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打開又關上,邵宗嚴從灑滿陽光的院落擠入了清冷陰暗的大殿。客戶所住的鳳儀宮看起來也舊舊的,充滿藥味,卻也比這座臨清宮強——這裏給人一種幽暗陰冷的不舒服感覺,不像宮室,倒更像是囚室。


    殿裏燃著檀香,本該是清心寧神的香氣,可在陰沉的大殿裏卻讓人聞著氣悶。


    邵宗嚴低著頭走到桌旁,隻聽得師兄用算命時那種玄遠高妙的嗓音說:“這魚乃是真龍血裔,不能隨意安置。你們立刻去淨身沐浴,挑個丙午年甲辰月庚子日辰時生的人來幫我鎮位,我在這裏布個風水局。”


    剛才那太監陰柔的聲音響起,低聲道:“祁大人,聖上有旨意在先,這臨清殿裏不能沒人服侍……”


    “這不是還有他嗎?”祁會封袍袖一抖,指向安置好魚缸,正在旁邊無所事事地站著的邵宗嚴:“會伺候魚就會伺候人。他是沾過魚龍靈氣的人,比你等靈秀得多,有他留在這裏就足夠了。你們且去沐浴淨體,再虔心誦《陰符經》十遍,以免衝撞靈魚,閉了它的靈機。”


    他聲音清遠,神色衝淡,舉手投足都是一派神仙姿態。且在太醫院時他就下心力和宮中內監打好關係,當今身邊最得寵的太監都曾得過他指點,斷人起落無有不準的。再配上一副十幾年不曾變化的容顏,怎麽看怎麽都是誤入這滔滔濁世的真仙。


    哪怕現在被禦林軍硬綁了關進臨清宮裏,這些太監也仍把他當作活神仙捧著,除卻聖命難違,得看著不能讓他跑了,剩下的——特別是這等涉及神仙之力的事,誰也不敢不聽他的。


    那太監走到邵宗嚴身邊,沉著臉嚴厲地教訓了幾句,要他好生服侍貴人和金魚,若他們回來發現半點不妥,他就要等著受罰。


    他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缸裏的草魚都在水麵上抽出水花了。祁會封拂一拂袖,聲音中添了幾分怒意:“你等身上的濁氣已衝撞了龍魚,還不趕快出去!”


    殿裏的內侍魚貫而出,走到殿外不放心地回望了一下,便見殿門前光影之間,祁大仙背著身子隨意揮了揮袍袖,殿門便從裏麵砰地一聲關死。


    這一下可真是仙人手腕了!幾名太監戰戰兢兢地下了台階,趕緊回去沐浴更衣,再去找人按著他說的出生時辰尋小太監。


    殿內隻剩下他們一家子,邵宗嚴總算把頭抬了起來,撕下眼角的雙眼皮膠,露出一副比少年時還滋潤妖嬈的臉龐。眉眼間似含著嗔怨,脈脈不語地看著大師兄。


    祁會封上前攥住他的手,焦急地問道:“你怎麽進的宮,怎麽又打扮成個小太監來送魚的?簫韶是不是把我被處決的消息發了明旨,賺你們上京來替我收屍?那都是假的,你有本事,成了神仙了,快回去勸住你師兄師姐們,千萬別叫他們進京來送死……也別在咱們原先那座山住了,簫韶已經查到那兒了!”


    他拖著邵宗嚴的手就往外帶,急急叮囑:“咱們門裏的花名冊和帳簿我都燒了,連祖宗牌位也埋進地宮了,他怎麽樣不了你們。你們不要上朝廷的當,過來自投羅網,我不會有事的,他且舍不得殺我……”


    邵宗嚴硬就將身子釘在地上,任他怎麽拖也不動,執手細看師兄。見他一如當年,甚至還胖了點,不像是受過罪的樣子,這才吐了口悶氣,憂心地問:“師兄,你怎麽讓這昏君關起來的?難道是有人誣陷師兄勾結前朝王室後裔造反,要把咱們玄煉宗一網打盡?”


    祁師兄搖搖頭道:“前日太後殯天,簫韶給我安了個救治不利的罪名,對外宣稱已經賜死了,實則是把我安置在這宮裏……做他的妃嬪。不過你也不必惱怒,昏君都是這樣,且不說他……”


    “不說他?要不是當今皇後娘娘是我們網遊的玩家,呼叫了客服來救你,我竟還不知道你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受苦呢!”邵道長一腔怒火騰地鑽了出來,憤怒之餘更是擔心自己的師兄真看上了這個皇帝,打算留在宮裏當這個男娘娘了。


    一個廣納妃嬪、辜負原配,還拿著他們門派的出身和他們這些師弟性命威脅大師兄的昏君,怎麽配得上大師兄?


    祁會封和邵宗嚴不同,並不是那種會勾起人邪念的風流長相,而是一副仙風道骨的神棍派頭。


    打從他年少時就常被人認作山裏的神仙,背著師弟出去撿個蘑菇就的獵戶追著他叫神仙,非要把自己打來的野味上供給他。如今年齒見長,容貌不曾見老,那份出世邁俗的氣度卻比年輕時更甚,從沒有人當麵勾搭過他,也就不像師弟那麽有危機感。


    聽著邵宗嚴這樣絮絮地念叨,他心裏倒是溫溫熱熱的,苦笑著捏了捏師弟的臉,道:“我說不提他是說哪一朝昏君都這樣的,還有殺夫奪妻的呢,好個男色更不出奇。其實他後宮那麽多年輕美貌的妃嬪,不至於真看上我一個四十多歲的老道,應該是見我這麽大年紀還不見老,又查到了咱們門派的來曆,想以此逼問出長生不老藥的念頭居多。隻要你們不落在他手上,我就沒事的。”


    邵宗嚴對他的理解持保留態度。


    不過此時也不是說話的時候,便拖著他走到桌邊,指著盆裏的草魚道:“這位就是我的道侶晏寒江,別看他現在怎麽看都是一副草魚樣兒,其實他早已經跳過龍門化成真龍了!”


    晏寒江低調地甩了甩尾巴,豎起身子從盆裏跳出來,在空中幻化出一條黑背白肚、鱗片隱隱泛金的巨龍。隻是那幻像轉瞬即逝,祁會封定睛再看,麵前已是站了位清冷高華的玄衣男子,朝他微微點頭,隨著邵宗叫了他一聲:“祁師兄。”


    “真龍……”祁會封震驚了一下,回想起當初四師弟傳信給他時還隻說邵宗嚴找了個草魚精,如今這才幾年就成了真龍了,連忙先拱手道了聲:“恭喜龍君。”


    晏龍君回了一禮,低調地答道:“師兄不必多禮。”這位祁師兄很會抓重點,邵宗嚴師門這些人還真都挺不錯的,“如今禦輦已到了宮門外,你再不跟我們走,皇帝就要來了。”


    “怎麽來得這麽快?”


    眼下天色還早,分明還沒到散朝的時間,這皇帝竟是連朝都不上了?祁會封一把扯住邵宗嚴,低聲吩咐:“快把你的臉擋上,找個空殿閣老實呆著,別讓皇帝看見你!”


    師弟長得太好也是愁人!他匆匆走到門口推開一道縫朝外巴望,外麵還有內侍盯著,見他開了門便堵上來行禮:“貴人回去歇著吧,聖駕這就到,已免了貴人殿外迎候了。”


    說話之間,祁會封就看到那道明黃色的身影在步輦上上下晃動,微微皺眉,不敢再讓邵宗嚴出去,關上殿門回頭扯著他便往床後麵走。宮裏的大床都是拔步床,床身就似一間小屋子,背後有近乎一間屋子高的硬屏圍著,與牆壁間隔著一塊空隙,本該是放官房的地方。


    不過這殿裏有專用的淨室,他又是男人,床後麵不用擱那東西,正好可以藏人。他快手快腳地把師弟塞進床後,又請晏寒江在缸裏委屈一會兒,等把皇帝糊弄走了再說。


    剛把魚缸擺到清淨不打眼的地方,殿門就被人重重推開,一道高大的明黃身影拖著滿地耀眼的陽光踏入這間深暗的殿閣,進門便吩咐道:“都在外麵遠遠守著,不許靠近大殿,更不許偷聽朕與祁太醫……與他說話!”


    內侍們唯唯離開,將殿門從外麵拴住。


    透進來的一線陽光被擋在外麵,這間大殿重新恢複了陰沉。祁會封剛把魚缸放好,怕叫簫韶看見了,便走出來行了一禮:“罪民祁會封見過陛下。”


    他也懶得行大禮,隻是躬了躬身,簫韶故意不叫起,他便不等叫便起,自己施施然走到桌邊,提起壺來倒水。簫韶將眼一眯,冷聲道:“朕何時叫你起來了?你這是當麵藐視天子,當真以為朕舍不得罰你嗎?”


    祁會封搖了搖頭,雙手托著茶碗奉給他,貌似恭敬地說:“請陛下用茶。”


    他的手上纖長蒼白,絕無半分細紋,更不像個長久碰觸藥材的人。就連宮裏那些養尊處優的太妃,也沒有哪個能在這年紀還有這麽美的一雙手,也沒有哪個能有這樣隻看一眼便滌盡胸中塵俗的身姿容貌。


    當年他還是個不受寵的皇子,祁會封也隻是皇後年少時在祖宅相識的一個世外逸士,因著他打獵時傷了腿,皇後母家才送了這麽個人來治傷。當初他一見就傾倒於那副不似人間的風儀之下,隻是身為皇子,他心裏裝的更多是如何得上最高的那個位置,不敢輕舉妄動。


    後來這人給他治好腿後,還為先皇煉製出了平喘益腎的丹藥,他獻上去後便得了父皇嘉獎,由此才一步步從兄弟中脫穎而出。而祁會封也借此機會進了太醫院,憑丹藥和看相問卜的手段得先皇與太後的寵,甚至在先皇病重欲立太子期間,也是因為常看到他,想起他是自己送入宮裏的,才給自己繼位多加了一份籌碼。


    從初次見麵至今已近十年,在這最汙濁的皇宮中浸淫了十年,這人的容貌氣度竟沒有絲毫改變,也仍然像當年那樣令他心動。


    如今幾名兄弟都已給他打壓下去,再也沒能力挑他的毛病,引起朝中動蕩;一直以禮法壓著他的太後也不在了;連插在他們兩人當中妨礙他的皇後也馬上要因難產而亡……


    這個神仙般的人物,終於落入他手中了。


    簫韶伸手打掉他手裏的茶盞,握住他晾在空中來不及收回的手,輕薄地說:“朕豈敢喝你玄煉宗掌門端來的茶,你門派可不隻擅長雙修,更擅□□,誰知道這茶裏放了什麽?”


    茶水濺出來時燙紅了祁會封的手背,可更讓他皺眉的卻是簫韶的動作,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用力抽手。他本來就是站在桌子邊上的,這一退恰好被桌子頂住腰,再想往旁邊挪開,卻又被簫韶的胳膊卡住,竟是進退無地。


    師弟和弟妹還在呢!簫韶不要臉他還要臉好嗎?祁會封雙手架著他,急急說道:“陛下現在又不怕我下毒了?”


    兩人差著近十歲,如今簫韶正在盛年,祁未封的體力卻是走下坡路的,簫韶根本不把他的反抗放在眼裏,曖昧地笑道:“這殿裏的東西朕都叫人檢視過,沒有能讓你做藥的……你這身子朕都叫人清洗過多次,藏沒藏東西朕還不清楚嗎?”


    邵宗嚴在床後麵看得快要炸了,順著牆縫出來就要弑君。才從床後跳出來,院子裏卻忽然來報:“陛下!陛下——不好了!皇後娘娘發動了,太醫說是懷相不好,母子不能全都保住!”


    簫韶沉下臉喝道:“誰放他進來的?皇後懷相不好,叫太醫盯著,叫朕來有何用?把人都打發到皇後宮裏盯著,朕要皇子平安無恙,孩子沒生下來不許叫人來打攪!”


    祁會封臉色一白,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推開簫邵,往門外跑去。簫韶從身後扯著他,狠戾地問:“你跑什麽!你還忘不了她?朕跟你也相識那麽多年,她不過是小時候多見了你一麵,之後都是朕——”


    祁會封怒道:“皇後娘娘的脈案當初是我看的,她的懷相根本就沒有不好!如今是哪個庸醫替她看診的,你這是……你……你故意害她……”


    簫韶回手掃掉茶具,掐著他的脖子把他按到桌上,赤紅著一雙眼盯著他,冷笑道:“朕又不是沒有兒子,更不是沒有女人,誰做皇後有什麽關係?你這是承認自己和皇後有私了?好好,你的罪名又多了一條,朕今天不處置了你竟是對不起你了!你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什麽時候那孩子生下來,什麽時候朕就放了你,叫人把孩子抱到這邊來……就當是你給朕生了個兒子。”


    祁會封的眼瞳縮成針尖般一點大,死死盯著簫韶頭頂,卻不是看他,而是透過他在看別人,牙關咬得死死地一聲不出。


    簫韶冷笑道:“你看什麽?你再看她也不會來的,就是死了都不敢來這兒。聖天子有百靈護身,別說孤魂野鬼,就是真正的神仙靈獸也不敢接近朕這真龍之軀!”


    “哦?真有此事?”


    話音才落,他忽然聽到一聲淡淡疑問,然後便覺著後腦忽然激痛,毫無反抗地就倒了下去。


    祁會封長腿往上一撩,把他遠遠踢開,揉著脖子撐起身子來,看著剛剛一掌敲暈皇帝的進化版草魚精,尷尬地說:“咱們先去看皇後,我恐簫韶故意使人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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