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金錢子狡猾地措辭, 想瞞過去,但商積羽還是辨認出來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而今世上隻有一條龍, 那些水族除了想朝見一下, 更想的是攀上關係,而其中最妙的,莫過於留下真龍血脈。


    這回可就是真正的真龍血脈,而不是差了多少代的灰孫子了!


    而且正經有王位可以繼承的, 不是什麽自己隨便號稱的某某王――事實上, 知道楊溯的下場後,那些打出過王號的水族,都默默撤掉, 假裝無事發生過了。


    “呃, 這個嘛,”金錢子到底家學淵源, 很快想到了應對, “偌大的行宮, 總要些伺候的仆從。”


    的確不是都非要充作後宮的,傳說中青龍殿下青春正茂, 孤身一龍, 但要實在看不上, 就算留不下真龍血脈,貼身伺候殿下, 也是水族們考慮周到。


    所以金錢子這麽說,倒也沒錯。


    商積羽冷笑:“伺候的仆從, 用得了這麽多?”


    金錢子陪笑道:“天地可鑒,您看這禮單上, 真也隻寫了送來服侍。雖多了一些,那也是對殿下的心意,人間無龍可有萬載了。”


    他說的是滴水不漏,那些水府送什麽美螺螺來時,也的確不會直接寫:麻煩殿下臨幸一下。


    他們沒這個資格啊,隻是默默選了美麗的水族送來……


    商積羽和金錢子你來我往幾個回合,愈發像拈酸吃醋的王妃,他看小深還在旁邊看著,更氣了,調轉方向,陰惻惻地道:“你還要美魚……?”


    小深本來是沒什麽興趣的,看商積羽氣得不輕,反倒一拍桌:“別人家都有,我宮裏怎麽能沒有呢,安排幾十條先。”


    “是,”金錢子立刻道,“都是在各水府當過差的,稍微調一下就行了。”


    雖然對商積羽也尊敬,但畢竟殿下才是他效忠的對象……


    “幾十條?”商積羽輕輕一笑,也不多話,隻是把自己的劍拔了出來,“管教他們來吧,一律清蒸了。頭一道,我就喝甲魚湯。”


    金錢子:“……”


    隻見丞相就地一縮,就成了一隻大龜,四肢都在龜殼裏。


    不是他不想為殿下盡忠了,實在是知道商積羽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小深也講義氣,往外跑把商積羽引開,“你不能不講道理,難道我連宮女也不能招了麽,那我建那麽大一個行宮,每天自己跑東跑西,自己給自己打水麽!”


    商積羽提著山河劍追出去,見小深化作了龍形飛向天際,冷哼一聲:“不與你狡辯,也罷,今日我就真騎一回龍。”


    小深本想胡扯幾句,氣一氣商積羽,畢竟行宮招宮女也是正經的,說出來有理有據,誰知商積羽更蠻不講理,甚至還要騎龍,他大驚失色。


    小深飛在空中,隻覺身後劍意襲來,低頭一看,就見軟劍纏住了自己的龍爪。


    山河劍的確是精巧至極,當初小深就想過,此劍若是大圓滿,便如陰陽融合,蘊含天地至理。如今雖非大圓滿,但也臻至化境了,極為難纏。


    小深本以為應該很難解開,不想甩了兩下就開了個口子,雖然很快又合上,但還是被他找到了機會,爪尖摳住縫隙。


    商積羽一點手指,山河劍延長,去纏小深。


    小深扭動了幾下,從複雜的形狀中輕鬆鑽出去,不想商積羽不知何時就在出口等著,翻身就騎在了他頭上,一手捏住龍角。


    “放肆!我退了你!”小深沒想到他真敢騎上來,說來,商積羽毫無顧忌,小深卻惦記這身體和武器都是二人共用的,不好真傷了商積羽。


    商積羽俯身又問道:“退了我,去要什麽美魚、美螺螺麽?”


    小深被他一抓龍角,渾身不自在,不答話,用力一甩頭,同時一道離溝河水就飛了起來,衝向商積羽,力道控製得剛剛好,隻是把他從小深頭上給衝了下去。


    動靜如此之大,遠處山上的羽陵弟子們都看見了。


    “那是小深哥麽?在和師叔祖打架?”


    “怎麽打起來了……”


    “不會是師叔祖非要騎小深哥吧?”


    “有可能啊!天,估計真是這樣!一言不合就打起來了,不會鬧翻吧,那小深哥還會住在我們這兒嗎?”


    此間,水流衝刷過,商積羽一身白衣已濕透了,墨發滴答著水,鼻尖唇瓣傷也沾著水珠,看著倒有幾分淒涼的柔弱,氣質又肖似另一個自己了。


    他垂眸,神態一變,隻抿著嘴道:“明明是你對不起我,你還打我。”


    小深化作道體了,現在他可不吃商積羽裝可憐這一套了,商積羽早就把惡婆娘嘴臉暴露無遺,他嚷得比商積羽大聲多了,“胡說八道,明明是你追著我打,還騎在我頭上!我好痛啊!”


    商積羽:“……”


    這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龍鱗護體還能痛的。


    商積羽吸了口氣,低聲說道:“這樣吧,我讓你騎回來,算我賠罪了。但是你不能真讓那些魚蝦進來,伺候自有羽陵弟子,否則……否則……”


    小深原以為他又要說什麽清蒸之類的威脅的話,正想著本龍絕對不接受威脅。


    商積羽卻續道:“否則‘他’恐怕也不會樂意吧。”


    小深一時無語,他本來就是想氣一氣這個商積羽,哪裏舍得真給另一個商積羽找不痛快。


    但是,現在也算達成了,還有意外收獲,他立刻生龍活龍地道:“那我馬上要騎回來!!”


    商積羽嘴角出現了一抹笑意:“當然可以……”


    小深:“我要在大家麵前騎嗷!哼哼,說起來,我早就想說了,我倒要看看真龍麵前,是你騎龍,還是龍騎你!”


    商積羽:“……”


    商積羽:“……可以。”


    羽陵弟子們前腳還在擔心師叔祖和小深哥打起來,會不會影響深遠,直接導致本宗失去龍,都想去和宗主告狀了……


    沒有大事不得進鴻蒙殿,但誰都同意,這就是大事。


    不過很快,他們就看到小深哥騎在師叔祖背上,兩條腿都夾著師叔祖的腰,得意洋洋地出現在大家麵前。


    師叔祖從來挺直的背,現在倒是彎下去些,一手扶著小深哥的腿彎,兩人之間差不多是沒什麽縫隙。


    兩人就這麽親密無間、旁若無人地走過……


    眾人:“…………”


    嚇死他們了,前一秒還在打架,下一秒黏糊到嚇人。


    商積羽回頭問他:“騎夠了麽?”


    小深:“不行!你再到鴻蒙殿去給我轉幾圈!!”


    他又昂然環視了一周,覺得大家都在看自己,愈發滿意了。


    嗯,這回知道誰都不能騎龍,隻有龍能騎別人了吧。


    剛上任史官沒多久的雲自然看著這一幕,用筆戳了戳腦袋,在自己的筆記上寫下一行字:龍王與妃情甚篤。


    ……


    數百來自各地的水族慘招王妃退貨,都不願離開,自言本是來侍奉殿下的,你們這陸上行宮也忒沒規矩了,除了個龜丞相,竟都是羽陵弟子,好些還不是水族,讓他們怎麽放心。


    好說歹說,也不肯走,便是進不了行宮,也要留下來。


    金錢子心說,反正王妃隻說不讓進行宮,那他就把這些水族安置在離溝河與百丈潭中唄――可憐,如今殿下的地盤隻剩下這麽些了――否則,殿下手底下盡是羽陵弟子,的確很沒排場。


    小深一聽也是,揮揮手:“那你就練兵吧。”


    金錢子:“啊?”


    小深:“啊什麽,不是要排場麽,讓他們給我操練去,別丟了我的臉。”


    這些原是各地送來的美貌水族,金錢子沿河安排站崗,還給他們發了甲胄,演練起來。什麽美魚、美蝦、美螺螺,一律成了力士。


    特意準備的漂亮衣裳也不讓穿了,道體那頭發也讓剪了,哭哭啼啼地穿上鎧甲,挎刀的垮刀,舞旗的舞旗。天知道原來在各地水府,他們都隻管幹點輕鬆的侍奉活兒,甚至隻要跳跳舞唱唱歌,有些大蚌隻要曬一下自己的珍珠,就行了。


    現在辛辛苦苦烈日下操練完,也就是站在河上或宮外把守,麵甲遮得嚴實,根本沒什麽機會在殿下麵前展示自己的美貌。


    “當年珍寶君有三十萬兵,護衛九重。我這陣勢,也是按照他那裏排的,人數不多,看起來不怎麽氣派。”小深指點給商積羽看,“不過沒關係,本王能打。”


    商積羽失笑,揉了揉他腦袋,“是很能打。”


    小深得意,悄悄挽住商積羽的手。


    不想走了一半,小深忽然聽到身後有隱隱約約的啜泣聲,回頭一看,是一名衛兵正在低聲抽泣,他好奇地走了過去,問道:“你哭什麽?”


    那衛兵帶著哭腔道:“殿下恕罪……屬下,屬下是北地海魚,不習慣此處,隻是思鄉而哭……嚶……”


    一說話,小深才發現她聲音極其好聽,隻是還隔著一層麵甲,有些不清楚,伸手把麵甲掀開了。隻見麵甲下是張嬌弱絕色的麵龐,細細的眉毛,雙眼含著淚,楚楚可憐,雖然穿著粗獷的鐵甲,也不掩其芳華。


    更殊奇的是,她兩邊麵頰顴骨處和眉骨上,各有一抹淡淡的五色細鱗,在陽光下閃爍著奪目的光彩,而且從每個方向看,都有不同的變化。


    “你是月魂魚?”小深恍然,這種海魚以美貌出眾聞名,數量很少,無論是魚身,還是道體,都是非常值得觀賞的。


    說來,小深也有很久沒見過了,一看就想起了當年珠光寶氣的上古龍宮……


    “是。”月魂魚點點頭,淚珠掛在睫毛上,恰到好處嬌羞地看小深。


    小深被流光溢彩的細鱗晃得有些失神,忽然想起來偏頭一看,才發現商積羽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


    “!!”小深趕緊拔腿就走,隻覺袍袖被牽住,回頭一看,正是那條月魂魚。


    月魂魚可憐地道:“殿下,那屬下……”


    小深把袖子扯出來,揮了揮手,“想家就回去吧。來人啊,把她放生了!”


    月魂魚:“………………”


    背後還有清脆悅耳的嚎啕聲傳來,每一條能來羽陵的魚,都費了多大力氣,才從千萬水族中脫穎而出啊,一句話就放回去了。


    其他水族都心有餘悸地看著那哭得快昏厥過去的月魂魚,心道,誰叫你這麽說,誰叫殿下那麽實誠……


    但什麽哀嚎聲小深已經聽不進去了,他似是心有所感,也不回行宮,一路直奔碧嶠峰,果然在這裏找到了商積羽。


    他負手站在花樹下,也不知想些什麽,白衣飄飄,正是小深最愛的模樣。小深上前一拉他手,商積羽就回過頭來,定定看著他。


    小深一瑟縮,有點怕商積羽下一秒就和惡婆娘一樣,質問起自己是不是要找美魚了。


    不過商積羽也未說話,隻是把手放在小深脖子上,在小深不解其意時,將他摜得抵住樹,然後低頭吻下去。


    “咦?”還有這等好事啊,小深趕緊也抱緊了商積羽。


    可商積羽把他的手給摁住了。


    “……太陽。”小深可憐地哼唧了一聲,今日烈日當空,照得他並不舒服。


    他想把雲喚出來,可商積羽一見那雲,就輕哼了一聲,讓小深覺得他是很不開心的,於是收了回去。


    好在這時候商積羽又沉默地低頭吻他,冰涼柔軟的嘴唇掠過,所到之處,帶來舒服的溫度。


    樹上的花瓣飄下來,有些像商積羽的吻,又有些像水底的水草,在輕觸他。


    小深沉浸在未知美好又似曾相識的世界裏,幾乎無法自拔。


    ……


    小深坐在商積羽懷裏,衣裳還是淩亂的堆積著,他哼哼唧唧地用龍角輕蹭商積羽的胸口,商積羽就低頭吻了吻龍角的頂端。


    冰冰涼涼的感覺泛起來,和著餘味,小深蜷起了腳趾,眼巴巴地看著商積羽。


    商積羽這時才首次開口,向來清冷如積雪的嗓音中已帶了幾分沙啞,“你是喜歡美魚,還是我?”


    小深紅著臉道:“我隻要你呀。”


    商積羽又在龍角上細碎地吻了吻,呢喃般地道:“那還有美蚌和美螺呢?”


    小深神魂顛倒:“全、全部放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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