在一旁與宇文策說開了,說來說去就一個意思,希望宇文策能勸了他明日同他一塊兒去顯陽侯府散散心,也省得日日悶在家裏,連個說話兒的人都沒有,也太沒意思了。


    宇文策比慕衍大兩歲,是當今榮親王的長子,卻不是世子,世子乃榮親王的嫡子宇文竼。


    榮親王府早年的情形與宮裏的情形有幾分相似,也是王妃進門好幾年都沒能生下一兒半女,遂抬舉了自己一個陪嫁丫頭,然後有了宇文策,自此榮親王妃便將宇文策當做了自己終生的依靠,在征得榮親王的同意後,上折子給宗人府,在玉牒上將宇文策記在了自己名下。


    誰知道有了宇文策後,王妃次年便懷了身孕,為榮親王生下了嫡子,這下宇文策的身份尷尬了,嫡不嫡庶不庶的,一度還曾被榮親王妃捧殺,成為了盛京城內出名的紈絝。


    好在榮親王對長子多少還有幾分疼愛,見兒子這樣下去一輩子就要毀了,遂請了豐台大營一位因傷賦閑在家的教頭過府教授宇文策武藝,希望將來他能靠自己的本事,為自己掙一個前程。


    宇文策卻不是真紈絝,隻是知道榮親王妃想看見他成為紈絝,不得已為之罷了,然骨子裏卻是極瞧不起那些真正的紈絝子弟,也不想自己有朝一日變成那個樣子的。


    榮親王既為他鋪了另一條路,他便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跟著師傅苦學起來,幾年下來,便習得了一身好武藝,並在前年的秋闈上脫穎而出,蒙皇上欽點進了金吾衛做總旗,如今已是金吾衛的千戶了,算是顧準的下屬,所以今日他才會來顯陽侯府吃年酒。


    慕衍與宇文策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兩人一次偶然遇上,因一言不合打了起來,打過之後倒惺惺相惜起來,後來又相處了一段時間,慕衍覺得宇文策值得深交,且他也的確需要培養自己的嫡係人馬,遂把自己的身份對宇文策和盤托出了,宇文策這才知道,慕衍竟是他那位從來隻聞其名不見其人,尊貴與倒黴並存的堂弟,自是大吃一驚。


    但吃驚歸吃驚,不過片刻功夫,宇文策已決定追隨慕衍了,話說回來,他心裏若沒有自己的理想與抱負,也就不會苦練武藝,索性遂了榮親王妃的心願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紈絝了,反正他身為親王的兒子,哪怕不是世子呢,一輩子也餓不死。


    如今一個風險大但機遇與回報也大的機會擺在眼前了,他自然不會放棄!


    之後宇文策便時常出入於慕衍的住處了,隻不過除了彼此的幾個心腹以外,再沒任何人知道二人交好之事而已。


    卻說宇文策聽得冬至與季東亭的話後,想起每年一到過年,慕衍便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實在沒有意思,遂勸說起慕衍明日隨自己去散心來,反正他除了是金吾衛的千戶以外,還是榮親王府的大公子,出門多帶幾個隨從也是應該的。


    慕衍如何不知道冬至與季東亭的意思,雖覺得二人擠眉弄眼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委實礙眼,可想起顧蘊那張狠起來大有六親不認架勢的臉,想起她那副拒自己於千裏之外的架勢,再想起那日冬至和季東亭說的話‘那可是您一輩子的大事兒,與其到時候被塞一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歪瓜裂棗過來,您還不如先下手為強,自己選一個’……他到底還是默許了此事。


    然後便一直沒有原則的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也真是有夠活該!


    慕衍忽然站了起來,大步往花叢外走去,急得冬至忙貓著腰攆了上前,小聲道:“爺,您幹嘛去啊?”不會是打算去做了那個討厭的‘沈表哥’罷?


    主仆十幾年下來,慕衍豈會看不出冬至現在正想什麽,越發冷了臉:“你家爺我是那麽沒品的人,是那等公平競爭不起的人嗎?”


    雖然他的確很想去做了沈騰,隻要一想到顧蘊和他站在一起,男俊女俏的恰是一對璧人,最重要的是,顧蘊還對他笑,與他說話的語氣也溫柔得不得了,他就一肚子的火,彼此見麵三次,顧蘊可從來沒對著他那樣笑過,她縱在笑,也是冷笑或是假笑,真是豈有此理!


    可他心裏也知道,他憑什麽去做了人家沈騰,至少沈騰始終以真麵目麵對顧蘊,至少他待她的心連他這個旁觀者都能瞧出是真的,至少他將來能給她一份安穩的幸福,不像自己,連以真實身份麵對顧蘊都做不到,更別提顧蘊根本不想與他扯上任何幹係……慕衍忽然泄了氣,意興闌珊的對冬至道:“走罷!”


    冬至見他的情緒忽然低落下來,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敢再多說。


    主仆兩個於是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的躍過隔斷顯陽侯府內外院的圍牆,回了顯陽侯府外院擺年酒的地方去。


    顧蘊自然不知道她避之不及的人方才竟然與她近在咫尺,她帶著卷碧回到朝暉堂後,就見眾賓客抹牌的抹牌,看戲的看戲,都自得其樂,祁夫人與周望桂卻不在,想是各自回屋歇著或是與娘家人說體己話兒去了,顧菁顧苒與顧芷也不在,隻有彭太夫人領著顧葭並幾位族中的伯母嬸娘在陪客。


    因一應事宜都是提早安排妥了的,顧蘊見四下裏都井井有條,便沒有上前,而是經花廳後的穿堂去了祁夫人屋裏。


    可巧兒祁夫人才小憩了起來,正與顧菁說著話兒:“晚宴的菜色都安排妥了嗎?跟來的下人們的飯菜呢?還有打賞的銀錁子,打賞的時候切切不可錯了,各位夫人奶奶小姐近身服侍的人就賞那梅花海棠花式樣的,跟車的婆子和趕車的還有轎夫們就賞元寶式樣的。”


    顧菁道:“娘放心,都安排下去了,斷不會出錯兒的。”


    話落,瞧見顧蘊走了進來,因笑道:“好個會躲懶的,這會兒總算舍得過來了?”


    顧蘊上前屈膝給祁夫人見了禮,才笑道:“這不是想著幾位姐姐都是能幹的,有我沒我都沒差,這才回屋偷了會兒懶嗎?既然大姐姐發了話,那我明兒不偷懶了也就是了。”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顧苒忙接道:“那明兒就換你安排客人們抹牌看戲,我和大姐姐三妹妹回屋歇會兒了。”


    祁夫人笑嗔道:“你就知道盯著你四妹妹不放,你怎麽不說她比你們幾個都小呢?”


    顧蘊笑道:“阿彌陀佛,青天在這裏,果然還是大伯母疼我。”


    娘兒們幾個說笑了一回,顧蘊想起沈騰才送的禮物,雖說當時顧韜也在,到底年紀還小,當不得見證,還得將事情在大伯母跟前兒過了明路才好,省得將來被有心人知道了,說她和沈騰私相授受,她自己倒是不在乎,卻不想累沈騰也名聲受損。


    遂三言兩語把事情大略說了一遍,末了自卷碧手裏接過那個小匣子,笑道:“這匣子這般精美,也不知裏麵裝的是什麽,若禮物太貴重,我都不知道明兒沈表哥生辰時,該怎麽給他還禮才好了。”


    祁夫人一聽這話,便明白顧蘊的意思了,她也挺好奇沈騰給顧蘊送了什麽,便笑道:“聽你這麽一說,我也好奇起來,不如你打開來給我們都瞧瞧,若隻是尋常也還罷了,若真很貴重你也別擔心,明兒大伯母替你準備回禮便是。”


    顧蘊應了,輕輕將那匣子打開了。


    就見紫紅色的姑絨氈墊上,靜靜躺了個雞蛋大小的琉璃瓶子,鎏金的瓶蓋,琥珀色的瓶身,華麗而奢侈。


    竟是這一兩年間才在盛京城流行起來的來自西洋的香露,這麽一小瓶,少說也值上百兩銀子。


    顧蘊不由有些錯愕,沒想到沈騰會送她這麽貴重的禮物。


    她似怕被燙傷般,立刻將匣子合上了,才笑向祁夫人道:“看來明兒沈表哥過生辰時,我真得厚著臉皮請大伯母幫我準備回禮了。”


    祁夫人也沒想到沈騰會送顧蘊那麽貴重的禮物,沈家雖家底不薄,家教卻甚嚴,一般像沈騰這麽大的哥兒,一月就隻得二兩銀子的月錢,得等中了秀才後,才會漲到十兩,中了舉人後,則是二十兩,以此類推。


    也就是說,這麽一小瓶子香露,卻是沈騰用一年的月錢才買來的……看來有些事情,她這個做姨母的得好生問問騰哥兒了!


    心念電轉之際,祁夫人嘴上卻沒閑著,笑道:“看你那副一毛不拔的樣子,不過百十兩的東西而已,也要我替你準備回禮,果然是吃定了我疼你是不是?”


    顧苒已嚷嚷道:“表哥好偏心,前番我過生辰時,不過送了我一套瓷娃娃罷了,如今卻送四妹妹這麽貴重的西洋香露,我明兒見了表哥,可得讓他給我也補上才是。”


    不待祁夫人開口,顧菁已笑罵道:“瞧你那點子出息,哪有上趕著問別人討要禮物的?再說素日表弟送你的東西少了嗎,他這不是想著第一次送四妹妹東西,總不能太減薄了,才送了這香露的,下次他自然也就不這樣了,不信你下次等著瞧。”


    說得顧苒嘟了嘴:“好嘛,我不問表哥就是了,不過四妹妹這香露可得偶爾也借給我用用才成。”


    見顧蘊點了頭,才轉嗔為喜起來,真正是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


    娘兒們幾個說得熱鬧,都沒有注意到顧芷在得知沈騰送了顧蘊那麽貴重的禮物後,眼裏閃過的陰霾。


    彼時周夫人也正與周望桂母女兩個說體己話兒,周夫人既存了親上做親的意思,少不得要先問過女兒的意思:“……論年紀的話,小五和小七小八年紀都與蘊姐兒相當,隻是你大嫂也是個強勢的,一山不容二虎,若將蘊姐兒定給了小七,將來這婆媳之間還不定如何打擂台呢,家宅不寧不說,小七夾在中間也為難。倒是你三嫂性子綿軟,我素日便嫌棄她立不起來,若是能將蘊姐兒定給小五,將來我和你爹百年後,我也不必擔心你三哥一房沒個頂事兒的,越發不如你其他幾個哥哥家了,你怎麽說?”


    周望桂不防母親竟存了這樣的心思,怔了一下,才皺眉道:“這事兒怕是不成,顧家早與平家有言在先,蘊姐兒的親事得她和平家都點頭後,才能定下,我又是做繼母的,萬一別人以為我有什麽不良居心,事情成了也還罷了,若不成,我豈非狐狸沒打著,白惹一身騷?不行不行,這事兒娘以後還是別再提了。”


    周夫人道:“別人會認為我們居心叵測,不過就是因為蘊姐兒嫁妝豐厚罷了,可咱們家也不是那隻有空架子的人家,就算蘊姐兒沒有那些嫁妝又如何,我看中的是她這個人,當然,有豐厚的嫁妝錦上添花就更好了。至於平家人和蘊姐兒自己,不是我自誇,我的孫子個個兒都是拿得出手的,也不算辱沒了蘊姐兒,你總得試過之後,才知道平家人和蘊姐兒到底答不答應罷?若是他們答應,那自然是皆大歡喜,等她過門後,我們家上下都善待於她,別人自然也就無話可說了;便他們不答應,也不影響什麽,我一樣拿她當我的親外孫女兒看,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母親說得也有道理……周望桂不自覺緩緩點起頭來:“咱們家的孩子,自然都是好的,隻是這事兒我跟二爺提了也不管用,便跟侯爺提了也不管用,我總不能直接與蘊姐兒說罷?”


    “自然不能跟孩子說。”周夫人道,“我已經想好了,等你分娩以後,我就親自去一趟保定府,一為當麵向平老太太道謝,二便是與平老太太提及這事兒了,隻要我們家拿出足夠的誠意,想來平老太太也不會絲毫不做考慮,至少她也會打發了人偷偷去打聽一番。我們家家風擺在那裏,從你父親到你幾個哥哥都不是那等納妾蓄小之人,我也不是那等非要兒媳日日立規矩的惡婆婆,壓根兒不怕打聽,就怕他們不打聽,如此事情便至少便有三分了,既已有三分了,離事成還會遠嗎?”


    周望桂把周夫人的話細細想了一遍,沉吟道:“聽母親這麽一說,事情倒是大有可為了,不過離我分娩還早著呢,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娘可千萬別當著蘊姐兒的麵表現出來了,不然彼此臉上都不好看。”


    周夫人笑嗔道:“這還用你教我,你娘是那等不知輕重的人嗎?倒是你,雖說如今胎已坐穩了,也不能掉以輕心,還得萬事小心,更不能仗著胎坐穩了,就讓女婿歇到你房裏,我跟你說……”越發壓低了聲音。


    與此同時,在寧安堂的西跨院,另一對母女也在謀劃親上做親的好事,不用說正是彭氏與彭五太太母女兩個了。


    拜今日來的賓客遠超預期太多所賜,彭家雖是顯陽侯府的正經外家,彭家的幾位太太奶奶卻不得不與其他一些與顯陽侯府素日並不親近,或是並不得臉的人家一道,在與主人家打過招呼問過安後,被安排到旁邊的偏廳裏吃茶坐席,聊天說笑取樂。


    這讓彭家的幾位太太奶奶如何忍得,彭家就算如今再落魄,那也是彭太夫人的娘家,顧衝的舅家,顯陽侯府怎麽能這樣對待她們?


    可彭太夫人忙著與賓客們介紹顧葭,根本顧不上理會她們,祁夫人與周望桂就更不會理會她們了,她們縱再生氣也是白搭,隻得悻悻的去了偏廳裏坐席。


    不過對於彭五太太來說,這樣的安排反倒於她更有利,這不就讓她偷偷溜到了彭氏的小院裏來,母女兩個說體己話兒?


    彭五太太先關心了一番彭氏的肚子:“……正院那個賤人如今胎都坐穩了,按理你表哥如今十日裏有八日都歇在你屋裏,你該也懷上了才是,怎麽至今仍沒有動靜?別是前幾年把身子傷得狠了罷,不行,你得回了你姑母,讓她請你給了太醫來,好生瞧瞧,好生補補才是。”


    彭氏微紅了臉道:“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應當不會有什麽毛病,隻是就是懷不上,我有什麽法子?不過也有可能是時日太短的原因,且再等兩個月再說罷,若到時候仍沒懷上,再回了姑母替我請個太醫來瞧也不遲。”


    彭五太太點點頭:“你記得與你表哥……那個時,把腰墊高一些……我可還等著你早日生下兒子,不但自己終身有靠,也拉扯一下你弟弟們呢。你是不知道,如今家裏的日子越發過不下去了,公中每月的那點銀子,還不夠喝稀飯的,你爹又大手大腳慣了,我也沒有旁的進項了,再不想旁的法子,我們一家人都要喝西北風了!”


    早年彭五太太的娘家因是高攀彭家,為了給彭五太太做臉,她娘家每年都要倒貼她一筆銀子做私房,也是為了讓她打點彭家上下,以便自家的生意更好做。


    及至後來彭家成了平民百姓,彭氏又沒能做成顧衝的夫人,反而隻做了個妾,還是個沒有兒子的妾,彭五太太的娘家眼見彭家指望不上了,自然不肯再倒貼彭五太太銀子。


    偏彭五老爺與彭氏的弟弟們早被舅家養得大手大腳慣了,才不管家裏一日不如一日,該花的仍照花該敗的仍照敗,也就難怪彭五太太要對著女兒訴苦了。


    彭氏雖知道母親這麽說有誇張的成分,卻也沒法不憂心,不由歎道:“我能有什麽法子呢,我但凡有法子,又豈能不拉扯弟弟們的?”


    彭太夫人的眼珠就一連轉了幾轉,才道:“其實辦法倒也不是沒有……”


    越發壓低了聲音,“我前兒與你大弟妹閑話家常時,無意說起了顧蘊那個小賤人,她不是有的是銀子嗎,隻要彭顧兩家親上做親,讓她嫁給了你大侄兒,我們家以後還怕沒有銀子使不成?你也可以一出這麽多年來自她那裏白受的那些惡氣了!”


    ------題外話------


    太子殿下打翻醋壇子了,接下來,他是發奮追妻呢,還是發奮追妻呢,o(n_n)o~


    ps:生日還要萬更神馬的,真是太虐心了,更虐心的是,從今天起成為奔四的人了,前天還在跟老公得瑟,我倆一個20多一個30多就不是一代人,尼瑪馬上就是一代人了,真是哭瞎了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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