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那棵古老的大樹下,修長的身影筆直地跪在無名碑前,寒風拂動他的短發,說不出的寂然。


    夕陽西下,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影子落在地上,有那麽一瞬間,北冥連城竟看出了孤獨背後那份似有若無的無奈,以及一種想要掙紮著逃出這份無奈的氣息。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他的老大是無所無能的,他不畏懼任何事,不管麵對什麽困難,也絕不會退縮,就算是麵對生離死別,他也可以冷靜如常。


    就算心裏難受,他還是可以笑得雲淡風輕。


    可現在,他忽然就發現了,原來老大也有自己害怕的東西。


    他害怕孤獨,害怕失去。


    也許是在擁有過某些東西之後,才開始還是失去的滋味。


    他慢步走到他身後,安靜站著,和他一起看著前方那塊空白的墓碑。


    北冥夜沒有說話,他也是什麽都不說,一個站著一個跪著,任由寒風一陣一陣在他們身上吹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連太陽都徹底下山了,看著天邊的雲霞,北冥連城才淡淡問道:“媽說你不打算報仇了,是因為名可嗎?”


    北冥夜沒有回話,依然跪得筆直。


    北冥連城盯著他蕭索的側臉,眼底倒也沒有多少情愫,淡淡的,和往常一樣。


    “其實那個仇對我來說沒有太多的概念。”他從出生到現在,對爸爸的印象僅限於幾張過去的照片,以及秦未央說起的過去,他說這話也是真的。


    仇恨,是大家加諸在他身上,也是他們給他灌注的,這麽多年來,他一直都隻是在聽說。


    北冥夜卻不一樣,他比北冥連城大三歲,一兩歲的小孩或許還什麽都不知,可對四五歲的孩子來說,很多東西記憶都可以很深刻。


    尤其這些年來一直看著秦未央活在仇恨中,他自己心裏的恨便隻會越聚越濃,直到,遇到了那丫頭。


    “她是北冥雄的外孫女,你怕報仇以後會失去她,是不是?”北冥連城安靜看著他,依然在詢問。


    北冥夜還是跪在那裏,一聲不哼,隻是側臉看起來更加蕭然。


    北冥連城淺吐了一口氣,看著天邊,沉默。


    以為老大不會回答了,沒想到過了一會之後,他竟淡淡丟出了這麽一個字:“是。”


    北冥連城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這是老大第一次在別人麵前承認他的感情,為了這份情,連這麽多年的仇恨都可以放棄。


    他知不知道,他的放棄會傷害多少人?


    帝家的人,秦家的人……一想到牽涉到的人,就連北冥連城也忍不住為北冥夜感覺到無力。


    一句“放棄”,得要讓他麵對多少壓力和懷疑?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諒解,他們的不諒解,也許會讓他一輩子活在每個人的譴責中。


    為了名可,是不是真的值得?


    北冥連城的問題沒有問出口,老大既然能做出這樣的決定,這問題還有必要問嗎?


    夜色彌漫,室外的寒氣更重了,看著他漸漸沉浸在月光下的身影,北冥連城忽然道:“不管你做出什麽決定,我都和你一起麵對。”


    邁著兩條因為站了太久而變得麻木的雙腿,他轉身往主屋的方向返回。


    北冥夜沒有回頭,眼底卻分明染上了點點暖意,在這樣的寒冬冷夜,一點暖意,足夠支撐他熬過整個夜晚。


    不知道那丫頭現在在做什麽,是不是還在糾結她爸爸墮樓的事?


    看著前頭的空碑,他扯了扯唇角,笑得無奈:“早知道我這麽不孝,是不是寧願從來沒有過我這個兒子?”


    他笑,唇角卻是苦的,淡然的話語,剛出口便已被風吹散了去:“我害怕失去她,對不起……”


    ……秦未央今晚沒有給兩個兒子做飯,這麽多年來,這是頭一回兒子們回來看她,她沒有親自洗手給他們做羹湯。


    從下午在北冥連城的陪伴下睡過去之後,她就沒有再離開過房間,夜裏北冥連城端著飯菜進門的時候,她還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看著外頭昏沉的夜色,不知道已經在這裏坐了多久了。


    “媽,吃飯。”北冥連城將托盤裏的清粥小菜放在房中小桌上,把托盤收到一旁,看著她消瘦的背影。


    秦未央卻似沒聽見他的呼喚那般,依然看著窗外,目光黯淡。


    今夜寒風刮起,從窗外飄進來的風中藏了點雨水的氣息,按照現在的氣溫,今晚如果下雨,落下來的將會是雪花。


    要下雪了……


    “先吃飯吧,菜要涼了。”北冥連城走到她身後,傾身向她靠近道。


    大掌落在她肩頭上扶著,有點強迫性地將她從一直上扶了起來,扶著她走到小桌旁坐下,將碗推到她跟前,筷子塞到她手裏,他才走到窗前,將窗戶關上。


    “今晚應該要下雪。”看著窗外朦朧的夜色,他隨手將窗簾合上:“剛才聽天氣預報說,今晚氣溫會降到零下八度。”


    “想說什麽?”秦未央放下筷子,拿起湯勺舀了一口粥,慢悠悠說道。


    這小兒子從來不愛多話,說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過是在故意說給她聽。


    “老大不喜歡穿厚衣服,一般情況下,他隻會穿一件襯衫,一件薄外套。”他走到她對麵坐下,“不過你放心,他身體足夠的強悍,這種天氣凍不死他的,頂多廢了他雙腿。”


    “死小子,以為我會心軟嗎?”秦未央瞟了他一眼,不在意地開始吃她的晚飯。


    北冥連城不再說話,等她吃完,順手將東西收走。


    正要離開,秦未央盯著他高大的背影,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大哥……身邊是不是出現了什麽重要的人,才會讓他改變想法?是女人嗎?”


    北冥連城輕抿著薄唇,那是老大的事情,他不認為自己有資格說什麽。


    “媽為什麽不直接去問他,也許給他一點耐心,他會願意和你說。”說罷,端著托盤轉身將房門打開,舉步出了門,並為她將房門關上。


    秦未央在小桌旁坐了一會,還是忍不住走到窗邊,撩開窗簾,將窗戶打開。


    玻璃窗才剛被推開,一股冰冷的氣息頓時迎麵撲來,與寒風闖入的還有一片片細小的雪花,雪花落在地上,轉眼間就沒了影蹤。


    真的下雪了。


    雪花片片,現在還不大,等過不了多久,一定會大起來。


    那混帳東西確實不喜歡穿厚衣服,哪怕大冬天的也難得穿一回毛線衣,這種天氣在外頭跪一夜……


    關上窗戶,秦未央在房間裏徘徊了起來。


    不讓他吃點苦頭,他根本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可……兒子已經長得這麽大了,這麽多年以來,他有什麽苦頭沒有吃過?


    在冰天雪地裏跪一晚,萬一真的傷了他的腿……


    秦未央還是沒辦法狠下心來,畢竟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十幾分鍾之後,她披上厚裘衣,也給北冥夜拿了一件外套,撐著傘出了門。


    北冥連城似乎早料到她會心軟,在她出門的時候,還在大廳裏看電視的他摸了下鼻子,慢悠悠跟了過去。


    北冥夜依然安靜跪在墳前,已經跪了五六個小時,腰杆依然跪得筆直。


    遠遠看到那抹身影,見他一絲不苟跪在那裏,完全沒有半點偷懶的意思,秦未央忍不住淺歎了聲,心裏也酸楚了起來。


    大兒子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雖然在她身邊的日子不長,但他倔強的脾性,她比誰都清楚。


    踩著還沒來得及堆積起來的一點雪花,她走了過去,在他身後站住,外套往他身上一披,手裏的傘往前舉了舉,給他擋去了一部分落在身上的雪花。


    “媽是不是已經想通,要跟我回東陵?”北冥夜攏了下外套,倒也不覺得有多冷,就是兩個膝蓋確實有點麻。


    聞言,秦未央臉色還是不由自主沉了沉,但她深知自己兒子的個性,已經決定的事情,絕不會這麽輕易改變。


    所以她不想生氣,下來是要和他好好談談,不是來跟他鬧別扭的。


    “能告訴我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嗎?”她依然站在他身後,看著落在他短發上的點點雪花,平靜問道。


    “我想過新的生活,我也想讓媽和我一樣,生命中可以多一點笑意。”他淡淡說道,是自私,但不想掩飾。


    “為什麽?你從前從來不會這樣想。”秦未央耐著性子,依然垂眸盯著他:“是不是找了女朋友,心態變了?”


    她留在這裏,什麽都不知道,除了偶爾看一下新聞,就是丁蜀從東方國際回來看她時,給她說說她兩個兒子的事情,除此之外,她幾乎是與世隔絕的。


    北冥夜是東陵的名人,可一直以來有關他的新聞太少,以至於她已經習慣了不去電視上尋找有關他的事,否則,他交女朋友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知道。


    北冥夜抿緊因為寒意而變得有幾分薄涼的唇,好一會,才點頭道:“是,我有了自己喜歡的女孩,我想一輩子和她在一起,我也想將她介紹給媽,想以後一家人不再分開,永遠在一起。”


    看著前方的空碑,他認真道:“媽,我想和她結婚,生兒育女。”


    秦未央的呼吸一直在亂,他說得平靜,她卻聽得十分激動。


    生兒育女,早在幾年前,他就跟她說過不會要孩子,甚至還跑去做了節育手術。


    現在,他改變想法了,她不知道是該覺得高興還是失望,自己的兒子,她希望他可以過得幸福,但前提是,壞人該要先得到報應。


    “這些……以後總會可以的。”哪怕心亂,哪怕激動,她還是讓自己的心安靜了下來,平靜地接受了他身邊出現了一個很重要很重要、或許比她比帝家還重要的女孩。


    看著他僵硬的背部線條,她的聲音放柔了下來:“這事情和我們的事並不衝突,等以後……”


    “如果繼續,我一定會失去她。”


    她沉默了,心底有點不安在一絲絲蔓延。


    她沒見過他這麽無奈的一麵,這個兒子是她的驕傲,他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狂傲不羈的,可現在,他居然真的感覺到無奈。


    一點不安,怎麽壓都壓不下去,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最後,她握緊傘柄,深吸一口氣,才冷聲問道:“那個女孩是不是和這事有關?她是誰?”


    北冥夜沒回來之前就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實話,他其實有點擔心她承受不過來,但那是一輩子的事情,謊言,總是有被拆穿的一天,就如同他曾經欺騙過名可一樣。


    他不想騙她。


    站在不遠處的北冥連城也緊抿著薄唇,甚至連大掌都握得緊緊的,北冥夜的心情,此時此刻,他可以真切地體會到。


    欺瞞,總是長久不了的。


    終於,北冥夜淺吐了一口氣,幽聲道:“她就是我要找的人,當年那場車禍中唯一活下來的女孩,北冥雄失散多年的外孫女。”


    沉默,周圍隻剩下風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未央忽然瞳孔一收,一張臉徹底扭曲了起來。


    手裏的傘一瞬間被收起,粗重的傘柄落下,如雨點一般落在北冥夜的背上:“不孝子,你這個不孝子!你居然喜歡上仇人的外孫女!你這個不孝子,我打死你!”


    每一次傘柄打落,全是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沒有半分留情,也沒有半點憐惜。


    她整個人如同已經瘋狂了一樣,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誰,隻知道,他是個不孝子,是他們帝家的罪人!


    麵對如狂風暴雨一般的擊打,北冥夜完全不躲不閃,任由傘柄一次次落在自己身上,發出沉重的撞擊聲。


    如果打他可以讓她心裏好受些,他不介意她一直打下去,事實上,在他決定為了名可放棄報仇的那一刻起,每日每夜裏,他什麽時候好受過?


    有些決定做出來,連身體都止不住會抽痛,如果不是和她在一起的決心勝過一切,他自己也會承受不住內疚和負罪感。


    現在,秦未央打他,除了身體會難受,心裏卻是輕鬆了。


    傘柄落在身上的痛,比不過因為愧疚扯痛心髒的萬分之一。


    雪花飄落,沉悶的撞擊聲依舊在風雪中響起,秦未央一直沒有停手,哪怕跪在那裏的男人唇角已經溢出血絲,她還是不願意停下來。


    從他喜歡上仇人的外孫女開始,他就不再是她的兒子,而是一個魔鬼,一個她後悔當年將他生下來的魔鬼。


    他們都是魔鬼,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


    “我打死你,打死你這個不孝子!”她雙目被怒火燒得通紅,一雙手也因為力竭而傳來陣陣酸痛,但,落下的傘柄卻還是那麽重,完完全全不留餘地。


    北冥夜的唇角又滑落一縷血絲,但他依然麵不改色,沉沉承受這一切。


    最終還是北冥連城看不下來,大步跨了過來,將已經徹底陷入瘋狂的秦未央拉開,大掌落在她手腕上,急道:“媽,再打下去,你會打死他的!”


    “這個不孝子,死了也不可惜!”秦未央怒得一臉漲紅,想要掙開北冥連城的禁錮,他的大掌卻始終緊握著她的手,不讓她手中傘柄繼續落在北冥夜身上。


    “媽,他是你的兒子!”他沉聲道。


    秦未央置若罔聞,掙不開他的鉗製,憤怒的目光便落在他臉上,她咬牙切齒道:“你大哥愛上那個人的外孫女,你是不是也知道?他們在一起多久了?你一直看著是不是?”


    北冥連城沒有回答,還是不習慣撒謊,也不想說話來刺激她。


    見他這模樣,秦未央更氣得連身體都顫抖了起來,這次在他的沉默中順利掙開他的大掌,沉重的傘柄便直直落在他胸膛上:“你居然幫著他欺瞞我,你對得起你死去的爸爸,對得起帝家!”


    依然是憤怒的打罵,隻是這次對象變成了小兒子。


    北冥連城抿著唇,一聲不哼,任她發泄。


    在他心安理得接受名可的照顧,甚至願意去保護她的時候,他就已經對不起爸爸,對不起帝家。


    他有錯,所以,他心甘情願挨打,他隻是怕秦未央氣壞了自己的身體,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


    她從來沒有試過在他們麵前發這麽大的火,二十多年來,她一直都是安靜溫婉的,今晚是她第一次發脾氣,甚至動手打人。


    打是打了,可秦未央卻絕望地發現,他們竟沒有一個人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更沒有誰有改變想法的意思。


    他們已經認定了那個女孩,那個嚴格意義上,算得上是他們帝家仇人的壞女人!


    兒子們都被蠱惑了,為了一個仇人,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


    從今以後,再沒有人和她同心協力,她的兒子,她再也依靠不了。


    她老了,身邊連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了,什麽都沒了……


    心頭劇痛,秦未央淒厲地大喊了一聲,忽然扔下雨傘,轉身往主屋的方向奔去了。


    北冥連城想追過去,又放不下依然跪在那裏的北冥夜,想先看一下他的傷勢,北冥夜卻沉聲道:“快去看著她。”


    中氣還算很足,應該不至於有什麽大問題。


    北冥連城再沒遲疑,大步往主屋的方向追了過去。


    秦未央將自己鎖在房間裏,已經鎖了一個多小時。


    北冥夜依然跪在墳前,傭人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唯有北冥連城在這兩個小時裏,一直守在秦未央的房外。


    試過敲門無數遍,裏頭的人始終不願意回應,他隻好一直站在門外,對著那扇房門發呆。


    沒有處理過這種事情的經驗,人又不會說話,哪怕心裏焦急,可除了死守在門外,還真不知道做什麽。


    又敲了幾次門,秦未央還是沒有半點回應,房門被鎖死了,想進去也不成。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大概又過了半個小時,北冥連城開始有點慌了。


    下樓找傭人拿了鑰匙,這次再不敢猶豫,直接將房門打開闖了進去。


    剛進門,抬眼看去,入眼的一幕徹底定格在腦海裏。


    秦未央躺在床上,一條手臂露在被子外,原本白皙的手腕上,如今多了一道血口,鮮血沿著手掌落下,早已經落了一地。


    他隻覺得胸口如同在瞬間被大石緊緊壓住一樣,連呼吸都顯得困難,心頭一痛,他嘶聲大吼道:“媽!”


    主屋那邊亂了,還跪在風雪中的北冥夜微微動了下兩條腿,膝蓋如同被刀刮一樣的痛,兩腿幾乎已經徹底失了知覺。


    有人匆匆忙忙往這頭奔來,他心頭的不安進一步擴散,回頭看著一路跑了過來,跑得氣喘籲籲的傭人,他冷眸沉下:“發生了什麽事?”


    傭人大口喘著氣,急道:“夫人、夫人她……她割腕自殺了。”


    這一夜名可一直睡得不安寧,夢裏全是莫名奇妙的一幕幕,有爸爸自己失足墮樓,有龍珊珊將爸爸推下去的一幕幕,甚至還夢到龍珊珊和北冥夜站在一起,嘲笑她愚蠢。


    但最後,夢裏全是北冥夜消沉的臉,還有他眼底藏不住的痛。


    那痛苦的眼神徹底揉碎了她的心,一個激靈的,人頓時就清醒了過來。


    一睜眼就被燈光刺得忍不住重新將雙眼閉上,沒有北冥夜在的夜晚,她一個人怕黑,所以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是開著燈。


    好一會才適應了燈光,再次睜開雙眼,往牆壁上掛鍾看了眼。


    四點半,離天亮至少還有兩個小時,也不知道今晚是怎麽回事,昨晚為了和肖湘一起修改劇本,上網弄到十二點多才睡,才睡了不過四個小時,居然就醒來。


    醒來之後,睡意也沒了,總覺得心裏有點說不出的壓抑,一種莫名的不安,在床上滾了好一會人還清醒著,她無奈,隻好爬了起來。


    批了外套走到窗邊往外看,外頭還是昏沉一片,星辰依然高掛頭頂那片天幕。


    看著點點繁星,想著那夜和他們兄弟兩在書上看星星的情形,心又微微被擰痛了起來。


    想他,很想很想,想得心都在隱隱抽痛。


    這個時候他是不是也在睡覺?兩個小時的時差,他那邊該是六點半了,人還賴在床上不願意醒來麽?


    不知道他出差是為了做什麽,他不說,她也沒有問,昨晚想給他電話的,又因為心裏亂糟糟的,最終還是將手機放了下來。


    北冥大總裁現在在做什麽呢?


    天亮之後,名可下樓吃過早餐,正要回二樓房間,卻在大廳碰到從外頭回來的佚湯。


    正要向他打招呼,佚湯卻已經別過臉,轉身走遠。


    名可也不知道他最近究竟是怎麽回事,北冥夜和北冥連城不在,這幾天連佚湯都不理她,感覺上在帝苑裏就徹徹底底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唯一熟悉的青梅和蘭花因為到年底的關係,都告了假回老家過年,其他人她也沒怎麽相處過,這下還真是有種孤伶伶的感覺。


    名可想追上佚湯問問他自己是不是什麽時候得罪了他而不自知,但因為最近這些事,她也沒多少心思,看著他走遠,她隻好往樓梯口走去,一個人回溜溜回到房間。


    北冥夜說過,再過兩天他就會回來,回來之後會和她一起去華帝斯城看她爸爸和奶奶,連機票都買好了,就在書桌下頭的抽屜裏。


    回到房間將機票取出又看了眼,想到他臨走時叮囑她照顧好自己的話,心還是暖了。


    將機票收了起來,將筆記本打開,正要將劇本調出來再審核一遍,放在書桌上的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


    肖湘的來電。


    她接過,輕輕應了聲:“湘湘。”


    “偵探社將資料送過來了,你上線,我發給你。”


    短短五頁紙的資料,肖湘用手機拍下來發給她,像素足夠的高,每個字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第一頁是她要查的電話號碼歸屬人。


    在東方國際的時候,那些和北冥夜通話次數超過三次的未知號碼裏,其中有一個果然是龍珊珊的。


    看到某次通話時間,心就被狠狠擰了一把。


    那是她被警方懷疑故意傷人,被拘留了二十四小時,之後北冥夜將她保釋,他們回了公寓後,她去洗澡,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北冥夜曾經打過電話給龍珊珊。


    從她和宋芙遇見,宋芙出事,直到她徹底擺脫那件案子,期間兩個人通過好幾回電話。


    忽然就感覺,這個世界,很多時候總是充滿著敵意,有些人,哪怕費盡你一輩子的功力,你永遠也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雖然去了偵探社,可她並沒有讓人家差太多東西,隻是查了幾個電話號碼的主人,還有龍珊珊還是名珊的時候,見過些什麽特別的人,做過什麽事。


    她不敢亂查,因為不想懷疑他更多。


    剩下四頁資料上頭記錄的全是名珊在離開東陵之前兩周內的行動記錄,她見過北冥夜,和北冥夜去過帝國集團,這些她都知道,但她不知道的是,名珊和東離私下曾經見過三次麵。


    一次在他們小區附近,一次在學校裏,隻是可惜,查不到他們見麵的原因。


    最後一次,東離載著名珊和宋芙離開華蘭街,似乎是要去海邊的方向,最後一張照片是在靠近東港碼頭的外環路上被攝像頭抓拍的,照片不怎麽清晰,但還能依稀看到裏頭那三個人。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天晚上,就是爸爸墮樓的夜晚……


    她在房間裏待了一整天,就連中午也沒有下樓去吃飯,傭人送飯上來,她一概拒絕,誰也不願意見。


    人生有太多的未知數,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這一切的一切,究竟什麽才是真的,什麽有是假的?


    他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哪句才是真?


    北冥夜和北冥連城在重症室外等了整整一天,入夜時分,北冥洵也來了。


    隔了不到半個小時,人本來在東方國際的丁蜀也在收到別墅裏頭自己安排的保安送來的消息後,急匆匆趕到。


    秦未央還在重症病房裏頭,因為失血過多,直到現在還沒有醒過來。


    丁蜀來的時候本是一肚子火氣的,秦未央身體不好,養了這麽長的日子總算好起來了些,現在遭這麽一劫,就算還能救活過來,這身體也難恢複了。


    兩個兒子究竟跟她說了些什麽話,居然將她刺激得鬧自殺,是不是都不想讓他們的母親活下去了?


    如果不想,當初就不要將人交給他來照顧!


    一臉氣憤的丁蜀一來就盯上北冥夜,但看到他蒼白的臉後,火氣卻又慢慢被壓回去了。


    秦未央出事,最痛的還是他兩個兒子,現在來責怪誰,有什麽意義?


    “有人可以告訴我原因嗎?”視線從北冥夜陰鬱的臉上離開,落在北冥連城身上,丁蜀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輕聲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北冥連城隻是抿著唇,不說話,搖頭。


    丁蜀真恨不得拿個鐵錘去用力將他敲醒,母親都這樣了,在他麵前還耍什麽酷?這家夥,真想狠狠揍他一頓!


    可惜,沒有人理會他的怒火,北冥夜站在門外,從來到這裏開始,直到現在,他連腳步都沒有移動過,臉色卻是越來越蒼白,白得完全不像個正常人。


    胸臆間腥甜的氣息偶爾會湧上咽喉,卻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此時此刻,滿嘴都是血腥的味道,除此之外,便隻剩下無盡的苦澀。


    用生命來逼他,這就是她最後的決定嗎?仇恨已經紮根在她心裏,這輩子除了對方死亡,便再也散不去了。


    他的人生,除了複仇,是不是再不可以擁有別的東西?


    媽,你這一步走得真狠,那一刀不是劃在她的手腕上,而是生生劃在他的心上!


    又一股翻湧的氣息從喉間溢上,這次無論如何壓不下去了,北冥夜才挪動兩條沉重的腿,慢慢走向不遠處的洗手間。


    當洗手間的門被關上後,他快步走到洗手台前,嘴一張,“哇”的一聲,一口滿滿的鬱血落在地上。


    抬頭,前方鏡子裏的男人那張蒼白的臉,連他都覺得有幾分陌生。


    脆弱,從來就沒有機會出現在他的人生字典上,他自己也絕不允許。


    捧起兩把冷冰冰的水將連洗幹淨,也讓滿眼的猩紅隨著水流被徹底衝散,他才站直身軀,從一旁的抽紙機裏抽出一張紙巾,將臉和手擦幹淨。


    再從洗手間出去的時候,他已經又是那個泰山崩於前仍麵不改色的北冥夜,那個讓人徹底看不透的男人。


    名可在帝苑又住了兩天,期間沒有給過北冥夜任何電話,連短信也沒有。


    北冥夜也沒有任何消息送回來。


    明明是那麽不對勁,她卻莫名將這當成是理所當然,因為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他,也因為不想麵對。


    第三天,他沒有如期出現在她麵前,這本來是他們約好一起去華帝斯城的日子,飛機會在中午時候起飛。


    如果一切正常,他該是在昨天晚上回來了。


    他沒有回來,名可也沒有過問,至少這兩天不見佚湯有任何動靜,他不動,就代表北冥夜還是安好的。


    不管他是因為什麽原因不願意和她聯係,她也不想費精力去思考了,身心有種說不出的疲憊,誰也不想理會,更不想讓任何人打攪,就連肖湘的電話,她也總是說不到三句話便匆匆結束。


    去華帝斯城的日子……


    在房間等了一個上午,十一點的時候,她拉著早早收拾好的行李箱,自己開車離開帝苑,往機場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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