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齊謹逸忘了,好聲提醒:“你昨天搶了我的煙。”


    最見不得小朋友故作老成,好似花樣少女穿黑色短裙漁網襪,裝出的成熟裏藏著絲絲澀嘴的青。早先被齊驍拿來調侃的話語突然炸響在腦子裏,齊謹逸猛地欺身過去,把淩子筠的椅背放倒,人半壓在他身上,對上他那雙分明的眼。


    淩子筠被這瞬間的變故打得措手不及,強作鎮定地仰著脖子,與齊謹逸對視。車廂並不足夠寬敞,兩人離得極近,他甚至能聞到齊謹逸頸上好聞的須後水味,與殘餘的煙草味一同被晚風裹住,惹得他心跳漸快。


    有汽車經過他們時刻意鳴笛,見小孩被嚇到,齊謹逸心情轉好,笑了笑,手把他指間夾著的香煙奪過來扔出車窗外,退回駕駛位係安全帶:“小朋友不準抽煙。”


    車子起步,滑入車流,淩子筠依舊僵著,手指緊緊捏著車椅皮座,骨節泛白。


    兩人在卡座坐定,齊謹逸替淩子筠點了鮮蝦雲吞麵和菠蘿油,自己要了杯凍鴛鴦走冰,又把單子拿給淩子筠看,見他沒有異議,才叫來服務生下單。


    看淩子筠垂著眼放空地不知道在想什麽,齊謹逸把煙盒倒過來在桌上敲敲,把煙絲磕緊,煙盒上的禁煙標語和警示圖片正對著坐在對麵的小孩。他不喜歡爛腳爛肺陽痿的警示圖片,每次買煙的時候都要老板換成配圖是臉上生皺紋的那盒。


    反正他又不怕生皺紋。


    淩子筠被齊謹逸敲煙盒的動作喚回心神,厭惡地撇了一眼煙盒上的標語,不悅地看著他:“當禁煙衛士很好玩?”


    “你不是也總是諷刺我吃軟飯,”齊謹逸反過來激他,“當道德標兵很好玩?”


    經提醒才想起這人跟曼玲的關係,淩子筠臉上依舊麵無表情,隻是嘴角沒了那絲帶嘲諷的弧度:“不要告訴蔣曼玲。”頓了頓,他移開目光,有些不情願地補充,“抽煙和打架。”


    這時的他才終於像個普通小孩,做壞事怕被家人發現還又傲又倔,而不是那副冷冰冰的,少年老成的怪模樣。


    見服務生端飲料過來,齊謹逸收起煙盒,一臉奇怪:“我為什麽要告訴曼玲。”


    “你爬她的床。”淩子筠好意提醒他。


    “床就要什麽都說嗎?”齊謹逸笑笑,得益於齊家基因優良,他一笑,幾個站得近服務生都在偷偷望他,“也對,你又沒上過床,還不知道規則。”


    淩子筠並沒否認這個事實,對上菜的服務生說謝謝,拿過桌上的辣椒粉往麵碗裏撒了一些,才麵帶不屑,輕飄飄地拿話刺他:“拿曼玲的錢扮酷,還說別人暴發戶。”


    “我自己賺的錢。”模棱兩可地解釋了一句,齊謹逸喝著他冰甜的鴛鴦,不緊不慢地嗆回去,“你現在開始心疼那個暴發戶了?我是不是壞你好事?”


    “惡心。”淩子筠點評,“無論是你的為人、賺錢方式還是你的猜測。”


    “不過謝謝,至少他們近期不會再找我麻煩。”他補充,用筷子把堿水麵挑進匙羹,又裝上一些湯,慢條斯理地送進嘴裏。


    總有一種人,可以把最普通的動作做出撥雲弄水的美感,齊謹逸觀賞著小孩吃東西的斯文模樣,對他的措詞感到好奇:“為什麽隻是近期?”


    淩子筠看他一眼,像是奇怪他明知故問:“你以為你可以爬蔣曼玲的床爬到長期?”


    他說得想當然,卻沒發現話間好像默認了隻要有齊謹逸在,自己就不會任何有麻煩一樣。


    “怎麽你年紀輕輕,滿腦子都是爬床?”齊謹逸反過來堵他的話,又問:“你為什麽要乖乖跟他們去那種巷子裏?”


    用筷子戳破飽滿鼓脹的雲吞,淩子筠把裏麵的整蝦夾到骨碟上,隻吃雲吞皮和一點點肉:“不然呢,在大街上被打難道會更好看一點嗎?”


    兩人把問句拋來拋去,樂此不疲。


    齊謹逸見不得人浪費,把蝦肉夾過來吃掉:“我是說,為什麽不打回去?”


    小孩露在外麵的皮膚上連一點擦痕都沒有,光滑細膩到可以去拍沐浴乳廣告,但凡他還過一次手,都不會是這個樣子。


    rry,我的素養不讓我跟野蠻人動手。”淩子筠很克製地翻了半個白眼,又淡定地說明:“他們一向都有人數優勢,還手隻會更吃虧。”


    連吃了他五個蝦仁,齊謹逸依舊毫無愧意地幫他把剩下的半個白眼翻完,反正都是他埋單:“你這樣很蠢,還自以為很聰明。”


    淩子筠反常地沒接話,臉上也沒有不服氣的神色,平平常常繼續喝湯吃麵,就好像認同了他的說法一樣。


    齊謹逸敲敲桌子,淩子筠視線挪過去,看見他修剪整齊的指緣和打過蠟的甲麵,聽見他說:“----不管怎樣,虧都不能白吃,不然靠自己,不然靠家裏。你要不然就還手打回去,哪怕花錢找人都好,打到他們不敢動你,要不然就讓大人來解決----先生,你今年到底是在讀高二還是在讀幼稚園小班?”


    正好將一匙麵湯送進嘴裏,錯過了出聲諷刺的最佳時機,淩子筠想了想,無所謂地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齊謹逸頓了頓,看著小孩勻稱卻略顯單薄的體型,又看見他不帶一絲薄繭的白皙指尖,意識到不能把自己的情況代入到他身上,歎了口氣,替換掉了教唆小孩去打架的說辭:“不要覺得不屑,你是淩蔣家的小孩,既然有這個條件為什麽不利用,你覺得不告狀精神上很清高,別人輸你什麽,還不是打你打得很爽。這種事上沒有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吃悶虧永遠不會有好結果。”


    耐心地聽他講完,淩子筠漫不經心地回應:“你廢話好多,都學不會精煉。”


    “是,你知道說話精煉,還乖乖給人家打。”齊謹逸不悅地瞥他一眼,想說以後有什麽事可以跟他講,卻又發現他沒有立場這麽說,隻能煩躁地叩了叩桌子,“……無論怎樣,曼玲都不會不管你。”


    匙羹輕輕撞了一下碗壁,淩子筠跳出打架事件本身,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她沒有管過我。”


    他的聲音很輕,語速很慢,句子本身讓齊謹逸聽得頭疼,說出句子的語氣又讓他聽得心軟。沉默了片刻,他沒頭沒尾地問淩子筠:“你是不是喜歡吃石榴?”


    淩子筠不明所以,簡單地嗯了一聲。


    齊謹逸道:“那你知不知道,昨天那碗石榴是曼玲剝給你的?”


    見淩子筠茫然的表情,他習慣姓地去揉額角,歎一聲自己真是為這對母子cao碎了心:“石榴剝起來很麻煩,她完全可以讓幫傭來做,但她自己幫你剝了,她又不敢拿刀,肯定隻會用手剝,還把每粒石榴末端都挑得幹幹淨淨,連手指尖都被染黃。”


    他昨天捏住曼玲指尖的時候還覺得奇怪,她愛當富貴閑人,十指不沾陽春水,又那麽愛幹淨,怎麽指尖上會有抹不掉的暗黃,等到看到那碗石榴時才明白原因。


    “她不是不想做一個好媽媽,而是她不會做一個好媽媽,她自己都還沒長大,又怎麽去顧一個青春期的小孩。”想到曼玲被慣壞也有他一份責任,齊謹逸愈發覺得頭痛,覺得對不起眼前的小孩,“她不是刻意要忽略你,而是……”


    其實淩子筠足夠聰明,也清楚曼玲是什麽樣的姓格,這些話點到即止就好,餘下的事情他自己都能想明白,但了解不代表能理解,要讓一個十七歲,連自己的世界觀都還沒定型的少年去理解釋懷另一個人的做法,未免也太過不近人情,強人所難。


    該懂事的人無比天真,該天真的人心思沉沉,齊謹逸心疼小孩,連替曼玲開脫的話語都說得澀口。


    看著碗裏被匙羹攪得不斷沉浮的蔥花,淩子筠撐著臉側,一部分思維在消化齊謹逸說的話,另一部分思維在羨慕曼玲能有一個這麽了解她,護著她,會溫和地替她開脫的人。


    見小孩不反駁也不頂嘴,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齊謹逸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淩子筠一下愣住,抬眼看他。


    小孩的短發濃密且柔軟,摸在手中會給人一種溫順的錯覺。


    像貓收起利爪,小孩愣怔的表情看起來乖巧極了,齊謹逸勾起嘴角,又揉了揉他的頭發:“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阿筠----?”


    淩子筠怔怔地看著齊謹逸,聽他口吻低和地叫自己的小名,暖黃燈光映入他的眼中,像日落時的海麵,溫柔得令人發指。


    他慌亂地藏起心底被這份溫柔激起的漣漪,用不耐的表象來偽裝自己:“……說夠沒啊。”


    像貓被踩了尾巴。齊謹逸悶悶地笑出了聲,把手收回來,捏住手心遺留著的觸感,遞給他一支煙:“看你心情不好,破例準抽。”


    淩子筠把煙捏在指間,睨他一眼:“你管我啊?”


    齊謹逸刻意曲解他的挑釁,笑著點頭,語氣輕輕,像在作承諾:“我管你啊。”


    他的語氣太暖人,絲絲曖昧似煙灌入肺中,勾得人頭昏腦熱。淩子筠不懂齊謹逸怎麽能這樣厚臉皮,曲解自己的話,還用“我養你啊”的鄭重語氣回應,隻當他是在作弄自己,氣惱地瞪他:“老套。”


    聳聳肩,齊謹逸眼帶笑意地與他對視,不是第一次在心裏感歎小孩的眼睛生得好看,像有星辰碎落其中。


    在起心動念的前一秒,他挪開視線,叫來旁邊的服務生:“不好意思,埋單。”


    -


    這間茶餐廳開了有些年頭,齊謹逸出國前就常跟同學相約來吃宵夜,如今數年過去,裝潢也沒變好一點,洗手台旁邊散亂地堆著清潔用品,一盆半死不活的綠蘿掛在鏡子前。


    踩住洗手台下麵的金屬條,冰水從水喉中淅淅瀝瀝流出來,他洗完手,捧水擦了一把臉,睜眼時從鏡中看見淩子筠站在他身後,那盆綠蘿像掛在他頭上,顯得他的樣子有些滑稽。


    洗手間很小,齊謹逸讓開身體,淩子筠擦著他的身側走去把手洗幹淨,接過他遞來的紙巾把手擦幹,客氣地道謝。


    “不客氣,”齊謹逸把手烘幹,“你也說了,近期不會被找麻煩,那之後被圍你怎麽做?”


    淩子筠清清冷冷的聲音在烘幹機的轟鳴中響起:“打回去。”


    “……”說了那麽多,都是在白費功夫,齊謹逸表情有幾分無奈:“也可以,但如果受傷嚴重要第一時間通知家裏。”


    淩子筠皺起眉看他,沒有應聲。


    齊謹逸讓步:“那第一時間通知我,我管你。”


    又來了,這種惹人心煩的話。淩子筠眉頭皺得更緊,那句“你以為你是誰”在唇間滾動幾番,終究被咽了回去,不耐煩地嗯了一聲。


    看出他完全是在應付自己,齊謹逸笑了笑,湊近比自己矮半頭的少年,在他耳邊低聲道:“那好,現在把衣服脫掉吧。”


    回到淩家已經快半夜,大宅隻有門前亮著燈,管家聽見聲響便出來迎他們:“需不需要準備宵夜?”


    齊謹逸擺擺手,示意手邊有打包好的菠蘿油,倒車入車庫,拎住副駕駛上黑著臉的少年進了大廳。


    一直到在淩子筠房裏坐下,齊謹逸才忍不住扶著額頭笑出了聲。


    他在興發的洗手間裏,出於活躍氣氛的目的和一些小小的私心,開玩笑逗了一下淩子筠,結果就是小孩猛地向後退,差點跌進那堆清潔用品裏,嚇得他趕緊把他攬回來摟住,好聲解釋:“是要看你身上的傷!”


    他們在洗手間裏鬧出太大動靜,掃把拖把倒了一地,連清潔劑都被踢翻,幾個服務生聽見聲音趕過來,他還要個個道歉。


    “怎麽那群人說要你的人,你一點反應都沒有,我讓你脫衣服,你反應就這麽大?”齊謹逸認真閱讀活絡油背麵的說明,問像木樁一樣站在他手邊的淩子筠,“有開放姓傷口嗎?”


    “沒有,隻有淤傷。”淩子筠反坐到椅子上,下巴擱在椅背,不想看見齊謹逸的臉,“你在我做出反應之前就把那人踢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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