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亦沒能立刻和他的新舍友會麵。


    因為他的新舍友被路過的體育老師抓了個正著,去體育組賠那個被連根壓折的球筐了。


    “新籃球架沒經曆過考驗,可能有一定幾率的質量問題。”


    老萬有點兒遺憾,又看了看窗外,給意外落幕的鏡頭補了個話外音的總結升華:“就像我們的人生,如果沒有經曆過各種壓力、打擊和挫折,很難知道韌性究竟能強到什麽地步,又會發生什麽樣的量變和質變……”


    時亦對韌性和質變的興趣不大,提了提神,又仔細想了想這個從天而降究竟為什麽這麽眼熟。


    以及他又不是球筐,為什麽對“有點沉”這三個字莫名其妙的尤其有心得。


    感同身受,不用思考就能脫口而出那種。


    特別真實。


    在家裏的幾天就沒能睡好,出來第一宿又成功睜著眼睛熬到了天亮,太陽穴像是往裏釘了個楔子似的疼。


    嚴重缺覺的思維像是生了層鏽,稍微使點力氣轉轉,都嘎吱作響地往下掉渣。


    時亦沒忍住,皺了下眉。


    他的狀態不好得太明顯,連老萬也看得出來,暫停了對《由新籃球架球筐被壓斷事件的一點淺思》的匯報,拿著回執帶他出了辦公室。


    到了樓下,老萬又特意給他指了遍宿舍。


    河高的布局不複雜,幾條主幹路橫平豎直,出門一直走,閉著眼睛都能撞上學校後牆。


    但老萬顯然還不太放心,特意把直走到頭左拐這件事掰開了揉碎了,給他變換方式調整順序,詳細講了好幾遍。


    本來以為程航那樣的就已經話多到極致了,現在看來根本不是一個段位。


    在時亦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會在班主任的課上直接睡死過去的時候,老萬終於鋪墊得差不多,話頭異常生硬地轉回來:“對了,時亦同學,關於你的舍友……”


    “萬老師。”時亦截住他,“我會和舍友好好相處的。”


    “好好相處要建立在互相了解上。”萬老師擺擺手,繼續耐心地跟他說,“林間同學性格很好,不打架,不和同學鬧矛盾,就是有點囉嗦。”


    萬老師話頭頓了下,看著仿佛忽然精神了的學生:“怎麽了?”


    時亦:“……沒事。”


    老萬放心了,放手讓他自己去了宿舍樓。


    返校的學生不多,手續都辦得挺利索,核對過身份就發了統一的宿舍用具,附帶了張印著一寸照片的門禁卡。


    他們這屆高二不分班,學生間基本都認識,隔了一個暑假沒見,正熱熱鬧鬧地到處串寢室打招呼。


    時亦拎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上樓,有點兒費勁地摸出鑰匙開門的時候,還能聽見走廊裏的喧鬧聲。


    屋裏沒人,他那個新舍友估計還沒賠完籃筐,不在宿舍。


    寢室布局很寬敞,上床下桌,兩張床擺成了個斜對角。另一張床已經收拾好了,架子上放了摞書,被子在床頭,工工整整疊了個豆腐塊。


    空調一直沒關,冷氣開得挺足。


    時亦扔下大概是裝了一個銀河係的行李,踩著梯子爬到上鋪,草草把褥子床單將就著鋪好,仰麵倒在床上。


    鼻梁硌得生疼,他隨手摘了眼鏡,擱在床頭。


    可能是一直憋著股勁,直到躺在新宿舍的床上,這些天的疲憊跟倦意才一股腦湧上來,徹底把他裹了個嚴實。


    時亦屈起手臂,遮著眼睛躺了一會兒,終於把那個憋住了的激靈給打了出來。


    能讓老萬覺得囉嗦。


    他在來之前,居然一度還認為就是換個學校,能有什麽可怕的。


    太天真了。


    大概是確實累過了頭,爬上來的時候腦子都是空白的,除了迫不及待地想找個安穩地方躺下就沒有別的念頭。


    時亦躺了一會兒,才意識自己上來的有點急。


    別的也就算了,藥還在行李箱裏,忘了一塊兒帶上來。


    時亦扶著床欄,往下看了一眼。


    從初中開始,他在睡覺這件事上就有些不大不小的問題,尤其換了陌生的環境,基本別想順利合眼。


    程航覺得他這樣不行,試了挺多辦法,最後好不容易才把他能睡覺的地方又加了個心理谘詢室。


    再下去一趟實在太折騰,時亦側了側身,翻了個身對著牆,閉著眼睛摸過耳機。


    ……


    程航接到電話的時候,甚至還有點兒難以置信:“祖宗,你就為這個給我打了個電話?”


    時亦其實就是想找個熟人說說話,聞言抬手遮了下有點晃眼睛的光:“那掛了。”


    “別別別。”程航好不容易才被他從黑名單裏拉回來,非常珍惜,“我可以請假買張火車票,到你們宿舍,幫你把藥從你床邊的行李箱裏拿出來,給你送到上鋪去。”


    時亦:“……”


    程航覺得這段沉默傳遞了患者包括不屑、不信、不想繼續跟他扯淡在內的一係列十分豐富的情緒。


    “沒辦法,心理醫生也不是萬能的。”


    程航的話還有點吊兒郎當,語氣卻已經認真下來:“時亦,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但我不知道你過去到底遇到了什麽,也沒辦法給現在的你實際有效的幫助。”


    程航:“打個比方,你這個情況,一個熱心體貼的舍友作用可能都比我這個心理醫生大。”


    時亦現在聽見舍友兩個字就一陣頭疼:“換個比方。”


    “啊?”程航好不容易認真一次,猝不及防被他打斷,還有點沒反應過來,“為什麽啊?”


    時亦按了按太陽穴,沒等跟他解釋,走廊裏忽然響起了亂七八糟的跑動聲。


    鑰匙的響動從門外傳進來。


    下一秒,太陽底下曬出來的熱氣已經湧進了寢室。


    進來的人不光一個。


    看起來還挺熟,有的抻椅子坐下,有的從飲水機咕咚咕咚接水喝,還有人往桌子上蹦,對著空調的出風口捕捉那一點兒涼氣。


    估計是那時候打籃球的那群人。


    時亦聽見他們有人管開門的那個叫“間哥”,還隱約聽出了幾個吳濤、李磊之類的名字。


    腦子困得轉不動,剩下的太亂,實在聽不清。


    “打個招呼,叫他們安靜點兒?”


    鬧得厲害,程航這邊都能聽得見,在耳機裏積極地給他出主意:“你的新定位不是書呆子嗎?可以說自己要學習,順便給新同學們補補課,就當排練了。”


    時亦就想在這個地方混過兩年,不太有和新同學交流的**,枕著胳膊沒理他。


    程航習慣了他不說話,繼續出主意:“或者凶一點,摔個東西叫他們滾出去。當刺頭也挺好,刺頭不挨欺負……”


    時亦閉上眼睛。


    他什麽也不想幹,隻想等這群人聊完天出門。


    電話沒掛斷,耳機裏還在沒完沒了地廢話。時亦不方便摸手機,闔著眼,繼續一點一滴地積攢睡意。


    程航自己給自己說得挺帶勁,一路展望到兩方校霸振臂一呼決戰河高的時候,地上的人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寢室裏好像多了個人。


    “別說話。”林間放下外套,順手按下來一個坐在桌子上手舞足蹈的,往對麵床上看了看。


    老萬說給他找了個新舍友,當時掉得太快沒看清,隱約掃見了一眼。


    看著弱不禁風,背著個沉甸甸的書包,戴眼鏡。


    挺老實。


    像個書呆子。


    不太清楚不能說話到什麽地步,被他按在桌麵上閉嘴的男生搖搖晃晃伸出隻手,摸了筆在紙上寫:間哥,我想喝水。


    林間皺了下眉,把筆薅過來:喝屁,人睡覺呢。


    林間:外頭等著。


    一群人躡手躡腳魚貫出了寢室,老老實實蹲到門外,順便虛掩上了門。


    最後個頭瘦小的男生特意在關門前探進來半個身子,打著手勢示意他把眼鏡戴回去,努力做口型:“間哥,和氣,友善,友善——”


    林間忍不住揉了下額頭:“……”


    時亦背著床外,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隻覺得身後忽然安靜下來。


    腳步比之前輕了不止一個分貝,一個接一個,靜悄悄出了門。


    屋子裏悉悉索索響了一陣。


    聲音挺輕,剩下的人來回走了兩趟,估計是拿了什麽東西。


    隔了一陣,時亦的床沿被輕輕拍了拍。


    再裝也裝不下去,時亦吸了口氣,撐著胳膊,摘下一側耳機轉身。


    林間扶了下鼻梁上架著的眼鏡,順便體貼地一伸胳膊,幫他把擱在床頭的眼鏡也遞到手裏,笑了笑。


    ……


    在接下來的相當長一段時間,每次被同桌和舍友煩到想半夜往對方臉上畫個貓的時候,時亦都無數次捫心自問過當初的這個場景。


    就應該假裝睡著了。


    睡死過去,怎麽晃都晃不醒。


    哪怕床被邊上拽著欄杆引體向上的人壓翻了都不會睜眼看一眼那種。


    時亦戴上眼鏡。


    本來也根本不近視,眼鏡摘了就扔在邊上,鏡片上還有灰沒擦。


    光線從窗外斜斜透進宿舍,劣質的塑料鏡片馬上晃出一片光暈。


    他那個挺沉的舍友就站在床邊。


    男孩子肩寬腿長,長相是很有說服力的友好親和,眼睛在陽光底下,顯出點偏暖的琥珀色:“時亦同學?你好,我是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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