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嫵走進試鏡室的時候,三位評委都下意識地調整了一下座姿。


    麵了十個試鏡的女孩,又沒一個能讓許導動容的一一坦白說,他們的意見都是錦上添花的,許導的首肯才是決定性的一票,他們多少也有些審美疲勞。但眼前走進來的這個姑娘,是好看得教人屏息,忍不住自慚形穢的漂亮。


    好看的皮相有很多種,網紅挑角度,多是眉清目秀討喜的長相,cosy界亦不少受人吹捧的盛世美顏,但當和真正的當紅明星並排一看,登時高下立見,倒不是前者醜,而是後者真正萬中無一挑出來就靠臉吃這行飯的。


    這大抵便是老天爺賞飯吃。


    除了出挑的外形之外,江嫵的從容也不像是一個毫無試鏡經驗的大一新生應有的,許導暗暗嘀咕,猜測以她的外貌,可能有過一些演出經驗。她倒是占了兩世為人的便宜,秦家小姐什麽大場麵沒見過?


    在人前表現得不卑不亢隻是融入骨髓的基本功,連季辭鳳都可能做得沒她好。


    她笑著給在座的評委道了下安,就在許導的點頭示意下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不用任何整體動作,光看台詞和表現力。她泰然自若得讓觀者生出了刹那的迷惑,卻又不會讓人覺得她不尊重這個場合,就像富有經驗的演員出席一個尋常的試鏡會,而不是毫無經驗的表演係學生參加許導的內薦試鏡會。


    許導定定神:“你有三分鍾時間讀一下劇本上的台詞。”


    這個時限定得特別,劇本並不長也不短,要由演員自己決定語速和語氣,人一緊張,語速就會不自覺的加快,甚至出現囗吃的窘況,台詞也是一個演員的基本功,然而國內流行明星往往常要倚賴配音演員,中戲出身的還好些,於是在海角論壇上粉黑大戰時,常會嘲諷某某小生連台詞都要請配音,談何演技。


    囗齒不清,感情不到位,都是台詞功不足的表現,亦容易鬧出笑話,小花一句把‘沮喪’念成了‘且喪’,出道至今都被人當作黑曆史笑她沒文化。


    在秦卿還沒浪到飛起,惟一能管住她的秦老爺子又舍不得說重話訓孫女,野得全家上下都管不住她之前,小秦卿也是聽家裏話上足了禮儀儀態課,普通話標準動聽,加上這半個月在【模擬空間】裏,寧瞳的台詞都被她念得滾瓜爛熟,這時深呼吸一下,毋須外物加持,已經瞬間入戲。


    試鏡室裏安靜得一根針落到地上也清晰可聞,幾位重量級評委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再有定力都難免心慌,江嫵的視線穿透他們,平靜地看著正前方,最先變的是眼神。


    原先一個乖巧禮貌的大學生,目光倏地冷下來,沒有表情地看著前方,唇瓣微抿。


    “師兄。”


    她一開囗,方才清脆的少女音一下子沉澱了下來,帶點遊刃有餘的笑意,她下巴微抬,拋出了一個疑問的眼神,劇本裏,這時就應該是師兄激動質問的台詞了,她跳過對方的部份,收回眼神,唇邊笑意擴大。


    無論在飾演多麽內斂的角色,表情都切忌一成不變,觀眾通過演員給出的訊息出作出反饋理解,一環跟不上,就會出戲。一般來說,電視劇裏的演員會更加‘浮誇’,因為電影院裏,大家會聚精匯神的觀看電影,更加容易捕捉到一些微表情釋放出的訊息,後者則不然,有時人不在電視機前,也要讓觀眾通過高昂而情緒激動的台詞來接收訊息,是以難免有‘用力過度’的尷尬感。


    鏡頭感是種很實在的東西,有女生為了自己在合照中上鏡,會在家中練習以不同角度展現出最好看的一麵,而拍攝視頻則更難,那麽多部不同角度的攝影機,怎麽搶怎麽走位?


    江嫵無疑是開了掛的。


    新人練不出來的,她可以在【模擬空間】裏練無限次,此時麵試雖然不能秀一把她的風騷走位,但對於自己每個表情該做到哪個程度,她嫻熟於心,根本不會有任何忐忑感。


    她甚至可以直接想象出評委眼中的她會是何種樣子的。


    “師兄說完了?”


    江嫵垂下眼簾,又隨即揚起,眼睛幽亮得懾人。


    在這段劇情裏,‘寧瞳’臉上是化好了明豔妝容的,而她不過化了淡妝,卻能光憑氣場的轉換來讓人往寧瞳身上扣,語速不緊不慢:“同門切磋,也是講究規矩的,我向來重情義,既然師兄執意指教我,那我也不好推拒,隻是不知道師兄想比什麽?”


    她一頓:“八極拳?嗬,倒是許久沒練過了,手生,還請師兄多多包涵。”


    江嫵沉默了一會,直接跳到擊敗寧飛後的台詞。


    這亦是最考人演技的一環,在戲中,寧瞳頂著一樣的造型,卻需要在這個轉折裏展現出截然不同的一麵!


    在交手前,她是矜持而豔麗光鮮的八姨太,《俠門》裏多以武打戲交代心理轉折的,這裏也不例外,擊敗師兄之後,她精致的偽裝終於剝落了一角,也是許導對顏嫣最不滿的地方,她演不出寧瞳的純粹。


    倏地,江嫵胸腔明顯地起伏幾下,像是經過了劇烈運動,她斂起笑意,眉眼倔強,此時她的漂亮極具侵略性,似一把雪白尖刀抵著人,尖銳得要折不折。


    在這刹那,她不是華服加身,曆盡風霜的八姨太,藏在美好身段下,依舊是那個倔強,很有自己一套的小師妹。


    這就是江嫵的天賦了,她是個感情強烈的人,平日談戀愛也是來得快也去得快,很容易就說服自己,她能以表現派的方式把持住角色的顯著特點,而在感情表達方麵,她則融合了體驗派,接受‘寧瞳’的觀點和看法,先感動自己,才能感動觀眾。


    “師兄,你退步了。”她側側頭,語氣平淡:“師父說過,無欲則剛,出手最忌留情,你叫停我,又不打算和我作生死之搏,真教師妹失望。”


    “好問題,不過這似乎與你無關吧?敗者怎麽有資格問勝者呢?今日念在同門之情饒你一命,從此見麵便是路人罷。”


    劇本到此為止了。


    江嫵又刻意秀了一把──她揚起一抹明媚的笑,恢複到女大學生‘江嫵’的身份來:“我讀完了。”聲音輕快嬌甜。


    眾人俱是一怔,露出了沉思的神色,又齊刷刷地轉頭看向許導。


    沒錯,她的表現是很好,好到讓他們吃驚。


    但真正做決定的,還是許導。


    他目光定定地看住江嫵,不誇獎也不批評,隻道:“你演練一段最擅長的武術吧。”


    實際上,許導心裏已經有了決定了。


    在方才那一段簡單的表演裏,他的心髒幾乎跳到了嗓子眼,這是一個熱愛電影的導演,終於找到他心中最合適人選時的反應,就像腐女發現了最萌的cp,吃貨翻山越嶺終於找到了正宗的東坡肉……


    隻要江嫵演練的武術還算過得去,這人選就算是徹底定下了。


    貨比貨得扔,顏嫣尚算合格的表現,江嫵演了同樣一段之後,立刻把她完爆三條街,不論是台詞功底,氣度,還是演技都優秀得不像新人。


    不由得許導多想,因為下一刻,這個大一新生又為他帶來了更大的驚喜。


    《俠門》主角習的武術類型並不是秘密,但八極拳難學,隻有花架子的話,生手很容易被看出不對勁的地方,勁道不足反而滑稽好笑。江嫵骨架纖細,外形柔美,今日穿著熱褲秀出大長腿,倒能看見隱約線條肌肉線條,緊致而不碩大,但有健身習慣,不代表武術就會打得好。


    江嫵深呼吸,擺出了起手式。


    【武林神功】像刻在基因裏,她不需要多加思考,便能打出行雲流水的一套動作,所以她有足夠的空暇去交戲,在別的試鏡者專心打好招式時,她反而再次入戲。


    寧瞳的八極拳是怎樣的?


    她無疑是個很有武術天份的女孩子,華夏武術少不免巧勁,八極拳以硬功為主,招招殺著,要打得好,就不能猶豫,她頂著一張妖嬈秀美的臉,曼妙身姿無一處不美,手下所打出的功夫,卻無一招不狠,凶得如尖刀出鞘!


    一套打下來,也不過是片刻的功夫,許導這回是再把持不住淡定的架子了,他尋了許久的寧瞳,彷佛在他麵前活轉過來,他恨不得現在就開拍,每一幕鏡頭該怎麽入手,都立刻有了想法。


    江嫵微微一笑,倒沒去刻意觀察評委的表情,電影選角有太多不確定性,就算他們在這裏很欣賞她,也不代表沒有換人的可能。


    她不知道的是,現在如果哪個投資商敢跟許導說要塞別人來演寧瞳,他老人家寧可另找投資,也不樂意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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