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真理隻在大炮的射程之內;而在冷兵器稱雄的江湖裏,真理也在幾百斤的銅爐子下。無論多鋒利的長劍,多精妙的劍招,在銅爐一砸之下都成了渣渣,不幸被爐耳撩到身體的人更是骨斷筋折,和挨了金箍棒的妖精差不了多少。


    邵道長第二次把爐子壓到王知行頭頂的時候,他的態度就不再那麽硬氣,而是悲憤又無奈地質問道:“英兒當年為了你瘋魔,吵吵得務塵宗都知道她不肯嫁了,我們兩家的麵子、兩家宗門多年的交情都險些交待,難道你沒責任?我不後來得已把她遠遠嫁到外地,父女再不能相見……你害她至此,現在竟還不肯放過她,放過我們兩家?”


    “當年王姑娘的確是敢做敢為……”邵宗嚴手上的爐子慢慢垂了下來,神情也有些軟化的態勢。


    正當王知行覺得他還明白些道理,可以交流的時候,他忽然把爐子邊兒頂在門檻上,拄著爐腳上前一步,問道:“王老門主,當年令嬡之事,我一向覺得對不起你。可是你能否在這些人麵前說句公道話——我可曾碰過令嬡一根指頭?我可先開口與她說過一句話嗎?我聽說她要嫁我之後,是不是當即離開了貴門,連那個月的供奉都沒領?”


    聲聲句句,都是他午夜夢回時想問那些追殺者,卻一直沒機會問出口的話。街上那些浪蕩子弟調戲婦女,大家還都會譴責惡人,覺得女子無辜;他分明也是被人強迫的,為什麽人人都說他是妖道,那些看上他外表,不顧他意願就要私通要私奔的反倒成了受害者?


    原先他不敢說,不敢問,可是現在晏兄要替他做主,趙莊主他們都已經承認了這種事不是他的錯,那他也要挺直腰板向其他人討個公道。


    務塵宗的來馳援的劍客先變了臉色,不敢相信地問道:“王門主,他說的真有其事嗎?當初並不是這妖道故意引誘,敗壞大小姐的聲譽,而是她自己——”


    看在兩派交情的份上,後麵的話那人並沒說出來,但同來的幾人臉色都不大好看。清風、岷山二派的人更是既不想多聽王家的**,又隱隱有著幾分微妙的八卦心態,想知道當年更多真相。


    他們是稟著匡扶正義的理念跑來支持平天劍門的,可是怎麽聽這兩人話語間的意思,那妖道倒是無辜的,平天劍門的所做所為卻沒那麽光明正大呢?


    底下弟子們更是繃不住,當場便小聲議論起來。雖然更多的是憤恨邵宗嚴無恥狡辨,可平天劍門和大小姐的名字也夾在裏麵被提了不少次。王知行臉色變了變,整個人仿佛老了十歲,壓低聲音道:“此事不好在大庭廣眾下多提,還請兩位隨我進院裏再說。”


    隻要能講理,無論在哪裏說都行。


    邵道長收起爐子,拉著晏寒江坦然邁進了王氏大宅。這裏真正的主人和受邀的客人們反倒落在後頭,像下人一樣跟著他們。


    兩人進去後,王知行便在後頭吩咐弟子把住大門、守緊院落,將傷者抬回去救治。一名王氏嫡脈子弟焦躁地問道:“伯父就讓這妖道在咱們王氏的地盤上大搖大擺如入無人之境?小侄寧拚上一死,也不讓這等人在王家作威作福!”


    王知行擺了擺手,神色沉重地說:“你敵得過他手裏的爐子?你知道那爐子是從哪兒掏出來的,後頭還有別的兵刃嗎?這已經不是凡人的手段了,說不定那黑衣冷麵的魔頭真就是個什麽魔物!都是我老頭子的錯,當初要是早狠下心來管教那不孝女……”


    他眼窩裏滲出一點渾濁的老淚,侄子也憤然流淚,大罵天地不公,讓那妖道找到了這種大靠山。


    務塵派的幾名劍客在旁安慰道:“王掌門不必難受,吃一塹長一智,令嬡日後必會記取這次教訓,安安份份地過日子了。”


    這話安慰中夾雜著譏諷,說得十分不客氣,迥異於他們之前傾力相助的態度。


    王掌門也感覺到了這點,本欲辯解幾句,看了看身邊的邵宗嚴,還是歎著氣閉上了嘴。


    務塵派的幾個人心裏就有了計較。看到王知行這副心虛理虧、不敢說話的作派,他們對那位為了個認識沒幾天的妖道當眾拒婚,害得本派少掌門傷心許久的王大小姐觀感更差了。


    在他們心裏,學劍之人骨頭應當比一般人更硬。要是這妖道說的都是假的,不管他有多強,王知行都得在大庭廣眾下說一聲“不是”。王掌門真要有這份骨氣,他們也敢死戰不退,也不枉門主不念舊惡,讓他們翻山越嶺地過來馳援了。


    可是現在那妖道還沒怎麽威脅,不過是問了幾句話,王掌門就啞口無言,直往後出溜兒,不是心虛是什麽?


    王知行進門之後,一名年輕些的務塵派弟子便“嘿”地一笑,湊到長輩身邊低聲說道:“師叔,咱們這趟真沒白跑,至少能知道當年大師兄被退婚的真相,省得他老記掛那位大小姐。”


    做師叔的在他頭上重重敲了一記,低聲斥道:“閉嘴,在平天劍門亂說什麽!跟我進去。”


    他們和清風、岷山兩派的人先後進門,進去之後卻都被堵在了外麵客廳裏。招待他們的王氏弟子態度極好,卻不肯讓他們離開客廳,到書房看看王掌門與邵宗嚴在說什麽。


    清風、岷山兩派純粹是出於江湖道義而來,務塵劍派卻能算是一半苦主,哪兒是這些弟子們攔得住的,當場翻臉,硬闖進了書房所在的院子。


    另兩派既不好硬闖,也舍不得落下,就裝著勸說務塵劍派那幾位劍士的樣子,跟著走到了書房外。裏麵的人聲音不算小,他們都是內力精深之輩,隔著窗子也能清清楚楚地聽到裏頭的聲音。


    不出他們意料,書房裏的三人沒打起來,而是在“好好地”談著話。


    王知行的聲音略低沉,飽含無力、無奈和淡淡的悲憤說道:“當初是我老頭子得罪的你,你要讓我寫什麽檢查,我寫就是,可英兒當初對你怎麽樣?她是不是叫人給你安排好茶好飯,還給你做新衣服?她都為你嫁到外地了,你還不肯放過她!你可知道,她要是也寫了這個檢查,承認自己當初是主動纏上你的,定然會被婆家休棄,下半輩子無處立足!”


    他越說越激動,最後甚至喊了起來。他在門中素來極有威嚴,弟子等他喊完了才敢過去敲門,通報務塵等三派的人強闖過來之事。


    王知行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下去。


    房門忽然敞開,一道冰川融水般清冷淡漠的聲音自裏麵淌出:“你們別走,待會兒有些事要讓你們見證。”


    那道聲音響起後,他們就發現自己真的動不了了。想走不能走,亦不能說話交流,隻能站在原地聽著屋裏的動靜,像是在清醒時遇上了一場鬼壓床。


    不,鬼壓身。


    極度的緊張與恐懼中,他們終於聽到了另一道微帶猶豫的聲音:“晏兄,王小姐當初年紀小,還不懂什麽男女之情,現在她已經嫁人生子,想必也懂事了……”


    呸,都要嫁人了不懂得男女之情?不懂還給別的男人送衣服送水!務塵劍派的人越聽越氣,恨不得衝進去教訓邵宗嚴一頓——她跟婆家好不好有你什麽事?帶了綠帽子還癡念好幾年的是我們家少門主,憐惜也輪不到你來憐惜!


    另外兩派沒有這麽複雜的恩怨在其中,關心的則是:這妖道還是惦記舊情,要不怎麽還記得送衣服送吃食的事呢?他身邊那個魔頭會不會吃醋,是把他打一頓還是把王小姐殺了?


    這樣的胡思亂想稍稍化解了他們的緊張感,但接下來,那道一言就鎖住他們身體的鬼神之音又響了起來,仍是聽不出情緒,還夾雜著些根本聽不懂的詞句,再度挑動了眾人的神經。


    晏寒江說:“我在國內工作時,哪個公司茶水間都有免費的咖啡和飲料,加班時老板還會掏錢請吃頓好的。給你那些頂多就算是他們的員工福利不錯,用不著感激——他們還拖了你最後一個月工資沒結呢,要是告到勞動仲裁,他們得賠你三個月工資。”


    ……這倆人怎麽淨關注這種細枝末節的問題,幾個月工錢算什麽,關鍵是怎麽處置王大小姐!


    外麵的人聽得著急,屋裏的王知行倒是緩了口氣,機智地說:“沒錯,小女當時隻是關懷下、關懷道長,沒有別的意思。道長,我平天劍門願補償你三年、不、十年的供奉!隻求你放過我們父女,別要我們寫什麽檢查!”


    不要臉!這還是劍客嗎?敢做不敢當啊!務塵劍派的年輕劍客死死盯著房門,無聲地呐喊:“別慫啊!別讓他拿點錢就把事兒抹了!”


    房裏又傳出邵道長柔軟卻充滿堅持的聲音:“我能體諒王掌門拳拳愛女之心,可我沒做過的事也不想再背負了。令嬡之事我可以不追究,隻要掌門你像趙莊主那樣寫一份檢查證明我的清白。”


    良久之後,王知行才重重歎了口氣:“怪隻怪英兒早年喪母,我就她一個女兒,把她慣壞了。罷了,兒女都是債,我寫……我寫!”


    他深深歎了口氣,挽袖擦掌正要書寫,晏寒江卻忽然攔住了他:“你既然承認養女不教,那就把你女兒的份也替她補上。叫人去買本《女誡》來抄一遍,給你和你女兒長長教訓,免得她再教出一樣坑爹的女兒來。”


    坑爹不要緊,坑了這個好心又愛替人著想的小道士可是叫他心疼呢。


    “你!”王知行恨不能吐出一口血去,指著晏寒江欲罵不敢罵。草魚大仙卻不管他那套,袖著筆墨紙硯走到門外,揮手解了院裏那幾人的氣脈,冷然吩咐:“你們既然來了,也別白來一趟。每人寫一份證實王知行是自願寫檢查,你們也知道邵宗嚴並無過錯,純屬無辜被害的證明書。不用一萬字,寫滿一張紙就行,字要大。”


    這東西能寫嗎?


    寫完之後這倆人肯定是又要變出好多份傳送天下的,他們就都得跟著出名了!日後平天劍門要是反口不認這份檢查,怪他們助紂為虐,他們這些作證的人又該怎麽自處?門派裏會不會體諒他們的委屈?


    眾人越想越忐忑,猶豫著不敢動手,唯有務塵派那位年輕弟子大步走到了紙筆旁,撿起來蘸了蘸墨,貼在牆上就寫了起來。


    他師叔伯還想教訓他,他卻咧著嘴對眾人笑道:“各位還真以為今天這事由得咱們做主嗎?想這些有什麽用,王掌門都寫了,咱們有什麽寫不得的!反正我問心無愧,也不怕出這個名。”


    他一語撥開眾人眼前迷霧,那些還想著兩派交情、想著回去之後怎麽辦的人頓時都想通了。


    他們該想的不是回去之後,而是能不能回去!反正他們隻是個做見證的,王掌門自己都承認養女不教,他們就照著聽到的寫,平天劍門也怪不得他們。


    眾人撿起紙筆,就按著他說的寫了個證明,還在後麵打了花押、印了指模。


    寫完之後,他們就都覺著沒自己什麽事了,像小學生交作業一樣,托著紙、排著隊交給晏寒江。可那兩個魔頭卻隻站在門口,手裏擺弄著一台智能手機,兩顆頭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沒半分要就此放過他們的意思。


    晏寒江從背後環著邵宗嚴,抓著他的手教他怎麽取景、怎麽拍照,目光從攝像頭上方越過來看著他們,淡淡道:“把紙擺在身前,一個一個過來,站直了看著我……”


    “說茄子。”


    哢嚓一聲,本世界第一張單人照片就此出爐,照片上的人手捧字紙,臉上還掛著怪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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