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也是連念初他們鬥爭的首要問題。


    他們的敵人,勿庸置疑是楚萬齡。


    他現在應當還在上一位被奪舍者楚源輝的身體裏,或者已經轉換了新身體,但一定仍然掌著楚家大權。在他掌控之下的楚家,與楚家聯手的柳家等大家族,和遊離於這些家族之外,由散修們組成的靈師宗盟……此刻都是他們的敵人。


    人間洶洶,舉世皆敵,他們沒有任何朋友可以依靠。唯一的辦法就是分化瓦解敵人,將楚萬齡那些靠利益聯合的“朋友”也變成“敵人”。


    他十根手指上生出細密的根,將鍵盤罩得密不透風,以人類遠不能及的速度敲擊鍵盤,把楚颯講的故事轉化為一串串文字。之後便是對著文字一遍遍梳理精煉,挑出最核心的兩個點:


    其一,楚家家主並不是真正的楚源輝,而是一個活了千年的老鬼奪舍而成。楚家每代的家主傳承儀式就是這個老鬼弄出來的奪舍儀式,所有參與者都是他更換新身體要到的祭品。


    其二,楚家至寶山河鼎的靈樞是奪舍老鬼當年將一位靈師的魂魄煉成的,靈樞的魂誓血契一直在他身上,楚颯是被他部分魂魄侵入,才能暫借山河鼎之力。此人不死,山河鼎就永遠是他的,不可能再轉挑主人。


    他原本還寫了楚萬齡利用山河鼎將自家子弟煉化吃掉的事,思考再三又刪掉了。這件事上雖然山河鼎和嶽兄也是受害者,可畢竟涉及到祭煉活人之事,萬一有人拿此事抹黑嶽兄,要把山河鼎當妖邪之器砸掉就不好了。


    他們得當清清白白毫無汙點的白蓮花,會引起爭議的部分可以暫時擱置。


    反正寫出來的都是事實,更是□□裸的生死和利益,不怕那些人不鬧起來。就算楚萬齡有能力壓下楚家人的置疑和反抗,外麵那些想要山河鼎的人也不會容許他安安穩穩地修行,恢複實力。


    寫完之後他又擔心自己身為異類,文筆不合人類喜好,特地把柳瀟然叫進來修改潤色。柳大公子也是世家大族精心培養出來的,水平不俗,對著屏幕仔細看了一遍,便挑出幾個用詞不夠犀利的地方,手指摸到鍵盤上,打算直接替他修改。


    可指尖按下去,他就覺出不對了。


    之前光顧著看屏幕,竟沒注意到這鍵盤的排列和他習慣的方式完全不同,而且一鍵按下後,屏幕上赫然彈出了一個他根本不認得的文字!他連忙低頭看去,才發現按鍵上印著的都是他根本不認得的奇異符文,敲擊幾下又會組成另一種更複雜的新文字。


    他敲出的怪異文字排在連念初寫成的,他完全能看懂的正常文章裏,顯得如此刺目和不和諧!


    “這是怎麽回事,輸入法變了嗎?白靈樞,請你幫我調一下輸入法。”


    連念初看了一眼他胡亂在屏幕上打出來的字,剛要說“就是這個輸入法”,忽然想起來,這台電腦是從日新小世界買的,和這個世界的文字是不同的!他打出來的東西因為體內遊戲客戶端自動轉譯的緣故,任何人都能看懂,可柳瀟然按出來的就是實打實的日新小世界字符,本地人當然看不懂!


    這篇文章要是就這麽打印出來,恐怕就是一張沒用的廢紙!


    果然還是他以前去過的世界太少,鬥爭經驗不足啊。連念默默記下這個教訓,柳瀟然倒也沒說什麽,自去寫了傳信符,用特殊手法破開房間裏的靈封,讓楚颯多買一台能打字的電腦回來。


    兩個人類照著他寫出來的東西重新打了一份,楚颯負責打印裝訂,柳瀟然則把自己記得的各大靈師家族與靈師宗盟平麵圖畫出來,方便連念初投遞。


    他披上蓮葉鬥蓬乘夜而出,又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回來,回來時兩手空空,已是將印出的傳單都精準地投遞了出去。


    靈師界因為楚家內亂和山河鼎掀起的風波,在這批傳單的催化下愈演愈烈:


    楚源輝在楚家積威甚重,那些在家主選拔中死去的子弟的親友們不敢質問他,卻一次又一次地出入代族長家中,楚家的資源和人心漸漸偏移。


    柳家則是光明正大地拿著那張傳單上門,將楚望京之死與柳瀟然失蹤並作一件事,要求楚家給個說法。而靈師宗盟也借口要楚家協助調查森林裏那幾個楚家弟子之死,一次又一次上門求見楚源輝,甚至有人暗地裏以靈術攻擊楚家,想要試探他的底細……


    楚萬齡站在試煉場門口的陰影中,沉著臉接過手下遞來的一張傳單慢慢閱看,眼中漸漸泛起了血光。


    他這次轉命失敗,又丟了山河鼎,隻能靠著吞噬未經提煉的粗糙生命體維持這具身體。他要消化剛剛吸收的靈力,要排出人類肉·體裏蘊含的雜質,要加固被撕裂的靈魂……


    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能完整修行的時間卻越來越少,總是被不時出現雜務打斷。這樣那樣瑣碎微小的幹擾積累起來,就嚴重拖慢了他的恢複時間。


    而那群膽敢來浪費他時間的廢物,就是手中這張紙引來的。


    楚颯!


    隻有楚颯知道族長試煉的真相,隻有他用得出來這種鬼蜮手段!當時果然不該讓楚颯活著離開。這種小手段雖然奈何不了全盛時的他,在這種情況下卻給他添了太多麻煩。


    算了……他吸收的靈力和魂魄已經夠支持那件事了,這具身體衰邁殘損,本也沒有再維持下去的必要。原本還想再多準備一陣,也讓楚颯多享受一陣活著的感覺,在他最放鬆、最想活下去的時候再奪走他的性命。既然他自己尋死,那便讓他死。


    讓他立刻就死!


    他揉碎手裏的傳單,一把抓住傳信靈師,關閉大門,鎖死一切出入通道,進入地下三層一座從未有外人進過的房間。


    那裏鎖著的,是千年前他從一位失落的神祗魂魄中搜得的,神的秘密。


    楚萬齡衰老鬆馳的臉龐擠出層層皺紋,嘶啞的獰笑聲中,指尖狂暴的靈力蕩開,捏碎傳信靈師的喉骨,一口咬上,將鮮血與魂魄一同飲下。他渾濁衰老的雙眼頓時熾紅如滴血,精力也陡然旺盛,帶著一身淋漓血跡走到房間中央一處密布符文的坐墊上,盤坐下來,融入了房間黑暗幽密的靈力中。


    遠在城郊一角那間斷絕靈氣的房間裏,正在修行的楚颯忽然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起來。他頸上早已光滑無痕的皮膚上忽然鼓起一片蚯蚓般醜陋又起伏不定的血管,眼底流出兩道血痕,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在地毯上來回翻滾。


    小山河是第一個感知到的。


    楚颯氣血剛開始翻湧的時候,他就從沙發上站起來,扔下薯片和喜劇圓光朝房間走去。連念初察覺不對,神識巡遍整個房間,監查到了氣息的擾動,也跟著山河進房間,看到了他在地上苦苦掙紮的模樣。


    他見過楚颯犯病,雖不知原因,卻清楚地記得當時的經驗——打一頓就好了。於是快步跨到山河前頭,反手把孩子護在自己身後,一腳踏到他胸前,把鎖塵往他顛狂亂搖的臉上一壓,厲聲喝道:“你怎麽了?”


    楚颯喉頭“嗬嗬”作響,睜著一雙通紅邪異的眸子,從鎖塵下斜睨他,將手伸向山河,掌心浮出一道殷紅靈紋,詭異地笑道:“山河,過來……你是我的,過來!”


    連念初立刻覺出了不對!這些日子楚颯都老老實實,在他麵前敢說一句山河是他的?連叫山河時都得在名字後麵客客氣氣地加上個“靈樞”,眼下這模樣分明是鬼上身了!


    不……不是鬼,要是妖魔鬼怪這種陰氣熾盛的東西就會被鎖塵吸了。


    上他身的那東西雖然看著邪惡,附身之法用的倒是很正的神修手段。而且細細感受一下,楚颯身上此時漾出的靈息波動很是熟悉,和嶽兄當初教他的神修手段有些類似。


    此刻能控製楚颯身體,能使得出嶽兄自修的神道手段的,隻有那個人了!


    原來他每次轉生的手段並不是普通的奪舍,而是像神祗降臨下界時那樣,附身到別人身體上進行降神!


    奪舍會損傷本體真靈,會被天道所忌,降神卻不會——因為被“降神”的身體,其原主還活著,隻是魂魄與思維都會被對方控製,成為一種空白的、自願敞開接納對方真靈操控的狀態。


    想不到他們才剛開始打宣傳戰,對方就已經兵臨城下,要與他們決生死了!他一個人類居然修成了降神之法,這場仗就是贏了,楚颯也要遭一場大難……不知道他還有沒有醒來的機會……應該鎖上門不讓柳瀟然進來,這種抉擇對人類太殘酷了……


    連念初腦中瞬時閃過許多念頭,第一個動作卻是握住了山河的手,用盡全身靈力壓製住他。


    魂誓血契剛起感應就被強大的靈氣壓製,楚颯漂亮的新臉孔一陣陣扭曲變形,血紅的雙眼中竟流露出一絲清明,緊緊卡住自己的脖子,嘶啞地罵道:“媽·的,這老東西居然還能控製我,你的藥屁用沒有……殺、殺了我……告訴柳瀟然,老子……”


    話沒說完,他眼中又蒙上了一層血腥,細膩雪白的臉幾乎被一片血管占據,僵硬地抬起頭,任由眼底鮮血橫流,陰戾又貪婪地看著連念初:“你就是他們說的白蓮花?你是山河鼎的另一半兒?不……你身上的氣息不對,你也有那個人的力量,你到底是什麽人?”


    他放出一點神識接觸到連念初,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和恐懼,但很快又感覺到了不對:“你也不是他,你身上隻是那麽一點殘存的他的氣息……嗬嗬,他果然不會再降臨這個世界了,你想奪走山河鼎,為的也是他的魂魄吧?”


    那道神念再進一步侵入,感知得越多,他眼中的鮮血與欲·望便更熾烈,戰栗著說:“好完美的身體,和你的身體比起來,我用過的那些簡直就是垃圾!這就是真神造物的威力嗎?”


    楚萬齡心中如有熾火焚燒,不顧自己剛將神識連接上,還沒完全降臨到這具身體上,一再催動魂誓血契,命山河控製住連念初。又遠程遙控,將殘存在楚颯體內的少許魂魄真靈撕裂開來,融入神念中侵襲他的識海。


    連念初全力壓製著山河的異動,似乎沒有多餘的力量抵擋他神識的入侵。那絲魂魄眼看著要順利地侵入他識海,房門忽然被人用力撞開,柳瀟然冷酷的身影悍然闖入,手裏倒提靈弓,張弓搭箭對準楚颯的心口。


    連念初和“楚颯”同時喝道:“你要幹什麽!”


    他平靜地說:“楚颯曾對我說過,他一直擔心楚萬齡留在他體內的這片碎魂片會奪舍他,萬一有那麽一天,他寧願死在我手上,而不是變成行屍走肉,讓人利用。我也早有這樣的心理準備,白先生,這些日子多謝你相助了!”


    “不要殺……”兩道吼聲疊在一起,卻已攔不住離弦的長箭。


    箭已射出,說什麽也來不及了,唯有配合!


    連念初的神念悍然反擊,纏住深入自己識海中那片魂魄用力向外一扯,將楚萬齡部分魂魄和由其他人魂魄碎片堆積而成的“偽真靈”扯出,用自己的真元裹住,暫時壓製在識海內。


    同時他身邊真空互換,一直被他壓製在懷裏,仿佛隨時都能傷害到他的小山河已被移換到了遝無人煙的靈湖空間裏!


    楚颯的身體和楚萬齡的魂魄同時遭到重擊,他反而清醒了一瞬,睜開眼看向柳瀟然,眼角鮮血中混上了點點清淚,低低叫了一聲:“柳……你要……”


    柳瀟然朝他笑了笑,用力點頭。


    兩人隔著半個屋子的距離深情對望,連念初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閃身落到他麵前,捏碎一粒靈丹揉到傷口上,按著箭杆,用極度的疼痛把他的魂兒從對象身上喚回來。


    楚颯疼得張口就想罵,又有一波疼痛襲來,把他的罵聲堵了回去,敢怒不敢言地看著身前白衣。


    連念初的神念已經順著楚萬齡的神識倒侵入了他的識海裏,初步接觸到魂誓血契和楚萬齡的碎魂,隻是再進一步,就要麵臨楚颯自己魂魄與身體的反擊,無法徹底拔除殘片。他現在需要楚颯的配合,拿這塊識海當作戰場——


    要麽拔除楚萬齡的魂片,要麽……


    他捏著楚颯的臉,強迫他與自己對望,不容置詢地說:“敞開你的靈魂!不許低抗,完全地向我打開,信仰我,把你的身體奉獻給我,我還能再跟他戰一場!”


    楚颯愕然道:“什、什麽?”


    連念初底氣也不是很足。他拿到神道功法之後一直都隻練習怎麽吸收利用信仰之力,降神這方麵的內容幾乎隻是一掃而過,這是頭一次應用,居然就要麵對神魂之戰這種高難度的東西了。


    原本楚颯一直在試著吞噬楚萬齡的殘魂,剝離出血契,他是想等殺了楚萬齡後,向嶽青峰本尊請教分離血契之法。可是現在楚萬齡降臨到楚颯身上,他就不能不冒這個險——他不能讓對方再把魂誓血契搶走,讓對方控製小山河的真靈!


    要把楚颯變成信徒已經來不及了,連念初也並不真的想要他的信仰,命令道:“不信就不信吧,閉上眼!什麽都別想,隻當自己死了,我會強行侵入你體內,你思想上不要排斥我!”


    楚颯還是不太明白,不過有些事懂不懂都要做,被熟人奪舍總比仇人強。他便閉上眼,豪氣萬千地說:“來……戰到……我死!”說罷用力將後腦往地上一磕,真的昏迷過去,識海之外再無半點阻礙。


    也好,這樣倒省事了……


    連念初深吸口氣,把丹藥和鎖塵留給柳瀟然,讓他壓製住楚颯的身體,自己則將額頭抵在楚颯額前,神識湧出,以最基礎的、完全不像神修手段的手段強行擠入了他的識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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