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試論《壇經》的偉大優點與學習</strong>


    唐仲容


    一、本人學習《壇經》的先後經過:


    仲容十六歲失明,以耳代目,聽學唯識,晝讀夜思,五年不眠,依聞思慧通達其義,也寫了不少這方麵的論文發表,唯於經三大阿僧祗劫乃能成佛之說,心有疑慮;常思人生天地,壽命幾何!現生若不開悟,又待何時?“人生難得,佛法難聞”,他生是否能生善趣,能聞佛法,屬未知數。因之,對禪宗頓悟成佛之說,生起濃厚興趣。於是榷六祖壇經》進行修學,反複多次未入堂奧,便自發誓:“此生若不掌握見性頓悟禪法奧秘,寧舍生命。”是後,百倍其功,精究篤行,終至豁然,在學修上竟能取之左右逢其源,繼後思古人有:“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取法乎中,所得斯下”的名訓,認為六祖依《金剛經》開悟,我應取六祖開悟的教理背景《金剛經》精研細參,隨發誓言:“若不於此經鑽深、鑽透、鑽徹底,寧舍生命。”學修未久,竟基本上掌握其精微,曾寫《金剛經》讚雲:


    “悲智等運,真俗圓融,觀空遣相度生中,


    福慧兩無窮,法樂重重,佛果攀高峰。”


    複寫一絕句雲:


    “何是如來真實義,觀空遣相度生中,


    自從深解金經後,自覺覺他道日宏。”


    深達《金剛經》奧妙後,即知三世諸佛成佛心要,同時,也於《六祖壇經》有更深入的通達和受用。這時,再將《金剛經》、《壇經》的悟境反觀唯識,不禁妙境天開,通達和嚐試了如《解深密經》所說“心意識一切秘密善巧”的妙義和妙味。


    近年在四川省佛學院講學,今期暑假,省內外善友群集一堂,禮請講授《六祖壇經》,歡喜允諾。在開講前複榷壇經》囑人為我通讀,再進行一次重溫與精究,深感《六祖壇經》所講學佛成佛的要法,既直切而又了當,最精微而又平實。學人若能於此寶典精究細讀,信解受持,定能用力少而成功大,曆時短而見效速,蒙益無量,實難思議!今特寫《試論〈壇經〉的偉大優點與學習》一文,以饗舉世之學佛者。


    二、《壇經》的偉大優點


    《六祖壇經》內容豐富,舉其殊勝要義,略有三點,茲特一一顯示之如次:


    (!”)言下明徹,通用無滯的頓悟見性法:


    《壇經》序品引五祖教神秀雲:“無上菩提,須於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般若品》六祖自稱雲:“某於忍和尚處,一聞言下便悟,頓見真如本性。”又引《維摩詰經》雲:“即時豁然,還得本心。”六祖又常教示學人“言下自見” 。如是諸言,都是六祖說明見性開悟常在讀佛經時或聽大善知識講授諸佛心要時一聞言下豁然,內外明徹,洞達緣起性空的諸法實相,故稱“頓悟”。六祖時常說“道由心悟”。從而一再反對坐禪閉關,義即在此。


    為什麽見性的行相都是頓悟呢?因為世出世間染淨諸法,皆是緣生,緣生諸法皆有生住異滅,故稱有為法。有為諸法隨因緣生、隨因緣滅、隨因緣變異,自無定性,亦無實體,抓不住,無所得,故《金剛經》雲:“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世出世間染淨諸法,既都如夢幻,無實體可得,故言語分別都實無對象可施,由斯一知如幻,就自然會理解到無法可說,無法可分別執著,而言思道斷,心行處滅。故一切法無論是世間或出世間,都是本性空寂,如來依此建立“一切諸法,無生無滅,本來寂靜,自性涅槃”的一乘法。大乘依此一乘法而觀而修,即一空一切空,一悟一切悟,即時於世出世間染淨諸法都無迷執,而能所俱忘,性相一如,即是見性,生清淨心,得實相般若,故佛依此立“大乘一實相印”。以故見性的行相必是頓悟,是全由貫通世出世間諸法的空性,豎窮三際,橫遍十方,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之一相無相之實相所決定,法爾如是,絲毫不由主觀所改轉。


    頓悟的道理已如上說,頓悟成佛的道理又怎樣呢?這是主要指見了性於一切時“內外明徹,用即遍一切處,亦不著一切處” ,而心自寂而常照,照而常寂,證自性涅槃。故《壇經》雲:“無上大涅槃,圓明常寂照。”同時應知諸法實相,即是緣生如幻,我法本空的真理,悟此二空真理,於時內不見我,外不見法,打破能所對立,而在理境上就自然展現出整個宇宙與我人融合為一體,這時心如虛空,亦不見空相,一絲不掛,一塵不染,自證得清淨無相的法身。此法身是無為功德空理的體現。所謂頓悟成佛即專指見性時當下即證二空真理的涅槃和法身而言。然複應知,證得法身境界的當下,即生實相般若,般若之用,即是覺慧,亦是遍知,有此覺慧和遍知,即與佛無異。隻不過初見性時隻能自覺覺他,而未達到覺行圓滿;在菩提方麵隻是正等正覺,而未達到無上。但是就其大體來說,有般若即是佛,故《般若經》雲:“般若所在之處,十方諸佛常在其中。”《壇經》亦雲:“摩訶般若波羅蜜,最尊最上最第一,無往無住亦無來,三世諸佛從中出。”學人更應知道據《解深密》了義經講成佛有兩種解脫:一是“相解脫”,二是“粗重解脫”。在見性時於相而離相,實證我法二空真理,本無生死眾苦可怖,亦無常樂涅槃可求,而自然解脫,此謂之“相解脫”。在證得“相解脫”時深達法義,自必“行無緣大慈,運同體大悲” ,而廣度無邊眾生。在長期自覺覺他的修持中,自然有福德智慧兩種殊勝正行熏習第八阿賴耶識,集積無量善根,也就是無漏淨種。無漏淨種增一分,賴耶識中本有的染種減一分;無漏淨種,增之又增,至於圓滿;有漏染種,減之又減,直至消滅。即會轉阿賴耶識為無垢識和大圓鏡智,而成就大菩提,這就是“粗重解脫”。學人隻要見了性得“相解脫”,廣度眾生就自然會達到徹底改造人生宇宙的大轉依,而成為覺行圓滿的無上正等正覺。故學佛者必須通達此中所說的真理,而不可對六祖頓悟成佛之說有絲毫懷疑。


    頓悟成佛之說,是六祖一人獨有的見解,還是其他佛典中亦多有此類的文句呢?有的。三世諸佛都必須首重見性,而見性形式必須是頓悟,故許多經論中,常有類此的文句。《華嚴經》雲:“以少方便,速證菩提。”《無量義經》佛告大莊嚴菩薩雲:“菩薩若能如是修一無量義法門者,必得疾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瑜伽師地論》雲:“菩薩方便善巧,令諸有情,少用功力,得無量善根。”“以少方便,得無量果。”如是等經論所說,都意謂頓悟成佛之義。在六祖依之開悟的《金剛經》亦有類此的同義語,如雲:“於當來世頗有眾生,聞說是經,信心清淨,即生實相;當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又雲:“離一切相,即名諸佛。”此等聖言,亦是說明頓悟本性,即便成佛。


    宇宙萬有皆屬對待,故《緣起經》雲:“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在大乘行持豈能獨有頓悟,而無與之相待的漸修呢?大乘修行堅持中道,故常是頓悟與漸修兩相結合,並行不悖。以唯識言,雖主張五位十一地,成佛必經三大阿僧祗劫,但是實質上還是漸中有頓,頓漸結合的中道修持法。因為唯識以法相為依據,法相有自相共相之別。以自相言,宇宙萬法皆各有其不同的因緣所生,因緣不同,其所生的法行相業用亦千差萬別,必須一一通達其特有的行相業用,進行各種不同的修治,這就必須經過極長的時間,運用較多的精力,才能有較全麵而正確的收獲,也就是說,修行上有漸修的必然性;但是從諸法的共相上講,世出世間染淨諸法同是因緣所生,緣生之法同是無有定性可得,遠離分別執著。故從其同有的共相上看,都不外同一性空,了不可得,而一悟一切悟,一空一切空,頓見一真空本性,這就說明頓悟的必然性。以唯識言,亦有性相之別,唯識相即諸法相,宇宙之內,品類萬殊,一一通達和修治,必須循序漸進,故在修行問題上,主張三大阿僧祗劫的漸修;可是從唯識性來講,包括識在內的一切諸法,皆從內因緣及分別勢力所變現,如夢如幻,有而非真,故在時間上亦無定法可得,《百法明門論》把時間列入不相應行的假法中,正是此義。時間既是假非實,安有長短之可言?故三大阿僧祗劫成佛之說,是就唯識相而言;若就唯識性講,則是所謂三大阿僧祗劫,即非三大阿僧祗劫,是名三大阿僧祗劫,故漸修中有頓悟是必然的。因此,唯識講修行亦是主張頓悟漸修兩相結合的中道,況且唯識祖師無著大士,在其名著《集論》中一再強調“煉根”,認為先由軟根煉為中根,再由中根煉為利根,利根即屬頓悟,據此,唯識不但不反對頓悟,而且還是非常重視頓悟的。


    那末,《六祖壇經》是不是專講頓悟,而廢漸修呢?不然。因為六祖是傳見性法門,圭峰禪師說:“理可頓悟,事必漸修。”諸法自性,本屬我法二空的真理,世出世間染淨諸法,皆同一此空理,故一悟一切悟,一空一切空,而自屬於頓。同時大乘修行先須自覺,才能覺他,要在長期的自覺覺他中,才能覺行圓滿,而證佛果。若不從事頓悟,則不能迅速自覺;不能迅速自覺,則不能善達法義以度他,而學佛無由開步,更不能成就覺行圓滿的佛果。因此,在大乘修行中,頓悟見性是重要最重要的部份,關鍵最關鍵的環節。以此兩點原因,所以六祖在《壇經》中特別強調頓悟的重要性,而加以突出。可是,他雖突出頓悟,而實質上並未截然廢除漸修,因為他所本的《金剛經》亦主張速成正覺的人,必須往生多劫積累善根才行,如雲:“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聞是章句,乃至一念生淨信者,須菩提,如來悉知悉見,是諸眾生,得如是無量福德。”六祖本人也非常重視大悲度生,如雲:“若識眾生,則識佛性,若不識眾生,萬劫覓佛難逢。”既重視大悲度生,當然就會有漸修在內,並且他在教誡學人見性用功方麵也常說“終身堅持,定入聖位”,這也意味著,頓悟之後也要久久行之,堅持不懈,才能漸入聖位。諸學佛者莫認為《壇經》專講頓悟,而不重視頓悟與漸修同時進行的中道,因為一切法皆是在動的基礎上發展的,而佛法理論就是建立在動的觀點上的,既然是動,就必然有由量變到質變,由質變到量變,量變屬漸,質變屬頓。這也就是說,質量互變,就是頓漸往返結合的運動過程,是法如此,大乘修行何獨不然?故佛陀在《大阿彌陀經》中著重地說:“先達諸法性,夢幻本來空(頓悟自覺),次度諸眾生,遠大無窮極(漸修覺他),如是寶刹者,有何不可成(頓悟、漸修長期結合,乃成佛果)?”奉勸今之聞法者一定要在行持上,既重視頓悟,而又不廢漸修,始終堅持頓悟漸修相結合的中道才正確。


    (2)不取不舍真俗圓融的成佛道:


    《壇經》六祖對誌道問涅槃義,答頌中雲:“唯有過量人,通達無取舍。”並主張“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佛法在世間”,即是重視世俗諦,而行道者不舍世俗一般生活工作以及人倫日用之事,也就是說不舍饒益有情的現實生活以積福。“不離世間覺”,即重視勝義諦,而常於度眾生的現實生活中觀空遣相,遠離分別執著,不取以積慧。六祖法門最重要的是如他所說:“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無念者,於念而離念;無相者,於相而離相;無住者,人之本性,於世間善惡好醜,乃至冤之與親,言語觸刺欺爭之時,並將為空,不思酬害,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若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不斷,名為係縛,於諸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這就是六祖在自修教人上特重真諦的不齲但是真諦與俗諦相待而有,離俗諦則無真諦可言,故六祖常言:“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恩則孝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忍則尊卑和睦,讓則眾惡無喧,……改過必生智慧,護短心內非賢,日用常行饒益,成道非由施錢。”這些就是六祖在自修教人方麵,特重俗諦的不舍。六祖在《壇經》中曾雲:“平等如夢幻,不取凡聖見。”又雲:“凡聖情亡,性相如如。”這些都是說,大乘人在修行過程中必須遠離眾生的執有,以順真諦;遠離二乘的執空,以順俗諦;狠抓法相以不舍,狠抓真諦以不齲如是真俗圓融,取舍同時,乃能廣集福慧,而成大覺,故《壇經》雲:“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舍,即是見性成佛道。”


    不取不舍,真俗圓融,是大乘佛法非有非空的中道了義。《解深密經》佛對慈氏菩薩說總空性相雲:“若於依他起相及圓成實相中一切品類雜染清淨遍計所執相畢竟遠離性,及於此中都無所得,如是名為於大乘中總空性相。”《瑜伽師地論》彌勒即依《解深密經》所說總空性相,認為依他、圓成是有非空,於依他圓成上執實我實法的遍計所執相是空非有,而說不增不減、不取不舍的善取空,故《瑜伽真實義品》雲:“不於實無起增益執,不於實有起損減執,不增不減,不取不舍,如實了知如實真如離言自性,如是名為善取空者。”據此中所引經論來看,可見真俗圓融、不取不舍是三世諸佛成佛的中心關鍵,六祖能掌握這一成佛的中心關鍵,實是抓住了成佛的心要,了義聖教的核心,真可謂是一位了不起的偉大祖師!學習《壇經》者應於此道拳拳服膺,而終身力行。


    (3)相待相因,不落兩邊的中道觀:


    《緣起經》雲:“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此生故彼生,此滅故彼滅。”這是因緣生法的基本規則。世出世間一切諸法,都是按此基本規則形成,全是相對,相因相入,離此一麵則無彼一麵,離彼一麵亦無此一麵,故二者相因,展轉相入,而絕對獨立的法了不可得,也就是法無定法。既無定法,則離分別;分別是二,離分別則為不二,入不二法,則不落二邊而入中道。《六祖壇經》即依此對待諸法,相因相入,不落二邊,而顯中道。《壇經》依此說三十六對,以為六祖頓悟見性的理論根據。三十六對者,《壇經》雲:


    “外境無情五對:天與地對,日與月對,明與暗對,陰與陽對,水與火對。


    “法相語言十二對:語與法對,有與無對,有色與無色對,有相與無相對,有漏與無漏對,色與空對,動與靜對,清與濁對,凡與聖對,僧與俗對,老與少對,大與小對。


    “自性起用十九對:長與短對,邪與正對,癡與慧對,愚與智對,亂與定對,慈與毒對,戒與非對,直與曲對,實與虛對,險與平對,煩惱與菩提對,常與無常對,悲與害對,喜與嗔對,舍與慳對,進與退對,生與滅對,法身與色身對,化身與報身對。”


    六祖雲:“此三十六對法,若解用,即通貫一切經法,出入即離兩邊。自性動用,共人言語,外於相離相,內於空離空。”又誡門人雲:“若有人問汝義,問有,將無對;問無,將有對;問凡,以聖對;問聖,以凡對。二道相因,生中道義。”“設有人問:何名為暗?答雲:明是因,暗是緣,明沒則暗,以明顯暗,以暗顯明,來去相因,成中道義。”


    根據這裏所引六祖語言,可見《六祖壇經》的理論根據是“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的有為緣起論,從此論點出發,自會認為宇宙萬有都是相待相因,離彼無此,離此無彼的緣起性空說。此說是六百卷般若經的核心,六祖從這種觀點出發,自然會認為法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相對的東西正麵與反麵相依共存,無有定法可得。如以外境無情中的天地一對來說,離天無地,地是天反射的影像;反過來,離地無天,天是地反射的影像。由是天定非天,而天不可得;地定非地,而地不可得,從而遠離兩邊,自然入於非有非空的中道。天地一對如是,其餘三十五對,對對皆可作如是分析,而形成不落兩邊的中道觀,把這種中道觀,運用到生活工作中去,自然會知一切法,如夢如幻,如露如電,無有實體可得,定法可見,而入於離言絕慮的不二法門。入了不二法門,則自然會運用無礙,動靜無心,凡聖情亡,性相如如,而得“實相般若”與“方便般若”,得了實相般若,就自然會如《淨名經》所說:“能善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得了方便般若,則自然會如《金剛經》所說“無所住而生其心”,前者是“照而常寂”,即六祖所說的“一相三昧”;後者是“寂而常照”,即六祖所說的“一行三昧”。由“一相三昧”,心常如如不動,即是大定;由“一行三昧”,常行一直心,語即隨答,用即隨行,妙用無邊,而成為大慧。如是定慧等持,即是六祖所說能賅括一相、一行二三昧的“般若三昧”。


    以上所述,可見《六祖壇經》的理論根據全是有為緣起論,而後來許多《壇經》注家常執為六祖所講的禪是無為緣起,他所講的“自性”或“本心”都是指常住不變的本覺真心,這樣張冠李戴,非常乖謬,覆蔽了《壇經》的精神實質,阻礙了《壇經》的健康流傳,使頓悟見性之法暗而不彰,扼殺了許多具有大乘根性人的慧命。每念及此,不禁概然!


    六祖不但堅持有為緣起,而且也大力反對無為緣起主張常住不變、妙明本覺的真心。在他最初的得法偈裏說“本來無一物”便是向真心開火的第一炮。因為他若認為有一常住不變的真心,就必然認定本來有一實物,而不敢說“本來無一物”;既說“本來無一物”,就說明了他是對真心持否定態度的。在〈咐囑品〉裏更說:“一切無有真,無以見於真;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這更鮮明地否認了真心的存在。在〈定慧品〉裏,更直接地說:“若即說心,心原是妄,知心如幻,即無著也。”這話的意思是說,人們知道我們的本心是有為法,如幻非真,以不可言說的清淨相為其本來麵目,才能心無掛礙,遠離執著。如果有一常住不變的真心,那心裏便有掛礙,成了我法執著,而不會解脫。這就暗中顯示了執有真心便是觀空見性成就佛果的大障礙,所以絕不能執有真心,而且也實無真心可著。


    在這裏附帶講一問題,因為六祖在《壇經》裏常說:“我所說法,不離自性。”特別是在聞五祖為他誦《金剛經》到“無所住而生其心”豁然開悟時,曾大大驚歎地說:“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無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不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五著重語,便使後人生起迷惑,認為自性一定是指常住真心,真心才能本自清淨,乃至具有能生萬法的玄妙相用。殊不知這全是誤解。因為這裏的自性即是唯識所講的諸法的實相,諸法實相有而非真,本自如幻,沒法言說、分別執著,自性空寂,唯識稱之為“自性涅槃”。所以《壇經》所說的自性,主要是指諸法的真空本性,也就是有為法所顯我法二空的真如。真如是一切有為法無有定性可得的真理,迷此真理則為無明,引起種種煩惱,造種種染汙業,感六道輪回,而為世間;若悟此真理則為般若,頓見一切清淨,而為出世間,唯識稱之為“迷悟依”。故真空本性可以說本自清淨,本無生滅,乃至能生萬法。可是它之能生萬法不是它為有為法生起的親因,隻是作有為法生起的一分助緣,而且它本身無為無作,不是主動地能助生萬法,而是它自性清淨,無為無作,無障礙諸法的生住異滅所作的助緣。同時生起無明成為世間,主要是有情迷它,而不是它主動地迷有情;生起般若成就出世,也主要是具有菩提種性的人悟它,而它不是主動地能使有菩提種性者對它起悟。因之,六祖所講的自性,絕不能當做無為緣起所講的真心能生無明,無明熏真如即為世間,真如熏無明,歸了本,則為出世間的那種真心的真如來看待。


    唯識講自性,除開作諸法本性來看外,還有時把自性當作是一件事物的稱呼來看。如言遍計、依他、圓成三自性的“自性”和阿賴耶識自性緣起的“自性”,阿賴耶識中所講的自性緣起主要是指一切的種現熏生,各自成流,雖時時質量交變,而常在一定範圍內運動,是相似相續的,前後始終在各識自性範圍內運動。眼識自種能生眼識,眼識複熏成眼識自種,始終是眼識的種現熏生;耳識的自種遇緣生起耳識,耳識複熏成耳識自種,雖時時新新而非故故,但始終是屬於耳識的種現熏生。其它諸識及一切色法的種現轉化,亦始終各自在自身範圍內轉化,相似相續,永不越出其自性的範圍。種子六義雲“引自果”就是這個意思。《壇經》中說阿賴耶識中“自性若正,生十八正”而為出世清淨法;“自性若邪,生十八邪”的世間染法的那種自性,實在就是指阿賴耶識自性緣起的“自性”來說。因為人們若有我法執熏成的二取習氣在賴耶識中,便使阿賴耶識中眼等六根、色等六塵,及眼識、耳識等六識的十八界自種,受其影響而為能生十八界染法的世間;若修行破我法執,斷除二取習氣,則第八識中十八界法的種子自性清淨,即能生起清淨的十八界法,而為出世間。這裏不能把自性當作本性解,更不能把它當作真心解,因為本性或真心都是始終含清淨義,怎能說自性有邪與正的差異呢?《壇經》中所講的自性依如上所說兩點,靈活理解,方契六祖本懷,學人慎之!


    三、修學要點


    從以上所舉《壇經》內容上三大優越特點來看:其一,頓悟見性法,是“以少方便,速證菩提“的殊勝方便,學人依而行之,速得解脫,於現生中即見法身,證得涅槃,可作導師,廣度眾生,在無窮的未來,必得轉依,成就無上佛果。其二,不取不舍的成佛妙道,學人遵而行之,即是悲智等運、福慧雙修的大士行,功德巍巍,不可思議。其三,彼此對待,展轉相因,不落兩邊,速入不二法門的中道,學人遵而行之,即能宗說兼通,法心二印交相輝映,威德無邊,至真至善,微妙難言。《六祖壇經》有如是三點難可思議的優越性,當今來世弘法者,應當努力弘宣,以光法門,而廣度迷情;有誌於學佛的人,更宜夙夜匪懈,精勤修學,以求自在解脫。


    怎樣按《壇經》修學呢?其要點有三:


    1、《華嚴經》雲:“初發菩提心,即成無上覺。”《解深密經》佛告彌勒修習止觀,必須以菩提大願為依為祝故學佛必須先發大願,努力追求,才能有大勇氣,直往無前地精勤修學,特別是學六祖頓悟禪,除發大菩提心外,還要立下誓願,速求開悟見性。


    2、經雲:“信為道源功德母。”《大智度論》雲:“佛法大海,信唯能入。”《金剛經》也一再指出對《金剛經》言說能深生信心,當下開悟生般若慧。故學人首須對《壇經》所說的頓悟見性堅決忍可,信心清淨。


    3、《定慧品》言:“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般若品》又言:“悟無念法者,萬法盡通;悟無念法者,知諸佛境界;悟無念法者,至佛地位。”其它地方也反複說無念即是“般若三昧”。為什麽在頓悟見性方麵,無念的功夫有如此重要呢?因為這裏的無念不是說百物不思,一念不起,而是說要在念真如本性的正念上離一切虛妄分別的雜念。故六祖說:“言無念者,於念而離念。”又說:“無者,無何事?念者,念何物?無者,無二相,無諸塵勞之心。念者,念真如本性。”因為世出世間染淨諸法無一不是“此有故彼有”,求其定性了不可得,既無定性,則一切如幻,沒有絲毫的實物可以言說分別,通達這一點,就是般若正見;把這一般若正見堅持不移,明記不忘,即是般若正念,也就是“念真如本性”之“念”。心中默默守此正念,經常堅持,自能於度眾生的現實生活中,無論對衣食住行,視聽言動諸境不起執著,即時外不著境,內不著心,亦不著空,而心無所住,當下即得於法不迷,而自在解脫。故六祖雲:“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著境生滅起,如水起波浪,是名為此岸;離境無生滅,如水常流通,是名為彼岸。”這些話的意思就是能夠堅持緣起性空的觀點,念真如本性的正念,自會於境當體即空,而即時解脫。此中所說見性方法最重要的三點,務希學人深入領會,堅持心行,在現生和長遠的未來成就是不可思議的!


    其次,凡學佛習禪者,均應朝著“致廣大而盡精微”的宏偉目標邁進,對於經論教典廣泛探究,深入參學,才能於學佛大有成就。一般學佛如是,依《六祖壇經》修學者何獨不然?以故學六祖頓悟禪者,除嚴格遵守前麵三要點外,還應對中道了義之唯識和觀空遣相之般若經論,反複研究,真參實悟,從學修一體化的角度出發,認真做到法心二印,交相輝映,操縱自如,才能真正達到如六祖在《壇經》中所說:“心通及說通,如日處虛空”的殊勝境界。請學六祖禪者認真注意及此,以操超凡入聖、成佛作祖的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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