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靖哥。”


    江嫵與曲靖打了個招呼,便到休息間去換戲服上妝一一在曲靖的片場,都很講究效率,因為他對一個表情的不對勁能執著地重拍整整一個下午,別的導演和稀泥過去,甚至覺得已經不錯的細節,他都不會放過,誰敢跟他建議一句‘要不這裏算了吧’,他就能冷笑一聲把人說哭。


    飾演陸婉碧是圈內一個實力派演員於彤,和角色一樣,已經三十出頭,和江嫵這種新生代明星完全不在同一個界別爭資源,江嫵叫她一聲前輩叫得心平氣和,在片場倒也相安無事,和和氣氣的。


    和江嫵外放的豔光相比,於彤是個很內斂的女演員,女人的學識、修養以及保養,讓時間在外表上流逝得更慢,添一分被歲月磨礪過的醇美婉麗。江嫵看見她的時候,想到的不是在片場怎麽撕逼,而是不愧是曲靖選的演員。


    要是梁莉莉到陸婉碧那個年齡,肯定沒有她好看一一前者庸俗的美隻適合這個年紀,怠於鍛煉也緊致光滑的皮膚,摸上去柔軟圓潤,夜夜笙歌,在暖黃的床頭小燈下看,才依舊旖旎迷人。


    活得精致,是任何一個受過教育的現代女性所追求的,而梁莉莉這種人,隻會被女人嘲笑,被男人追捧。


    曲靖說,這部戲會幫她轉型。


    江嫵沒細問轉成什麽型,可能演完《守欲》她就明白了。


    *****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等這一場自然雨,等了一周。


    袁極打著油傘,在江上的小橋上眺望,四下無人。


    這個平日最好親近,最受學生歡迎的好好先生俊臉上毫無笑意,這個側境把他輪廓拍得極深,深深眼窩鑲嵌著一雙冷漠的眼睛,眼睛會說話,光是這個眼神,觀者心裏就打了個突一一這不像是一個好人。


    這時,一個穿著藏青旗袍的少女遠遠飛奔過來,隨著她的跑動,高叉旗袍晃動著,大白腿在鏡頭前一晃一晃的,似一抹閃動的電光,隨著雨聲掠進袁極的眼裏,他並未在意,隨即就要移開目光,卻發現少女在往自己這邊走著。


    難道是他的學生?


    他很快否定了這個猜測,他的學生,大多上衣下裙,長裙及膝,白襪子亦過膝,溫順美好,又或是學著洋人姑娘,穿洋裝,作時髦打扮。旗袍雖然漂亮,但在她們眼中已算是過時打扮,而且即使是穿旗袍,也不會選擇叉開得這麽高的,邁腿時,幾乎可以看見所有風光。


    果然,少女是衝著自己來的。


    說是少女,看真切了,這話也不適當。


    來人渾身濕透,幸好沒上妝,不然定像沾水油畫,混合得一塌糊塗,可即使是白天,她亦習慣把嘴唇抿得豔紅,這時胭脂化開了,豐厚嘴唇有點糊,教人想一囗吃掉化開的胭脂。


    真正的美女,即使是落難,也別有一番風情。


    她衝袁極仰頭一笑,一點也不怕板著臉的他。


    “遮我一會唄?”


    她聲聲慢,說話也像唱戲,一邊說,眼波流轉個不停,彷佛在閃,也像在笑。


    這種眼睛在老一輩人眼中是不折不扣的狐媚子,說話就說話,眨什麽眼睛,甩什麽媚眼?一看就不是正經姑娘!


    在這個年代來說,梁莉莉的確不是正經姑娘,她□□,卻也喜歡唱戲,在開始□□之前,跟過老師練台上功夫,練眼神,一雙眼睛是真的波光瀲豔一一之前的兩個月,江嫵自然也請了老師上門教學,至少要把角色應有的底子打好了。


    這個鏡頭,重複拍到雨停,饒是二人,也沒辦法一take過。


    在最完美的版本裏,袁極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咽下一囗水,沉聲:“你可以去岸邊避雨。”


    “那邊冷。”


    “男女授受不親,姑娘。”


    “你怎麽這麽迂腐?你是教書先生嗎?”少女撅起嘴巴,她的唇看上去更厚了,腫腫的,讓人很有親吻的欲│望:“如果你心無雜念,那不是應該助人為樂嗎?”


    她賣弄著僅有的,不知從哪聽來的成語。


    袁極呼吸一沉。


    □□之間的吸引力,可以很明顯,明顯得讓第三者感到尷尬,用現代的話語來說,便是秀恩愛,有些人用親密的行徑來秀,而有些男女,隻需要一個眼神,傳導出的火熱情感就能讓旁人嗅出不對勁來,而蕭宸就是要演出這種感覺。


    男人的一見鍾情,是一種失戀。


    在鏡頭下,蕭宸重現了曲靖第一次受江嫵吸引時的失態,一種男人特有,無法掩飾的反應。


    袁極羞惱交加,表麵卻不動聲色,隻微微別開了頭。


    鼻端都是她的香水,隱隱約約,他聞過很多種好聞的味道,現在在貴家小姐或者交際花中最流行的香奈兒五號他也有所見識,卻並未心動過,可是此刻,她身上有種庸俗的甜香,庸俗得讓他想起煙花之地,可卻史無前例地誘│惑。


    說男人本賤,其實不恰當,而是人性本賤。


    在一些炙手可燙的愛情動作小說裏,都流行一些辱罵的情節,不需要高潔純美的過程,甚至原地就幹,越低俗越快樂,越原始越興奮,接地氣不止在電視劇中受歡迎,在房│事上也一樣。


    “隨你。”


    袁極冷聲道,隻為掩飾自己的尷尬:“我希望你離我遠一點。”


    “為什麽?雨下得真大,離得遠你就聽不見我說話了,”她愉悅地笑起來,絲毫不在乎自己唇上的胭脂化開得很嚴重:“你叫什麽名字?我叫梁莉莉,lilyleung。”


    這個洋文拚音,沒學過洋文的她咬字咬得很笨拙,裝逼不成,反而更加土氣了。袁極繃不住,唇邊逸出一絲笑意,眉梢眼角都柔和了下來:“我叫袁極,沒有洋名。”


    “是麽?那你最好取一個,現在沒有洋名,走出去都不得勁。”梁莉莉認真地勸他。


    “你……”


    袁極啼笑皆非。


    “你看上去像個教書的。”


    “我就是教書的。”他想了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補充一句一一很虛榮似的,彷佛就想在她麵前宣耀自己的能力、還要披上一層謙虛的外衣:“南大的學生都知道我。”


    “哦。”


    麵對他的有意無要,梁莉莉神色如常,不覺得有什麽了不起的,無知者無畏,更是挫了袁極的氣焰,男人總想在有意思的女人麵前證麵自己的能力,一如動物為了尋找配偶要展現自己豔麗的羽毛,隻不過把原始的外觀化成了可以量化的頭銜地位。


    “我不是南大的學生,我不知道你,”她狡笑,眼睛彎成月牙狀,踮起腳,為了躲避雨水,二人靠得極近,她嗬氣如蘭,每句話都在撩│撥他心神:“但是現在我知道你了,你是一個讓我躲雨的好心人。”


    袁極心裏猛地一跳。


    “我也知道你,梁梨梨……嗯?”


    他這句回話,調│情意味濃重,卻有些笨拙了。


    “你也知道我?”


    梁莉莉吃驚:“看來你也不是好人。”


    “何以見得?”


    “聽到我名字就知道我的,都不是什麽正經人。”


    這句話,暗示了她的身份。


    袁極卻全注意不到,她半邊身貼在自己身上,沾濕了他的衣衫,他卻暗暗希望她能更加大膽,目光在她身段上流連不去,像個可笑的登徒子。


    藏青色旗袍,多麽老氣的穿著,可少女就是壓得住,不得穿得好看,而且襯得肌膚勝雪,這時拉開遠景,遠遠的一抹苗條的深綠,彷佛端莊總伴隨著妖嬈。


    *****


    “你回來了?我今晚熬了湯,你……怎麽濕得這麽厲害?下午下雨時,我不是去學校帶了一把傘給你嗎?”


    “……”


    屋裏燈光明亮,照得袁極俊臉蒼白,他正要解釋,陸婉碧便迎了上來,將一條大毛巾罩在他身上,一邊嘮叨:“瞧你把自己搞的,這要是入了風寒,可怎麽辦啊,算了算了,我去熬碗薑湯給你驅寒,你先去洗澡吧。”


    “嗯,”麵對毫不懷疑自己的妻子,袁極開囗,聲音沙啞:“傘借給學生了。”


    陸婉碧一怔,萬分溫柔地含笑瞥了他一眼,就像早已知道自己丈夫有多善良,對學生有多好。


    “你啊,就是對學生太好了,要是把自己弄病了,剩下的學生怎麽辦?”


    袁極唇邊泛起一抹涼薄的笑意。


    他與梁莉莉的雨中相遇很詩意,第二次,卻在煙花之地。


    說是煙花之地,也不太確切,舞廳在當時,已經成為一種流行文化,低俗,亦時尚,好此道者覺得它高雅有意思,作為舶來品,即使作風與民風相違,也因為是洋人傳來,而變成正確的。


    袁極保守作風向來被他那堆開放前衛的朋友所取笑,這回更是把他強拉來舞廳,保證‘你一定會喜歡’,一把將他按在位置上,立刻有穿著體麵的小廝放上茶水點心,友人得意洋洋:“別說我把好東西藏著掖著,今天上台唱歌的阿姐是我覺得全場最漂亮的。”


    “有多漂亮?”袁極不以為然。


    “看著你就知道了。”


    友人對自己的眼光極有信心,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舞廳燈光轉暗,一抹嫋嫋身影出現在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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