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天氣異乎尋常的熱,太陽照在毫無遮蔽的海上,簡直像是到了夏天。雖然下半身泡在涼涼的水裏,邵宗嚴還是覺得烤得有些頭暈。


    千蜃閣的前輩明明說這次的客戶就位在宗正小世界,怎麽氣候差得這麽大?他身上的羊絨大衣實在穿不住了,當場就脫下來,連著水一起**地塞進了救生包裏。


    幸好他手裏就托著一個知識豐富的草魚精,及時解答了他的疑惑:“看這裏的氣溫和島上的植物樹葉,咱們可能處於赤道附近,這裏的溫度常年都在三十度以上,而且紫外線格外強,曬太久會導致皮膚和眼睛受傷,你要注意保護好自己。”


    許多年沒人這樣關心過他了。邵道長心裏暖暖的,對著魚缸扯開一道粲笑,向晏寒江保證:“我會保護好咱們的。”


    一股海風吹來,背後的海水高高湧起一道波浪,猛地拍上了他的後背。他差點被打得站不住腳,連忙把手裏的魚缸像炸藥包一樣高高擎起,腳下則使了個千金墜,腳下又陷進沙裏幾公分,才堪堪穩住身子,右手抄起救生包袋,艱難地一步步朝海岸走去。


    傳送地點離受害人所在隻有五十米,可是在不停湧動的潮水裏,這不到五十米的路程可是一點也不好走。海風越吹越大,背後的浪潮一**湧上來,將更多沙灘變成淺海。有幾次他都險些被浪頭打翻,腳下不時踩到奇形怪狀的、硬硬的硌腳的東西,緊急救生包也被湧來的潮水帶得幾度險些離手,甚至差點把他也拉倒下。


    短短一段路走得艱難萬分,等他從水裏走到岸上,整身西裝都已經海水打得濕透,為了配合衣服而垂下來的長發整個糊到了臉上,鞋子裏更是不知進了多少沙子和沙蟲之類的水生物。


    辛辛苦苦走到岸上,他就徹底脫了力,跪倒在雪白柔軟的沙子裏喘著粗氣,始終高高捧著的魚缸也放到了救生包平坦的背麵。鹹腥的海水順著頭發流下,打濕了他長長的睫毛,有一些甚至流進了眼裏,弄得他眼前火辣辣的,淚水不停流出來。


    就在這時候,晏寒江的聲音忽然在他腦中響起,問他:“你看那個是你的客戶嗎?”


    邵宗嚴抹了一把臉,睜著紅紅的兔子眼抬起頭,就看到群男人從海灘邊上緩緩走來,走在最前麵的兩人一高一矮,矮的那個身上泛著淡淡的靈光。


    “就是他!這次的客戶居然沒叫救命也沒要投訴,我都沒感覺到他出現!”邵宗嚴小聲跟晏寒江解釋著,雙手抹過額頭,把**的長發攏到腦後,站起身麵向新客戶,露出了自己練習許多,廣受好評的服務性笑容:“尊貴的顧客您好,我是元泱蒼華大型網絡遊戲的客服邵宗嚴,我是為了您而來的。”


    幾步之外的沙地上,失落在這個小千世界的客戶卻隻雙手環胸,冷著一張臉遠遠看著他。


    邵宗嚴仍是遵循服務規範,彬彬有禮地向他伸出了一隻手。


    客戶微微皺了眉,沒有任何反應。


    旁邊的高大男人忽然伸出手搭上了他客戶的肩膀,深邃的目光掃過邵宗嚴的臉龐,冷冷問道:“你們認識?你是唐虞的什麽人,到我的島上來幹什麽?”


    原來這回的客戶叫唐虞。唐堯虞舜,三代之治,給他取名字的一定是個與世無爭又很有學問的人。


    邵道長分析著客戶的來曆,同時也仔細觀察著對手和周圍環境,考慮逃亡的方式。而他自己也被圍觀的對象,對麵那人開口說第一個字時,身後的人便一擁而上,嚴嚴實實圍住了他。


    十幾個肌肉發達的大漢,就算都隻有源砂小世界的獸人那樣的水準,他要對付起來也得花一柱香時間,而且現在他身邊還有不能沾海水的晏仙長,一看就毫無自保能力的柔弱客戶……


    對麵的顧客一動不動,冷淡得仿佛那個投訴到千蜃閣派來人來救援的並不是他似的。而那個綁架犯則重重地將客戶攬在自己懷裏,手在他下巴上摩挲,示威的意味極重。


    如果他敢擅動,那隻手就會掐在顧客脆弱的脖子上了吧。


    這次的救援真是出乎意料的困難。


    邵道長低歎一聲,抹掉眉毛上緩緩落下的水珠,在眾人虎視耽耽的注視中托起魚缸,背上救生包,從懷裏掏出一張名片。


    他臉上猶帶著職業笑容,合體的西裝也緊貼在身上,稍稍抬起下巴,將眼神焦點往遠處延伸一點,就是一派出塵絕俗的命理大師氣派:“人生遇合離散皆有天命,先生能撿到身邊之人是天命,怎知今是在此遇到我不是天命?”


    那人挑了挑眉,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邵道長麵前的一名黑衣人便接了那枚古風濃厚、印著水墨太極的名片,轉交給了他。


    “玄煉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產品經理、業務經理邵宗嚴……”那人似笑非笑地念出了名片上的內容,嘴角微翹著,諷刺地問道:“我從沒聽過有這麽個公司,你們公司的產品是什麽?難道就是你手裏托著的魚?那是什麽魚?”


    他身邊的保鏢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上前答道:“魏總,那是草魚,就是水煮魚裏用的草魚。”


    邵道長擔心地看了一眼缸裏沉靜得像是已經睡著了的草魚精,臉色微微沉了下來,說道:“在我輩道門中人看來,魚是定風水、調陰陽之物,既可以添財添祿,也可以化煞驅邪,尤其以這草魚為最合天道之物。草魚其背色青,象地,其腹色白,象天,地天於其身側相交而為泰。泰卦者象征平安,故有此魚鎮運便能保家宅安寧,一世太平,隻有癡昧之人才不懂它的好處!”


    他說得如此有道理,那個保鏢頓時就不笑了,再看那條草魚便帶了三分感歎。


    何況缸裏這條魚不是普通草魚,元嬰修為就不說了,還是是跳過龍門的。雖然身上到處都被劈得破破爛爛地沒完全長上,可是在已經長上的魚身中部,也就是邵道長胡謅出來的地天交泰的部位,斷斷續續地生著一條淺淡的金線。


    那是跳龍門之後得到的饋贈,一絲龍裔氣息。


    被稱作魏總的男人眼裏蘊起了一點點興味,從邵宗嚴微紅的眼眶緩緩移到他被緊貼身體的濕西裝勾勒出的纖細腰身、修長雙腿上,似笑非笑地朝他勾了勾手指,叫道:“過來。”


    周圍的黑衣保鏢立刻散開,排成兩排圍在四人身邊,防備著一切意外。邵宗嚴抱緊魚缸往前走了幾步,還沒走到那人近前,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就拽住了他的袖子,用力把他往自己身邊拉。


    不過說實話,那力道還蠻小的,遠不如源砂小世界遇到的獸人,也就相當於他們世界一個初學武功的人罷了。


    不過為了降低對方的防備,邵宗嚴還是順著他的力道往前走了幾步,端起世外高人的架子,淡淡笑道:“我從海外而來,是為了給閣下指明命理運途,你我相遇皆是天命所指,閣下何必這麽抗拒?”


    “我何必抗拒你。”那人手上的力道加大了,攥得他的西服都是褶子,袖口都滴下水來了。邵宗嚴心疼地看著西服,對方看到他這樣難過的神色,嘴角卻露出了邪肆的微笑,墨色雙眸冷冷掃過他眉心的細紋,涼薄地笑道:“你不就是為了勾引我來的嗎?看在你這麽賣力的份上,我就給你這個機會。”


    他猛地甩開邵宗嚴的手,抬了抬下巴,吩咐手下:“把他帶回別墅,今晚送到我房間。”


    “是。”一名黑衣保鏢抓住邵宗嚴的肩膀,另一名去拿他的魚缸,剩下的也都圍在周圍防止他逃跑。


    姓魏的男人卻不再看他,而是摟住他的客戶耳鬢廝磨著,溫柔又冷酷地笑道:“不過是個長得好些的玩具而已,能代替你的人多得是,我留著你隻不過因為你是其中最像他的一個而已。唐虞,我能捧紅你就能再把你踩到泥裏去,別太給臉不要臉了!”


    唐虞仍是那樣淡漠,絲毫不理會魏總的威脅,偶爾目光落到來救他的客服身上,也沒什麽特別的感情。


    客戶的求生欲不強,這可不好。


    立誌成為優秀救援專家的邵宗嚴一麵努力扒開想和他搶魚缸的保鏢,一麵還關心著客戶的心理健康,分心之下差點推倒了對方,連忙伸手拉了他衣角一把,總算是有驚無險。


    那個差點被他推倒的保安倒紅了臉,露出一絲羞澀的笑容,並替他向同伴說了幾句好話。


    魏總和唐虞還要在沙灘邊散步,大部分人留在身邊保護他們,隻有那個差點被邵道長踹倒又拉回來的保鏢主動請命“護送”他。兩人從海灘正麵那塊黑色巨岩背後繞過去,順著修在山石上的台階上去,進了築在山頂的一幢雪白色四層小樓。


    樓裏一間客廳就比晏寒江買的兩室一廳還大,四周是客廳、餐廳和廚房,二樓以上是住人的地方。樓裏有保姆和男仆出出入入,整個宅子卻安靜得好像沒人一樣,給人種格外壓抑的感覺。


    保鏢直接把他帶到了二樓走廊盡頭的房間,指著窗外的風景介紹道:“這裏雖然離魏總的房間遠了點,可是從這邊的陽台也能看到整片海灘。早上天剛亮的時候景色最好,太陽從那邊升起來,紅紅的可好看了,也不刺眼……”


    說著說著,他仿佛有點傷感似地,瞟了邵道長一眼,壓低聲音道:“我們做保鏢的知道些別人不知道的事,現在說這個就是提醒你一下……魏總其實早有真心人了,不過那人出身好,家裏不讓他們在一起,魏總在外麵包一些小明星都是當他的替身而已。這個唐虞,是最象那個人的。所以你別跟他爭,也別對魏總太下心思了,你這麽好看,將來紅了肯定有好多人真心對你……”


    邵道長從沒聽過如此曲折離奇的愛情故事,哪怕小保鏢說得很隱諱,他還是聽得津津有味,意猶未盡。那雙含著水霧的狐狸眼專注地盯著人時簡直就像真的狐狸精一樣勾人,小保鏢原本隻想略提醒他幾句的,卻被這雨潤煙濃的雙眸閃得心蕩神馳,越講越詳細,越講八卦範圍越廣。


    直到門外響起傭人的腳步聲,邵道長想起自己還得做飯,才遺憾地叫停了這個故事,然後問保鏢:“廚房就在樓下是吧?有新鮮的魚嗎?有辣椒和豆瓣醬嗎?我想做個水煮魚,不知道材料夠不夠。”


    水煮魚?小保鏢的目光不能自控地轉向了茶幾上的小圓魚缸——那不就是新鮮的原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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