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片聚集財富和權勢的宇宙一路前行,直到星塵環繞的最深處,便是帝都。


    七月的聯邦星洋溢著漿果芬芳,仲夏夜晚大開的木質落地窗外吹來絲縷熏風,膚白發黑的青年漫不經心扯了扯蓋在身上的薄綢,據說這種夢一般的織物來自早已淪為曆史的古藍星,是千金難得一求的奢侈貨,他聽見門那兒傳來動靜,再下一秒,有誰輕輕用手背觸摸他的側顏。


    臥室隻開了一盞小燈,聯邦的王在床邊半蹲下來,低頭溫情注視自己的戀人。


    “今天很忙嗎?”


    “有一點,”王是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人,他深邃的綠眼凝望青年麵容:“隻要你能陪伴我,再忙對我也毫無影響。”


    “陪你啊……”青長夜勾了勾唇,他抬起手,日漸消瘦的五指纖細又蒼白:“雖然我也很想,但我可能見不到帝都的雪。”


    有誰沉默地將他的五指和自己緊貼,源源不絕的生命力從他們掌心交握的位置流淌過來,青長夜感到了溫暖,他能看見王身旁漂浮的那一串透明數字正迅速消減,對方的時間通過接觸流到他的身上,王至少給了他1000年的壽命。


    “這樣沒用的,愛德溫,”青長夜搖頭:“別再浪費時間了,我的病治不好。”


    “進入大宇宙時代以來,時間取代了流通貨幣,它能買到食物和軍隊、也能令一個瀕死者起死回生,”愛德溫的五指和他交纏,男人的手指溫暖幹燥,和青長夜的冰冷形成了鮮明反差:“按理說,隻要輸送足夠時間就沒有治不好的疾病,時間是生命。”


    王的綠眼裏情緒變幻不定,見青長夜不語,年輕的王微微一笑:“小夜的病很罕見。”


    “是。”


    青長夜垂下眸,從愛德溫的角度,隻能看出他眉眼間淡淡的落寞,王在心裏一聲歎息,他上了床,從後將戀人擁入懷中,溫情脈脈又不失侵略意味的吻落在青長夜背上,他配合著王的動作,眼睛卻不時瞟過自己身側漂浮的數字。


    11000年。


    來帝都前,他擁有的時間隻有680年,而現在,身側那串驚人的數字正提醒他這些日子從身後的男人手裏騙取了多少時間。不久前他還是個生活在地球的普通人,一覺醒來,他卻發現穿越到了千年後,宇宙在這時完成了統一,人們將時間作為貨幣和生命,一個人失去所有時間便將麵臨死亡,為了生存,他不得不開始從適合的獵物手中誘騙時間,無論以何種方法。


    值得慶幸的是,他天生擁有看見時間、盜竊時間的能力,通常情況下時間被人們用異能儲藏在自己的大腦深處,人們不能看見彼此的時間有多少、也不能在不經主人許可的情況下拿走時間,他卻能輕鬆做到這兩點。愛德溫並非他的第一個獵物,卻是最危險也最值得冒險的一個,他從對方身上賺得的時間普通人一生都難以想象,但欺騙了聯邦的王同樣意味著將來數之不盡的麻煩,這個男人骨子裏暴戾又霸道,愛德溫先前的反應毋庸置疑是起了懷疑,對方日漸展現出來的變態控製欲同樣開始令青長夜警覺。


    還差一點,再賺一千年就離開。


    “漂亮的寶貝兒,你不專心,”那人在他耳邊呢喃:“在想什麽?”


    “我在想,”他抬眸,刻意偽裝出來的孱弱令他一舉一動都有奇異的病態美感:“要是能和你永遠在一起就好了。”


    綠眼的男人沉默片刻,忽然緊緊摟住了青長夜的腰。傾落一室的月光涼薄如水,窗紗隨風輕柔招展。


    聯邦星的帝都是權勢永恒的象征,七月中旬,暴雨在街頭小巷蔓延,撐著黑傘的青年耳邊掛著通訊器,他正安靜地聽著耳機那端的人說話,他站在咖啡店的小窗口等候,單看青年此刻的模樣,沒誰會相信他正在逃跑。


    幾個小時前,青長夜在王宮裏留下了一具和自己高度相似的屍體,趁著侍女發現假屍體引發混亂的空當自宮中溜了出來,事情和計劃裏一樣順利,為了日後脫身,他從認識愛德溫那天便開始裝病,雖不知道對方現在是否發現了真相,但至少在他潛出王宮的那一刻,沒有誰攔下他的去路。


    “您的咖啡。”


    “謝謝。”


    青長夜從咖啡店的女孩手裏接過打包袋,他剛要離開,迎麵而來的年輕姑娘不小心一歪高跟鞋撞在了他身上,購物袋散落一地。


    他的眼神暗了暗。


    能在這個時間出現在街上,還提著這麽多東西,最重要的是,她的鞋邊並沒有多少泥點和水痕。


    “你沒事嗎?小姐。”


    他扶住了對方的肩膀。


    “抱、抱歉!”


    看清他的長相,女孩子不由自主漲紅了臉。


    “喏,”青長夜從地上撿起她的金葉子包,他們的手指有一瞬間短暫接觸,卻也足夠前者從女孩的腦內盜竊出時間:“東西掉了。”


    “謝謝你,那個……”


    “你的眼裏像有星星,”他忽然說:“像你這樣的女孩,下雨天應該有人替你撐傘。”


    若沒猜錯,麵前的女孩很可能是愛德溫派往四麵八方的搜查官之一,值得慶幸的是她並不知道他的具體長相,因為黑發黑眼的人非常少見,愛德溫下達的命令大概是“尋找黑發黑眼的東方人”。


    不等她說話,青長夜微笑道:“抱歉我因為時間不能做到這點,但你若不嫌棄……”他輕輕將傘柄放進女孩手裏,優雅得恰到好處:“希望它能為你遮風擋雨。”


    女孩張了張口,麵前的東方青年又朝她笑笑,烏木似的眸和發襯著略顯蒼白的皮膚,她看得有些呆,先前的懷疑在不知不覺中化為了好感,她都有些想譴責自己為什麽把青年當做逃犯,想要詢問對方名字的話語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等她回過神來,對方高挑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暴雨中。


    “嘿!你從剛才的美女姐姐那兒順到了多少時間?”


    “600年,”耳機裏同伴興致勃勃的聲音持續傳來,他雖然偷時間,卻不是一個人行動,他和兩個信得過的家夥組建了小團夥。青長夜懶洋洋地喝了口咖啡,把傘給女孩後,他暫時找了個地方避雨:“帝都的人真富有。”


    “比如偉大的愛德溫王?誤入迷途的羔羊。不過他誤得還不算深,沒給你的假死來個全國哀悼那類的,你確定他沒發現你的屍體是假的?”


    “不確定。”


    “……不確定你還這麽悠閑?”那邊停頓刹那,幸災樂禍道:“建議你快跑噢~根據我們的了解,王有著和他英俊外表截然相反殘暴內心,被抓回去至少打斷你的腿吧,床上大戰三天三夜不是夢。”


    “唔。”


    三天三夜太少,低估愛德溫了。


    “長夜,”見他一直心不在焉,那端忽然正經了下來:“就算不為躲愛德溫,那種內媚的體質也會給你帶來災難,不知道你的秘密有沒有被王發現,總之帝都對你來說非常、非常不安全。”


    “知道了,老媽,”青長夜應聲:“過幾天就回來看你和老爸。”


    “誰是你媽啊嫌我囉嗦就直說糟糕的臭小子——”


    他按下了掛斷。


    青長夜側頭,窗外帝都至高處磅礴的宮殿宛如神話傳說中神明的居所,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位年輕俊美的王的確是聯邦的神明,愛德溫的生母是個美麗的瘋女人、上一任聯邦王見不得光的情婦,在愛德溫十一歲那年,他的母親勒死了聯邦上一任的統治者,他曾因此和母親共同被流放,卻又在十五歲時成為滅國戰役中唯一的幸存者,直到坐上今天的位置。


    雨越下越大,王隨時可能發現異樣,帝都對他而言確實並非安全的藏身之所,他扔掉咖啡,重新踏入雨中。


    “陛下,”聯邦宮殿深處,近衛長站在王的身後,他的視線點過王身旁的木棺材,裏邊躺著一具由寶石和紅花簇擁的雪白骷髏,在發現了青長夜的屍體後,王冷靜地命令他們焚燒血肉,隻留下精巧修長的骨架:“是否要為大人的死敲響喪鍾?”


    “不必。”


    愛德溫收回目光,他的語氣平瀾無波,就像他失去的並不是自己深愛的戀人,自三小時前侍女發現了病死在王寢宮內的青長夜,氣氛便一度陷入了恐慌,出乎所有知情者意料,明明在這之前每個人都把那名黑發黑眼的青年當做未來王妃,他們的王卻並未做出過激舉動、也沒因此怪罪任何人,近衛長的目光不受控製往那具詭譎又無端旖旎的骷髏上瞟,直到他聽見愛德溫的嗓音。


    “聯邦傳統,貴族死後以寶石和幹花覆蓋屍體,喻意後世仍享有榮華富貴……你也想讓自己的屍體被它們覆蓋?”不等近衛長回答,愛德溫淡淡道:“樞機會那些大臣拿這個買通你取我的命?”


    “什——”


    近衛長的臉色突然變得痛苦,他的麵目開始扭曲,皮膚和肌肉分解而成的一個個細胞如散沙般往四周飄散,沒有血,但他整個人都在不斷分析崩離。


    分解和重組,這是愛德溫的異能力。


    “你不缺錢、沒有怪癖,樞機會的老頭想驅使你行動,允諾事成後給你貴族頭銜是個好辦法。他們不認可我,想幹掉我,我又何嚐不是呢……”


    近衛長的身形逐漸模糊成一團沙,王用異能凍住了對方的腦組織,從中抽取出所有時間。


    “他從我這裏騙走的東西,想找回來可有點麻煩,”愛德溫垂眸,長長的睫毛覆蓋住他色澤璀璨的綠眸:“你不是疑惑我為什麽不鳴鍾嗎?”


    他看著近衛長一點點化為小點。


    “因為他沒死,這可不是他的骨頭,”年輕英俊的王笑起來:“小夜的骨頭……可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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