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亦多愣了剩下的半秒鍾, 忽然明白過來


    林間的眼睛格外亮,一隻手撐在他頸側,氣息有點兒不穩當:“……時老師。”


    時亦在他臂間抬起臉。


    “本來想等生日正式提出書麵申請的, 但現在情況忽然有點兒失控了。”


    林間一緊張就話嘮,咽了下唾沫:“不太能……忍得住。期末我肯定使勁兒,爭取考個響的,為了我能有更好的複習質量和積極心態,咱們――”


    時老師:“補課。”


    林間:“……”


    時亦看著他,壓了壓差點兒就揚起來的嘴角,伸手握住他的胳膊。


    一張嘴心髒估計就能蹦出來。


    林間不太敢再說話,喉結跟著滾了下, 胸肩傾下來。


    男孩子眉眼清晰, 墨勒的濃深眼睫在眸底攪起溫溫笑意, 重新閉上眼睛。


    林間聽著心跳, 握住他的手。


    潤潤月色摻進澄淨星光。


    ……


    科目二的難度就很高。


    補一次課都不一定能掌握, 還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情況, 掌握不好輕重緩急那種。


    可能還得再補好幾次。


    林間放輕動作, 把徹底克服了睡眠問題的男朋友抱回臥室,拿被子仔仔細細裹好, 彎腰親了親他的眼睛。


    小書呆子睡得天塌不驚,牢牢攥著他的衣服氣息安穩, 眼尾還有點兒紅。


    林間在他微翹的眼睫上蹭了蹭。


    時亦睡著的時候很容易畏寒, 本能地往他懷裏偎了偎, 應該是稍微抻著了不舒服的地方, 眉峰輕蹙起來。


    林間把兩個人一塊兒拿被裹嚴實, 把人抱緊,整個圈進懷裏。


    這段時間, 他其實越來越能體會到時亦曾經說過的那種感覺。


    太幸福了,太輕鬆了。


    輕鬆得能飛起來,幸福得感覺好像一切都會在下一秒就打碎了散落一地。


    那種明明就暖洋洋地泡在真實清晰的陽光跟暖意裏,可又會在深夜找上門來的某個噩夢裏驚醒的不真實感。


    小書呆子為什麽不願意睡覺,他其實知道。


    因為醒著的時候畢竟還好。


    壓抑是真的,無路可走的逼仄和窒息是真的,深夜裏被噩夢驚醒的時候,反而懷疑會不會現在的一切其實才是場夢。


    哪天夢醒了睜開眼睛,還是無望的漫漫長夜,身邊還是冰冷陰暗的爛泥潭。


    林間一點點親他的眉眼,順著向下。


    微微發燙的眼皮,鼻尖上一小點兒細小柔軟的絨毛,睡熟了就抿得沒那麽嚴的淡色的微涼的唇角。


    真正的生活跟打遊戲不一樣,不是打完一局贏了就是贏了輸了就是輸了,重新開局一切清零,還能毫無壓力不用顧忌地再來一次。


    所有的經曆,所有的傷害,都要時間去消化。


    所有的噩夢都需要時間醒過來。


    時亦從一個噩夢裏醒過來,又接過了他的,連拽帶拖地死死扯著他,沒叫他滑進碰不著光的深淵。


    所以他好像都沒理由停下。


    林間扯扯嘴角,在男朋友的耳畔最後輕輕親了一口:“時老師,期末……還能再特訓一回嗎?”


    時亦枕著他的肩膀,還睡得格外沉,蹙了蹙眉沒能醒過來。


    林間把人往懷裏攬了攬,護著時老師的腦袋,特別酷地點了兩下頭。


    時亦被他折騰了半天,好不容易從濃過頭了的睡意裏頭睜開一邊眼睛:“什麽?”


    “沒事兒,反正已經單方麵說好了。”林間自己先樂了,在他腦門上親了一口,“期末特訓。”


    時老師眼睛亮了下,撐著胳膊就要往起坐。


    科目二對體力的消耗不是一點半點,他坐得急,身上的勁兒沒來得及跟上,坐到一半胳膊就沒了力氣。


    林間及時把往床底下掉的人撈住,塞回懷裏:“不是不是,不是現在,在接下來的相當長一段時間……”


    時亦有點兒冷,攥著被子拽了拽:“直播不耽誤嗎?”


    假期的話畢竟不用上課,空出來的時間直播就足夠,這種期末特訓的大塊時間全靠課下,要繼續直播可能有點兒困難。


    時亦早就想跟他提這件事,一直猶豫著沒說,也是因為直播間。


    林間其實並不真有多喜歡打遊戲,或者說哪怕一開始有著男孩子對於遊戲的本能喜愛,也在日複一日的靠這個掙錢的潛意識裏把它變成了一份工作,一份必須要背負的責任。


    不論什麽興趣,隻要不是那種特別喜歡視之為生命的……哪怕真有那麽喜歡,變成了工作以後,也一定會在某些時候變成能把人壓垮的負擔和折磨。


    但也不是說結束就能輕輕鬆鬆扔開結束的。


    不習慣,也不舍得。


    林間現在還會在手腕允許的情況下直播幾局,也會在老東家人手實在太緊的時候,不要報酬特別大方地幫忙組個練習賽。


    還得到了老東家特別給麵子地到付寄過來的寫著“pluto”的定製護腕。


    時亦也知道,所以從來都沒跟他提過,還特意趕著個不知道什麽節的優惠買了早看中的機械鍵盤跟打職業專用的全套鼠標耳機工學椅。


    現在他們客廳那個專門用來直播的小角落簡直特別高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打劫了哪個青訓營。


    “托付出去了。”林間笑了笑,“靳老師說他幫忙。”


    時亦愣了下,兩隻眼睛都睜開看著他。


    “前陣子他太忙,我幫他代練了一段時間吃雞。”


    林間給他解釋完整劇情發展:“他給了我一些資料,指導我準備了一些……”


    林間清了清嗓子:“東西。”


    時亦:“……”


    林間:“……”


    小書呆子在這種時候就反應得有點兒快。


    耳朵唰地紅透了,還在他胸口用力咳嗽了好幾聲。


    “順便還答應了接手直播間幫我一直代播到咱們上完高三高考結束。”


    林間也有點兒不太自然,咳嗽了好幾聲,把剩下的話飛快說完:“跟直播間都解釋完了,聽說他當年也是青訓營退役下來的選手,雖然是跨頻聊天,但遊戲這個東西應該都大同小異,沒什麽問題。”


    “……”時亦眨了眨眼睛,張了下嘴沒出聲。


    “怎麽了?”林間摸摸他的腦袋,笑了笑,“要是你會打遊戲,肯定讓你幫忙了。主要是我同桌可能確實不擅長這個……”


    “不是。”時亦有點兒猶豫,“靳老師――”


    林間愣了下:“怎麽了?”


    小書呆子看起來挺糾結,顯然是不知道該不該背後議論人,抿了嘴角看著他。


    看起來簡直非常擔憂。


    林間想了想,親了男朋友一口,抱著人摸過手機,戴著耳機打開了直播間。


    時亦就是被他折騰醒了一小會兒,整個人還都困得晃晃蕩蕩,努力撐著眼皮跟著看了五分鍾,就又失去了意識。


    林間眼疾手快,及時伸手托住了順著肩膀砸下來的腦袋,叫他靠在自己胸口。


    又過了五分鍾,林間一隻手抱著男朋友,一隻手拿著手機,對著直播間的畫麵陷入了有點兒深刻的沉思。


    -


    “你猜。”


    程醫生扛著刀:“我關心的是不是你怎麽一時不慎,找了個不靠譜的前青訓營淘汰隊員來代播。”


    “人生總有意外。”


    林間還挺憂鬱,揉揉額頭:“能進青訓營的一般不都應該是高手嗎?”


    “這個高手不光自己掉到了白銀,還需要你幫忙代練給練回來。”


    程航很冷漠:“為了這個,甚至寧肯不要臉地主動支付你小黃文跟技術指導作為報酬。”


    林間:“……”


    小白菜就這麽被拱了。


    不光拱了,還頂在腦袋上高高興興地到處跑。


    跑到哪兒就顯擺到哪兒。


    程醫生舉著大刀狂掄偷菜賊十八輪:“說!你對我可愛的小患者都幹什麽了!”


    “我不是你可愛的小患者嗎?”林間問。


    “滾蛋!”程航超暴躁,“狡猾的老東西!”


    ……


    林間決定讓程醫生冷靜冷靜,伸手關了視頻聊天,接了於老師打過來的電話。


    其實這個失誤也有點兒超出預料,畢竟某位常年黑襯衫金絲眼鏡的靳姓前輩看起來真的非常特別極其的靠譜。


    沉穩從容優雅理智,法庭上簡直帥炸蒼穹,把那群人送出法庭那一段都能高光特寫。


    一看就是男孩子特別向往能長成的那種特別成熟可靠的大人。


    沒想到特別成熟可靠的大人打遊戲能打成這樣。


    幸好遊戲設定裏不能攻擊己方同伴,不能把自己家的塔推了。


    林間現在都有點兒心有餘悸。


    不太敢回想自己看過的那幾局直播,也不太敢細想直播間飆升的人氣到底都是來看什麽玩意兒的。


    點我在線看資深前輩散發餘熱代播準高考新人在線送家。


    於老師顯然對這件事不知情,挺冷靜地了解了情況:“知道了,你號給我。”


    “……”林間現在對誰都比較警惕:“於老師?”


    小書呆子從電腦屏幕後頭冒出來個腦袋,點頭點頭。


    可能是氣場稍微有點兒打架,林間對上於笙其實一直多少要更緊張一點兒,也跟著他坐直,在空氣裏畫了個問號。


    時亦在問號那一塊兒打了個對號。


    林間抉擇了兩秒鍾,給他報出了一串賬號密碼。


    “ok。”於老師格外利落,敲了幾下鍵盤,“喜歡用哪個……傑斯奧恩亞托克斯,吸血鬼有興趣沒有?”


    林間:“……哇。”


    “那就加個吸血鬼。”


    於老師沒有多廢話的習慣,三兩句敲定:“對了,有個挺重要的商翻單子,那邊客戶看上了charon的文風。約個時間,讓他帶以前所有的翻譯稿過來一趟。”


    林間愣了下:“什麽?”


    “時亦。”於笙換了個說法,“你還不知道?”


    “……”林間下意識搖了下頭:“我――”


    “哇。”於老師停了幾秒給他反應,笑了一聲,“恭喜。”


    直到賬號直播間重新換了個人托付出去,林間都還沒太能從於笙剛才那幾句話裏回過神,


    ……


    也可能是因為於老師的話其實沒比他們家小書呆子多多少。


    不是內向,就是單純的冷靜果斷,能用一句話解決絕不用兩句,什麽事兒都幹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


    特別酷。純粹又堅定,堅定又坦然。


    一樣是他們一直特別想長成的那種大人。


    就是每次聽於老師用幾句話就說完的事兒,回頭還得想半天才能反應過來。


    林間挺艱難地在那句“恭喜”裏頭一點點往前找線索反應,眼前被時亦的手晃了好幾次,才忽然回神抬頭。


    小書呆子舉著除塵用的掃帚,從電腦屏幕後頭繞過來,彎著腰認認真真看他的眼睛。


    “於老師說。”


    林間緩了下,笑著把小掃帚精牽過來,抬手幫他擦幹淨了鼻尖上的一抹灰:“有個客戶看上了……有個客戶想讓你接個商業翻譯的單子。”


    時亦愣了下:“接嗎?”


    “接得過來就接啊。”林間揉揉他的脖頸,把掃帚接過來,“累不累?”


    “不累。”時亦搖搖頭,“我們要特訓――”


    林間笑了笑:“我要特訓,把題留給我就行,我肯定不偷懶不打小抄。”


    時亦看了他一會兒,嘴角壓不住地往起抬了下,點點頭。


    “具體的你再問問於老師。”林間親了下他的嘴角,“我不太懂,記住的就這麽多了。”


    時亦差不多有數,又點了下頭,準備回去收拾收拾跟於老師聯係,被林間叫住:“小書呆子。”


    時亦轉回來:“嗯。”


    “你――”林間看著他,張了下嘴,到底還是沒問出來,“晚上想吃什麽?”


    時亦:“炸饅頭片。”


    林間:“……”


    商業翻譯的錢大概不少,小書呆子心情挺好,輕聲哼著歌回了書房。


    林間想了一會兒男朋友大概還能開發出多少饅頭的吃法,自己樂了半天,揉揉額頭,輕呼了口氣。


    於笙那個發音其實很短,隨口一說,哪怕發音再標準也不一定就能保證絕對聽清了。


    但他還是忍不住想。


    林間靠在椅子裏出了會兒神,伸手把書架上的護腕拿下來。


    有點兒分量,純黑的,拿金線繡的英文花體字。


    pluto。


    放逐的冥王星。


    時亦整理好了以前的所有譯稿,跟於老師約定了時間。


    客戶是靳林琨這邊團隊介紹過來的,除了基本的翻譯準確性流暢性之外,對翻譯風格和文藝性要求也很高。一群人對charon背後年輕得過分的真人格外驚訝。靳總特意跟著一塊兒鎮場子,把雙方拉到了茶室邊看邊聊。


    林間在外頭繞了兩圈,被於老師堵了個正著。


    “抱歉――”


    林間被人拍了下肩膀,條件反射回頭,鬆了口氣:“於老師?”


    “等人?”於笙指了指邊上的咖啡廳,“過去坐。”


    這邊的咖啡店一看就不賣雞排烤腸章魚小丸子,林間對價格大概有數,搖搖頭笑了笑:“不了,我多等一會兒。”


    於笙沒多說,跟他一塊兒坐在了路邊的長椅上。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這兩天下雨,難得的把溫度降下來了不少。


    陽光從雲的間隙裏灑了點兒光,跟格外清新的空氣一塊兒無孔不入地擁抱著能抱得到的一切。


    於笙深吸口氣,閉上眼睛呼出來。


    林間側頭看他:“您最近忙嗎?”


    “還行。”於笙笑了笑,“帶了個高三,快高考了,睡得有點晚。”


    林間愣了下,蹙起眉:“身體重要,您好好休息,賬號我自己找人托管也行。”


    “不用,我們班上還托付給我四個,多你一個不多。”於笙說。


    林間:“……”


    於笙看了他一會兒,笑了笑:“pluto。”


    林間肩膀微僵,扯了下嘴角:“挺中二的,就……”


    “誰都中二過。”於笙彎腰撿了個石頭,在手裏掂了掂,沒怎麽瞄準隨手一扔,格外精準地砸進了中間那個扔煙頭的小洞裏頭。


    林間沒忍住笑了:“您上課扔粉筆頭一定特準。”


    “讓砸眼睛絕不砸眉毛。”於笙笑了,“想看他的翻譯稿嗎?”


    話題轉換得有點兒快過了頭,林間怔了怔,轉頭看著他。


    於笙把電腦從包裏拿出來,打開遞過去:“我複製了一份。”


    “不太好。”林間扯扯嘴角,“他沒說叫我看。我們倆沒商量過,但其實――”


    “三。”於笙說。


    林間頓了下:“其實……”


    “二。”於笙的手放在了delete鍵上。“……”林間把電腦接過來,點開了那個文件夾。


    時亦談妥了合同,接下來原稿從茶室出來的時候,林間還沒把電腦放下。


    於笙抬頭,跟他打了個招呼。


    陽光好到不行,樹葉都被水洗得明翠,空氣清新得順著呼吸往肺裏鑽。


    林間把下滑條拉到底,看完密密麻麻的文稿,抬起頭。


    時亦沒立刻得到他的回應,怔忡了下,側頭看看於笙,走過去蹲下來,握著他的手拽了拽。


    林間已經有陣子沒這麽從胸口往上往下往裏往外地疼過了。


    他深吸口氣,低頭看著小書呆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放下電腦把人拉起來,起身抱住。


    時亦累,他知道。


    他當然知道時亦非常累,非常辛苦,甚至他都不太能肯定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是從那次跟他一塊兒去打比賽,或者更早,早到他以為一切都正常的某一天。


    他知道時亦不願意讓他知道這些,所以他始終控製著自己沒去深究過。


    ……


    但當男朋友所有的工作成果都擺在他麵前的時候,依然能疼得他不太喘得上氣。


    “談這個其實挺虛的。”


    於老師顯然很喜歡看這種事兒,他一邊看,一邊還給他補充介紹:“不過他這個工作強度,對專職筆譯來說,都算個不小的壓力……程航還跟我打了一架。”


    於老師還順便幫他退出來,看了一眼文件夾上麵標注的譯者名。


    沒聽錯。


    林間收緊手臂,胸口跟眼睛都燙得有點兒失控,清了幾次嗓子:“charon?”


    時亦抬頭,認認真真看了他一會兒,眼睛彎起來。


    卡戎。


    光走不到的太陽係邊緣。


    漆黑的、安靜到絕望死寂的無垠宇宙裏。


    被放逐的嚴寒軌道上。


    潮汐鎖定的伴星,永遠不會停止循環的旅程,彼此相對鎖定的雙星係統。


    起名的時候還不能告訴林間,等事情解決以後,他就沒想過要再特意瞞住,但也不是一定特別要對方知道。畢竟他本來就從沒打算過要走。


    不論林間知道或者不知道,他們都會一直綁定在一塊兒,一起走很久或者更久的旅途,一起看更多更廣袤的風景。


    林間聽著心跳,收緊手臂。


    男孩子稍微踮起來一點兒腳,回抱住他:“pluto。”


    時亦:“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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