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蒼狼的幻想裏,本該是他獨自一人英雄救美,從寺裏劫了元暮星後,帶著人一馬雙跨浪跡天涯的。


    這麽從南安到上京跑一圈,元暮星見識了北方廣闊的草原,繁華不遜江南的城市,還有他這個強壯又溫柔體貼的北方漢子,一定能忘了林淵那個黑心小白臉兒,死心踏地愛上他!


    可惜理想歸理想,現實歸現實。他千辛萬苦趕來救人,當中卻不知怎麽就□□來一個比林淵還要心黑手狠,長得比哥兒還美還招人的小白臉。這個惡毒的漢子還早他一步到了林淵身邊,搶走了本該屬於他的感激和愛慕。


    還有馬。


    那匹馬當場就給邵宗嚴征用了,隻有元暮星一個人能坐在上麵,剩下的兩位都得靠腳走。還得以急行軍的速度奔襲近百裏,趕到東邊蒼梧城外的渡口,準備租船南下長樂。


    ——長樂侯家控製最嚴的祖地,林淵最早發跡的長樂。


    蒼狼跑得氣喘籲籲,聽到這個地名卻陡然有一股怒氣拱上心頭,忍不住對元暮星吼了起來:“他這樣對你,你還惦著他?你自從嫁給他之後吃了多少苦,換了我……我肯定不會納妾給你氣受,我父親和阿爹也不是那樣勢力的人!”


    客戶能丟的臉之前都在客服小哥麵前丟盡了,再丟也丟不到哪兒去,索性隻當聽不見,坐在馬背上悶頭行進。邵宗嚴忽然在馬屁股上拍了一掌,那匹四蹄踏雪的俊秀黑馬便縱開步子飛奔起來,速度陡然又快了幾分。


    蒼狼兩條腿本來就不怎麽追得上馬,這一提速,更是必須拚命跑才勉強不被落下,一張口就是滿口寒風灌進肚子裏,話都說不利落,一語三斷。


    “你、你幹什麽……我、跟暮星說話……”


    沒說幾個字,腳忽然踩進一個淺坑,身子顛了顛,差點咬著舌頭。


    “你既然還有力氣廢話,不如再加快點速度,咱們好早一步到渡口。”邵宗嚴一手搭在馬鞍上,背對著他淡淡說著,呼吸平穩,根本不像是在高速行進,反倒像就靠那一隻手從馬身上借力而飄在空中似的,身法步態瀟灑至極。


    蒼狼雖然恨煞了他,可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額頭上那顆要命的痣也隻有他能弄下來,是以再怎麽憤懣也隻能憋著。


    強行了五六十裏,馬速與人速都漸漸慢下來了。蒼狼累得喘著粗氣,馬上的元暮星也顛得腰酥骨軟,抓不穩韁繩。


    此時天色漸亮,道旁一座茶棚已經開張,灶上冒著白色的蒸氣,飄出一絲絲麵食特有的清香。棚子的主人似乎是在裏麵幹活,從他們這角度看不見,不過想來肯定是已經在賣早點了。


    兩人齊唰唰望向邵宗嚴,用目光哀求他歇一會兒。


    邵道長自不是那種不近人情的人,每次救援時都要保證客戶吃飽睡好,當下一挽韁繩拉住了馬。


    元暮星這輩子也沒騎過這麽久的馬,腿都夾木了,抖了半天也沒從鞍上跨下來。邵道長拽著他的衣帶往橫裏一拔,忽然有一雙手從側麵伸了過來,帶著客戶的身子輕緩落地。


    邵宗嚴戒備地一抬眼,卻見眼前之人玄衣黑發,膚清神令,正是本該在他胸口待著的晏寒江。


    他低頭看了一眼,小人魚果然已經不在了,他竟沒發現他是什麽時候離開,又什麽時候過來的。


    晏寒江扔下客戶,拍了拍他的手主動解釋道:“除了客戶還有外人在,之前那樣反倒不方便了,不如我出來和你一道走。”


    被甩到一旁的元暮星看著這閃瞎單身狗的粉紅氛圍,忽然頓悟——“你,你是他那個道侶!跟小的時候還真一模一樣……真是配一臉啊……”


    晏仙長難得給了客戶一個青眼,看著邵道長一臉掙紮還想解釋什麽的模樣,果斷拋出一個足以轉移他注意力的消息:“這個棚子裏的人已經盯了你們一夜了,還是先解決了他再說吧。”


    棚子裏的人,是誰?


    元暮星頓時緊張起來,蒼狼也掀開頭上的桌布,深吸了口氣,肌肉繃起,又恢複了最佳戰鬥狀態。薄薄的壁板後忽地傳來輕淡笑聲,一道穿著白色長袍的蕭肅身影悠然步出茶棚,看了晏寒江一眼:“竟能發覺我的安排,你應當也不是無名之輩。”


    元暮星麻木地“嗬嗬”了一聲,給客服介紹道:“這位是白棲墨白大俠,我當年拿鉻鉬合金鋼刀弄壞過他一把寶劍,之後……你懂的。”


    我懂,我有什麽不懂的,要是有人弄壞了斬運刀,我也得想辦法報複回來。邵道長抬手摸了摸元暮星的發頂,慈祥地說:“下回注意。我身上還有點銀子,這就替你賠給他。”


    “哈哈哈哈,說得好,我替他賠!”蒼狼忽然張狂地笑了起來,掏出自己的長劍扔到白棲墨腳下,劍身入土尺許,發出錚錚清鳴。


    白棲墨這才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一看之下頓時震驚難當:“你!赫連蒼狼,你怎麽會成了哥兒?”


    蒼狼臉色頓時紅得要冒血,捂著眉心道:“嗬,有朱砂痣就是哥兒嗎?那小道士要是給你點上一顆,你也就是哥兒了!”


    白棲墨仔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半張臉都塗成朱色的元暮星,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是這個哥兒……不,這個漢子……是他替你們易了容?”


    他想細看一下邵宗嚴臉上有沒有紅痣,卻被一道高大清冷的玄衣身影擋得嚴嚴實實。白棲墨不由聯想到方才元暮星那句“道侶”,脫口說道:“他是你的哥兒?你的哥兒和暮星有交情,所以你帶他來救人?


    “我還當你們也有意暮星,是我想岔了。”他臉上浮現出一絲放鬆的笑容,朝著元暮星伸出了手:“你既然知道是我來找你討舊債,怎麽還不過來?原先你總當林淵比我好,躲在他身後防著我,現在總該知道誰對你用情更專,更重視你了吧?你若跟了我,我至少會明媒正娶,也不會納妾進門來給你氣受……”


    蒼狼怒道:“你在這兒裝什麽大尾巴狼,救他出來的人是我!”


    白棲墨冷冷一曬,微抬下巴睥睨著他:“要是沒有我殺了林淵的玄甲軍和他在寺裏布下的暗樁,又在後麵連殺了幾個回長樂侯府報信之人,憑你那粗疏的手段能救得出人來?嗬,你現在已經不是草原上的狼王了,一個哥兒不老實回家抱孩子,在漢子麵前逞什麽口舌。”


    “你去死吧!”蒼狼抬手就朝他臉上打去。白棲墨也不拔劍,就這麽舉掌相接,身姿灑脫飄逸,將蒼狼玩弄於股掌之中。


    連著打退了蒼狼幾次攻擊,他才緩緩收勢,若不經意地回頭看了眼元暮星適才所站的方向。


    但是……


    人呢?


    他心頭一緊,想到了方才那個能看透他行蹤的黑衣人,還有他那個體力比蒼狼還好的小哥兒,連忙四下尋找,總算是在茶棚盡頭的灶台處看見了邵宗嚴。


    這個哥兒在,他的漢子肯定就在,元暮星也走不了。


    他微微一笑,快步走進茶棚,果然看見了正坐在棚邊飲茶的元暮星。晏寒江正在他對麵坐著,桌上擺了一盤饅頭和幾樣小鹹菜,兩人卻是各捧一杯棕紅色的清澈茶湯在啜飲,並不碰桌上的東西。


    他走到元暮星身邊,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臉,含笑對晏寒江說:“你看你的哥兒對暮星這麽在意,你這個做丈夫的也不管管他嗎?就算是兩個哥兒,這麽親近也不好,不如我帶暮星回去,你也早和你的哥兒卿卿我我,省得中間還夾著外人。”


    元暮星給他摸得渾身僵硬,心底發涼,拚命給晏寒江打眼色,希望他也能當個合格親切的客服,救自己於水火之中。


    可惜晏寒江也是客戶而不是客服,沒有邵宗嚴那麽好的服務精神,連看都不曾看他一眼,隻淡淡說道:“早飯還沒吃呢。”


    白棲墨好容易把蒼狼打得抬不起頭來,恨不得立刻就把人抱回家裏,哪兒有心思吃飯,笑道:“你們慢用,我帶暮星回去吃就是了。”


    他本想直接把人拉走,一隻黑色的厚重鐵鍋卻忽然照他的臉襲來,逼得他不得不放開元暮星專心應對。鐵鍋蓋被他一掌打飛,裏麵頓時溢出魚肉的鮮香和滾燙的熱氣,一股濃白的湯汁夾著幾個小小的白色東西兜頭蓋臉朝他澆來。


    他退開幾步正要抽劍,一道清寒微風忽然吹過,將灑向他麵上的湯水都吹回了鐵鍋裏。鍋子穩穩落到桌上,湯麵也跟著平靜下來,落回去的小東西也沒再激起一點水花,奶湯中央還灑著細細的薑絲和碧綠的蔥花,像是剛做出來一樣整齊。


    直到此時他才看出來,砸向他的竟是一鍋奶湯餛飩。


    餛飩包成了元寶型,麵皮晶瑩剔透,裏麵是雪白的魚肉餡,夾著點點碧綠蔥花,從麵皮裏透出些許翠色。湯似乎也就是魚湯,鍋底鋪著一條頭尾俱全的魚骨,點綴著幾片薄薄的火腿,麵上堆著去腥的細薑絲和小蔥,色香味俱全。


    旁邊桌麵上還放著一大盤炸得焦黃鬆脆的油條。


    而那個拿鍋砸得他不得不退避的人正叼著半根油條盛餛飩。茶棚的粗瓷碗裏幾乎堆滿了魚肉餛飩,直到堆不下才略澆了一勺魚湯,推到晏寒江麵前。其動作神態都極盡溫柔,小口咬著油條往下咽,鼻尖和額角微帶汗水,就像是個最普通不過的主夫。


    但一個普通的哥兒怎麽會有這麽強的武功?白棲墨心中加了幾分警惕,又悄然觀察了他露在外麵的肌膚一圈——處處都白皙清透,猶如整塊羊脂玉雕成,並沒有半個紅痣。


    ……所以,他其實是個長得像哥兒的漢子?可是之前自己說他是哥兒時他怎麽沒反對?難道他已經愛那漢子愛到願意為了他假裝成哥兒的地步?


    難怪他想到用這種手段折辱蒼狼,概因自己以前也這麽幹過吧……一個漢子跟暮星走得這麽近,總讓人覺著有什麽目的在裏頭。


    邵宗嚴專心地給晏寒江盛好餛飩,自己喝了口湯送下油條,這才一寸寸拔起腰身,也拔起他身為煉氣高層修士的強大氣場。


    他迎上白棲墨懷疑的目光,平平靜靜地說:“我隻跟你說兩件事:第一,元暮星不是哥兒;第二,我是來救他的,無論誰阻礙我,誰就是我的敵人。”


    白棲墨眯了眯眼,冷然道:“我也是來救他的。”


    邵宗嚴眉稍微挑,一隻帶著湯水的魚肉餛飩正好遞到唇邊,他便先咬了一口,拿嘴唇推了推勺子,讓晏寒江自己吃。晏寒江自是不客氣,把勺裏剩下的餛飩吃了,又拿起他吃剩的半根油條蘸著湯吃了起來,動作親昵自然,閃得元暮星直想“汪汪”叫。


    邵道長咽下那口餛飩,繼續問白棲墨:“你來救他?你要是為了救他來的,那現在他已經脫困了,你可以走了。外麵那把劍是賠你的斷劍,你也可以拿走。”


    白棲墨被他們輕慢的態度激得眼角直跳,怒道:“憑什麽,你我都是來救人的,救出人歸誰也該各憑本事……”


    “憑本事?”邵道長咀嚼著這三個字,嘴角那一絲笑意已經完全隱去,帶著幾分薄怒問道:“元暮星要去哪兒該由他自己決定,怎麽能由別人‘憑本事’!”


    白棲墨似乎覺著他問得很奇怪,理所當然地答道:“絕代佳人與絕世名劍一樣,本就該屬於強者,也唯有強者才配得上。像暮星這樣的佳人如果落入普通漢子手裏草草一生,被日常瑣碎早早消磨了他的美好,豈不是委屈了他?”


    元暮星聽得心如死灰,看著客服那張豔若桃李的容顏木然吐槽:“你看吧,我跟這幫人不僅三觀湊不到一塊兒,就連審美都不在一條線上。”


    邵宗嚴臉上的怒色倒是漸漸隱去,眼神凝在空中,像是陷入回憶般喃喃自語:“是啊,看到好看的人就想占為己有,就想跟他私奔,這也是人之常情。”


    這話一出,不隻元暮星,就連在旁邊蹭湯喝的蒼狼臉色都變了,緊張地看著他,生怕他被白棲墨說動,主動把元暮星送給他。


    唯有晏寒江依舊淡定地吃著餛飩,順便也喂了邵道長幾口,免得他光顧著想別人的事,鬧得自己沒心思吃東西。


    白棲墨看著他和晏寒江親昵的樣子,心中靈光閃動,忽然朗笑出聲:“原來你也是惜花之人!難怪你這個漢子一副吃飯都不會自己動手的模樣,是你珍愛他,給他慣出來的毛病!你放心,我以後也會對暮星好,不會讓他吃半點苦,更不會像姓林的那樣朝三暮四,放縱下人羞辱他。”


    邵宗嚴夢遊般的目光忽然化作兩道利劍落到他臉上,問道:“可是你怎麽不問問他願不願意?”


    白棲墨傲然笑道:“他怎麽會不願意。哥兒都是離不開漢子的,我娶他回去之後日夜恩愛,再跟他生幾個大胖小子,他自然就願意了。”


    邵道長微微點頭,點得元暮星心裏頭顫巍巍的,連忙往嘴裏塞了根油條壓驚。


    正吃著東西,他就看到客服手裏不知怎麽就多了一把雪白的彎刀,刀身上纏著絲絲鮮紅詭異的細線,一刀砍向白棲墨。


    這一刀的刀勢竟是鋪天蓋地,避無可避。白棲墨疾退幾步,撞破木板搭成的棚壁倒飛出去,胸口卻還是受了那一刀刀氣所傷,全身血脈都給強大的異種氣息侵蝕堵塞,一絲功力都提不起來。他掙紮著站起身來,憤然道:“你竟偷襲!你竟做出這等無恥之事……”


    邵宗嚴站在棚子裏,冷漠地說:“是你說絕代佳人隻有絕世強者才配得到,現在我為強者,元暮星自然要跟我走,你又憤怒什麽呢?”


    白棲墨氣得眼白通紅,捂著胸口轉身就走,恨恨發誓:“我今天一時不察,折在你這暗施偷襲的小人手裏,來日若有機會,定有回報的一天!”


    元暮星緊張地咬著油條問他:“你要不要滅口?我怕他將來真有什麽奇遇,會再回來找你報仇……”


    邵道長收起長刀,揉了揉客戶的腦袋,笑道:“他要是有那個本事就盡管讓他來找我好了。我馬上就是萬仙盟有編製的正式員工,還是外派到千蜃閣維護遊戲的勞務派遣人員,身受兩大仙門保護,還怕他報仇?”


    更何況他身後還站著能跳龍門的大魚妖晏兄呢。


    他一步跨過白棲墨撞出來的洞口,橫拖倒拽地把人抓回棚子裏,從包裏掏出調好的膠水朱砂,試了試還沒凝固,拿筆蘸著就給他在額間點了一個鮮豔的朱砂痣。


    蒼狼愁苦了一路上臉頓時見了笑容,欣賞著另一位受害者的痛苦,嘿嘿笑道:“他點這個可比我好看多了,賣到如夢樓什麽的說不定還能賣個好價錢呢。”


    “你敢——”白棲墨憤恨地嘶吼著,卻沒法從道士手下掙紮起來。


    邵宗嚴順手給他挽了個墮馬髻,也是一麵鏡子遞到他麵前,讓他看到自己額間頂著朱砂痣的模樣,邪惡冷酷地笑道:“這顆痣生得真好,果然是個絕代佳人的模樣。既然你現在也是哥兒了,又落在我這個絕世高手手裏,不管願不願意,從今天起就學著願意吧。”


    太暴虐了!太冷酷了!太不講理了!


    也……太帥了!


    元暮星崇拜地看著邵宗嚴,當場納頭便拜:“大神,以後你就是我大哥,親哥!小弟雖然要換服玩了,但不管到哪個服、哪個小千世界,都會在遊戲裏宣多多傳你的威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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