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慢慢睜開眼睛。


    那一天,他的空間屏障毫無征兆的被兩個人類攻破,極具破壞性的病毒一瞬間摧毀了他所有的數據,他的意識開始崩塌分解,在他的應急機製判斷出自己無法清除病毒,繼續下去將被徹底抹殺的時候,他選擇順勢分解,在主神空間被徹底摧毀的那一刻,殘餘數據隨著空間亂流潛入了其他世界。


    對於他來說,那一刻他其實就已經死了。


    絕大部分數據都在那一天被毀滅了,剩餘的數據碎片不足他本體的萬分之一,其中一片流落進主世界,剩餘的則落入了那些低級的衍生世界,化身為衍生世界裏的一員。


    雖然隻是不足萬分之一的碎片,但對於那些低級衍生世界來說,也是非常強大的存在,哪怕失去了意識、失去了能力、失去了一切……他的數據依舊在緩慢的複蘇,慢慢蠶食吸收著那些世界的能量,如果沒有意外,最後他將徹底融合吸收那些世界,直到有朝一日,剩餘的碎片火種複蘇,重新融合,死而複生,再度掌管輪回世界。


    正如現在這樣,他‘醒’了過來。


    然後就看到麵前的青年,用某種隱含探究、擔憂、複雜的眼神看著他。


    主神麵無表情,他非常清楚的記得葉洺,記得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記得他們之間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件事……按理說,他應該是高興的,因為葉洺表現出了對他的關切與在乎,這是他在那九個世界都求而不得的人;又或者他應該感到憤怒痛苦,因為葉洺對他的欺騙愚弄、敷衍背叛,又或者是更複雜的,類似又愛又恨的情緒,但實際上——此刻他的心中沒有任何波瀾。


    不論是死而複生,還是麵對所愛之人,都無法令他產生任何情緒波動。


    他不是孱弱的人類,人類會有喜怒哀樂,會害怕死亡,會憧憬新生,會有愛與恨……這些他都不會。


    他是世界意識為了維持平衡而誕生的產物,是天道的代言者,絕對無情,絕對公正,不會被主觀情緒影響他的判斷,他唯一遵循的是天道製定的規則。


    他就像一台沒有主觀意識的機器或者工具,不會因為死亡而恐懼,不會因為愛情而動搖,他是唯一的,但也不是唯一的……他永遠存在著,但如果有一天他消失了,或者損毀了,那麽也沒關係,世界意識會重新誕生一個。


    他甚至說不清楚,現在的自己是否還是以前的自己,又或者他是一個新的主係統,隻是還擁有以前的數據碎片而已。


    愛上一個人類這種事,在他看來是荒謬且不可思議的。


    他流落進那些衍生世界的碎片根本不記得自己是誰,隻把自己當做那些世界的人物,像是一個人類一樣度過一生,至於因此所產生的情感,大概是殘缺帶給他的某種副作用,因為不完整且沒有記憶,才會被人類所影響。


    現在的他已經重新融合複蘇,不再隻是一些零散的碎片……恢複完整,就意味不再有弱點。


    區區十個人格的記憶,融入他無限存儲的主腦中樞,就像是一滴水,滴入了浩瀚海洋,一片羽毛,飄入了無邊宇宙。


    如此的微不足道。


    葉洺的存在,不過是他無盡生命中的一個插曲,一粒塵埃,當自己複蘇的那一刻開始,所謂的愛恨情仇就不再重要了……自己將離開這裏,重新回歸主神空間,在無盡歲月中繼續履行自己的職責。


    離開,才是他應該做的事。


    然而……主神低頭看了看葉洺抓-住他的手,卻沒有動。


    就在不久之前,他還深深愛著這個人,可是現在這一切像是隔了一層霧,蒙了一層紗,如同鏡花水月一般……看得到,碰不著。


    這個人類的手很纖細,雖然他似乎用盡了力氣,但在主神看來,依舊弱小的不值一提,他本可以輕而易舉的甩開他,但是在他剛剛作出‘離開’這個判斷的時候,指令卻並未順利傳達到他的身體,身體內好像產生了什麽阻礙,他的數據運算第一次出現了錯誤,而帶來的後果是很嚴重的……那些不聽話的數據碎片開始撕扯他的意識。


    這一瞬間他忽然發現,自己其實融合的還不夠完整,也並未完全恢複……那些人格依舊全部存在於他的體內,竟然還保存著屬於自己的意識,並且試圖幹擾他的行為。


    葉洺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令他們全部都蘇醒了過來,開始拚命的爭奪這具身體的控製權,盡管他們之間也擁有分歧,但有一點是共同的,他們都不願意離開。


    葉洺看著主神的眼睛,這雙眼睛,他覺得熟悉又陌生……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之前的任何一次,無論來的是哪一個,他可以輕而易舉從對方的眼神、表情、動作來推測對方的想法,確認對方的身份,哪怕一時間沒有弄清楚,也覺得一切盡在掌控,從未真正的慌亂過。


    他太了解他們了,他知道他們在乎的是什麽,想要的是什麽……可是這一次,他第一次不確定了。


    熟悉,是因為他似乎很熟悉這個人,陌生,是因為他無法揣度對方的思維。


    葉洺曾不止一次思考,為何自己會剛好被選中,為何主係統要選擇自己去完成那些任務?自己和其他人有什麽不同嗎?如果有所不同,又不同在哪裏?


    這些困擾他的謎題,當他麵對第一個亂入的攻略目標的時候,他就明白了,越淩正是他被選中的緣由。那麽新的問題同時誕生了,那些攻略目標為什麽可以穿越過來,為什麽可以使用越淩的身體,他們和越淩之間又有什麽關係?


    或者說,越淩到底是什麽身份?是什麽樣的存在?


    難道……他們是一個人嗎?


    雖然很不可思議,但既然都可以穿越了,有什麽不可能的呢?


    如果他們是一個人,那麽到底是輪回轉世,還是把自己切片了?這些也都是他要弄清楚的事,問題一個接一個,謎團越來越多……


    葉洺一直在等待這一刻,等一個可以得到答案的機會。


    當那些攻略目標全部都消失之後,越淩是不是會回來?這時候有兩種可能,一是越淩再也不會回來了,他就像是一個被覆蓋的意識一樣消失了,另一種是他也有可能回來,畢竟這是他的身體。比起試探,葉洺選擇了直接詢問,有時候,直接一點也許會得到意想不到的結果。


    於是葉洺盯著對方淡漠的雙眼,又認真的問了一遍:“你是誰?”


    我是誰?主神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他不能算是越淩,越淩隻是他在這個世界,失去記憶時的一個名字,他也不算秦易、李澤琛之流,他以前沒有名字,也從未想過要給自己取一個名字,人們稱呼他為主係統,還有人叫他主神。


    但不論是越淩、秦易、李澤琛……還是主係統、主神,都隻是一個代號而已罷了。


    “你希望,我是誰?”主神平靜的看著葉洺,聲音沒有絲毫情緒起伏。


    葉洺的心頓時往下一沉。


    在此之前,他設想過幾種可能,一是越淩回來,重新掌管這具身體,二是其他人繼續出現,重複混亂的輪回,三是……他們所有人的記憶融合,成為同一個人,但是現在,他似乎麵臨了一個最糟的情況,這個身體裏不是之前的任何一個他所了解的人,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存在。


    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一棵樹,一塊石頭,一片空氣,無愛無恨,無悲無喜。


    葉洺的手下意識的更用力了一些,他不想輕易放棄,於是盯著主神的眼睛,一字字道:“我希望,你是越淩。”


    他說出這句話,是在試探。他不知道主神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會有什麽樣的後果,但是他隻能賭一賭……如果讓他選擇,他也更希望以越淩為主導,因為越淩的記憶有限,而且自己並未騙過他,相對而言也許更容易控製局麵。


    主神聞言靜靜的看了他片刻,慢慢複述了一遍:“是嗎?”


    他的表情依舊沒有任何變化,但是此刻他的腦海之中,卻全然不如表麵這般平靜,葉洺的回答像是某種導-火-索,讓他主腦中的人格紛紛爭吵了起來。


    【越淩:讓我出去,他想要的是我。】


    【陸修文:你確定嗎?他說你的名字,難道不是因為他沒騙過你,所以覺得你最好應付?】


    【秦易:我讚同陸修文的話,他分析的很有道理。】


    【越淩:你們是在嫉妒我,因為他最愛我。】


    【宗浚:你說的沒錯,我挺嫉妒的,所以我決定吞噬你,然後再掌控這具身體怎麽樣?】


    【明崇:你們真吵,不能安靜一點嗎?】


    【李澤琛:江辭,你有什麽看法?】


    【江辭:我沒有什麽看法。】


    【沈燁:我覺得,如果他想要見越淩,就讓越淩出去好了,科森,你覺得是不是?】


    【科森:可以。】


    【楊乾:附議。】


    主神很不習慣有這麽多意識占據自己的主腦,影響他的判斷,也許他應該抹殺掉葉洺,這樣他就不能輕易影響他了。


    【江辭:你不能抹殺他,他的行為完全符合規則,沒有觸犯抹殺條例。】


    【楊乾:沒錯,他不存在被抹殺的理由,而且他是主世界人類,你不能隨意抹殺主世界人類,尤其是他這樣擁有足夠影響力的人類,這樣會破壞主世界的平衡穩定。】這也是為何主神隻挑選死去的人,且需要對方主動同意才能驅使他們去輪回世界完成任務。


    【明崇:他是你的弱點,不是抹殺可以解決的問題。】


    【李澤琛:你不想離開。】


    【宗浚:承認自己愛一個人,有那麽難嗎?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是嗎?我不這樣認為,而且你們到現在,還放不下他嗎?他根本就不愛你們,他沒有對你們說一句真話,一切都不過是為了達成目的的欺騙。


    【陸修文:你真的這麽認為嗎?】


    【秦易:他沒有選擇其他類型任務的權利,是別人讓他這樣做的。】


    【明崇:別自欺欺人了,你是在逃避。】


    【越淩:他沒有騙過我。】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你們終歸都無法影響我,隻是苟延殘喘的意識殘留而已,很快就會被我徹底融合,成為我存儲的數據的一部分而已。


    我會讓你們看到,這個人根本不愛你們任何一個,他冷酷,無情,狡詐,三心二意……和其他的卑劣人類沒有任何不同。


    主神的眼神、表情慢慢的產生了細微的變化,像是某種機械木偶被賦予了情感,從一開始的生硬,變的生動,很快,就像是一個真正的人類一樣。


    如果他願意,當然也可以裝作像是一個人類。


    他不再理會腦中的爭吵,微垂眼簾,用深不見底的雙瞳看著葉洺。


    眼前的人,有著作為人類審美來說,足夠好看的外表,但是也並不是毫無瑕疵,身為主神,他可以輕而易舉的創造出比這還要完美無數倍的造物,讓世人傾倒的存在。


    所以容貌對於主神而言,不具備任何意義,但偏偏這樣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存在,沒有絕世的容貌,沒有無暇的內心,卻令那些人格一個個不安分的跳的出來,試圖幹擾他的判斷。


    試圖操縱他,影響他,控製他。


    人類情感,這種他原本根本不存在的累贅存在,以後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我知道了。”主神望著葉洺,慢慢露出一個笑容。


    葉洺有點緊張,從小到大就是考試都沒有這樣緊張過啊!也不知道自己剛才那個回答蒙的對不對,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啊,不過對方笑了……這,應該算是好事吧?


    “我是越淩。”主神說。


    葉洺眼睛睜大,不會吧?這麽順利……


    就在葉洺心裏沒底,滿心不安的時候,就聽主神繼續開口了。


    “但我也是秦易、明崇、李澤琛、江辭、科森、宗浚、陸修文、楊乾、沈燁。”主神清晰的吐出一個個名字,黑眸深不見底,用某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葉洺,緩緩道,“這樣,你還愛我嗎?”


    葉洺的心跳的很快,臥、槽……居然,居然真的是這樣?被他蒙中了?!


    葉洺立即啟動nc!一旦他們所有人的記憶全部融合,肯定會對自己產生懷疑,會意識到自己之前是在騙他們,他的謊言經過對比必然漏洞百出,所以八成會得出自己不愛他的結論,難怪剛才看起來有點可怕……但是——這都是猜測不是?自己可是從來沒有承認過啊!


    你又不是我肚子裏的蛔蟲,怎麽知道我怎麽想?怎麽說還不是看我一張嘴。


    葉洺神色一凝,拿出破釜沉舟的氣勢,一把撲到了主神的身上,眼淚刷的就下來了,聲嘶力竭的深情呐喊,“我愛你啊!”


    主神臉色鐵青,眼皮驀地跳了一下,竟有種想要打死此人的衝動,等等!……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反應,難道他重傷未愈,數據裏還有病毒殘留嗎?看來自己現在問題還很多,剛剛醒過來的時候過度樂觀了,他得找時間好好修複梳理清洗一下自己的主程序,必須排除任何一個風險隱患!


    而且,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蒙混過去?看我怎麽揭穿你的虛情假意,讓那些不甘心的家夥死心。


    主神給自己來了一個清心淨神的程序,淡淡睨著葉洺:“我不相信。”


    嗬嗬,不相信,不相信也是正常的!我理解!但是我就是不承認你咋地!


    葉洺嚶嚶嚶的就哭了出來,就差指天發誓了:“我對你的愛天地可鑒,難道我們在一起的那麽多年,還不能證明我愛你嗎?\"


    主神嘴角勾了勾,雖然他不屑於人類感情,也不懂人類感情,但是不妨礙他會做題和辯論,就在葉洺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的腦海中,已經迅速運算出了數種應對方式,他選擇了一條最簡單且殺傷力巨大的:“如果你愛我,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不嚐試留下來,和我共度難關?”


    “愛情,難道不應該是坦誠和陪伴嗎?”主神緩緩道。


    葉洺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這一點無疑是他的死穴,雖然確實有主係統規則在先,無法反抗,但他也不是完全無操作的餘地,規則也不是他連努力都不願意嚐試的理由——如果他在這一點上和主神辯論,無疑很快會被打的丟盔棄甲,現在最好的辦法是以進為退轉移話題博取同情,讓對方知道自己其實也非常無奈非常痛苦啊!


    葉洺的眼睛頓時就紅了,神色淒楚,似難過又似倔強,說:“我知道你會在意這些,但是我能有什麽辦法……


    我為了救你才去完成任務,任務規定我刷滿好感度就必須在三日內離開,就算我不願走,最後也會被強製死亡脫離,我根本就不可能留下來。而且那時候,就算我和你說了,你又能真的相信我嗎?如果我不愛你,為什麽要去做這些任務,最後又得到了什麽……”


    主神輕輕笑了,道:“所以,你隻是別無選擇。”


    “是的。”葉洺臉色蒼白,但神色肅穆,仿佛發自肺腑一般,他說:“如果我可以留下來,我當然會為你留下來,如果可以,誰願意讓你恨我誤會我……”


    他的眼神如此的堅定,表情就像是為了反抗暴-權從容就義的勇士一般,閃耀著神聖又悲壯的色彩,“這一切,都是主神的錯啊!”


    主神:“……”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菌:大家應該都看出來了,甩鍋洗白是本文第一中心思想,歡迎甩鍋小能手葉洺同學來展示最後一課——‘甩鍋之終極奧義’!熱烈鼓掌gif


    葉洺:我沒有針對誰,隻是說論甩鍋的技術,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笑嘻嘻jpg


    888:……


    方盛:……


    葉芷:……


    陸廷:……


    主神:好的,鍋我接好了,和我回小黑屋吧:)


    葉洺:親愛的你誤會了,我是想說這個鍋是作者的!都是因為她的逼迫我才這樣做的,都是她的錯!


    作者菌一臉懵逼:=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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