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見著沈紫言麵色有異,問道:“怎麽了?可是飯菜不合胃口?”“無事。”沈紫言微微笑了笑,“就是在想,大伯母這時候來作甚。”提到自己這個大嫂,沈夫人也是眉頭緊鎖。


    沈家在金陵也是數一數二的書香門第,隻是這位沈家大老爺卻是出奇的愚鈍,讀書寫字一樣也不行,當年沈家老太爺還在世時,恨不能耳提麵命,時時帶在身邊提點教導,對這位長子當真是無可奈何,不知換了多少個先生,就是沒有一點長進。


    時日長了,沈老太爺也漸漸淡了那份心思,一心一意培養二兒子,好在沈二老爺與沈大老爺比起來又是另一番光景,不僅聰慧過人,而且勤奮克己,沈老太爺那一番愛子心腸悉數灌注在沈二老爺身上,也合該是天意,沈二老爺十二歲就中了秀才,十八歲娶了揚州寧家的二小姐,二十一歲就進士及第,接著沈老太爺先前在官場上的餘威,一路順風順水,兢兢業業,如今也官至兵部尚書,真真是雛鳳清於老鳳聲,比當年沈老太爺官階還要更高一級。


    而沈大老爺,如今也是知天命的年紀,卻依然還隻是童生,俗話說娶妻娶賢,當年沈家太夫人為了長子的婚事,可謂是愁煞了白頭,二兒子是媒人踏破了門檻,大兒子卻是無人問津,手心手背都是肉,又如何不心痛!最後娶了湖州知府莫大人的嫡長女,也算是門當戶對,哪裏知道莫大人去的那麽早,家裏人口又多,時不時還要來打打秋風。


    雖然沈大老爺和沈二老爺是分家單過,但到底是同胞兄弟,莫家那些親戚們見沈大老爺是不中用了,而沈二老爺如今正得勢,更是肆無忌憚,攪擾得沈夫人煩不勝煩,因是大嫂的娘家人,也不好多說,隻得耐著性子周旋。


    隻是今日大嫂親自登門,也是少見,少不得換過衣服出去迎接,隻見沈太太穿著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樗裙,粉光脂豔,由兩個小丫鬟扶著下了馬車,見著在垂花門前的沈夫人,滿麵春風,未語先笑,“弟妹,好些時日不見,這氣色又變好了。”


    沈夫人微微一笑,側身迎著沈太太向裏走,沈太太昂著頭進了廳堂,分賓主坐下,小丫鬟斟了老君眉,一一奉上,沈太太目光微轉,笑道:“怎麽不見我們大小姐和三小姐?”沈夫人笑道:“她們姐妹病的病,弱的弱,這天又大熱,所以我叫她們給我看屋子去了。”


    “啊呀,”沈太太笑道:“都是孩子,我來一趟也是不易,叫人請來。”沈夫人不得已,回頭命郭媽媽去把沈紫言,沈紫諾帶來,“就說她們大伯母來了,出來見客。”郭媽媽領命而去。


    不一會就見兩姐妹相依而至,沈太太一看,隻見沈紫諾隻斜斜的挽了個牡丹髻,插了朵攢心珠花,身上月白緞襖,白綾素裙,暗暗點頭,一手拉著沈紫諾,一手從手腕上褪下一個碧玉鐲子,替沈紫諾戴上,著實細看,誇讚一回,沈夫人見著不由暗自詫異,幾時見著大嫂這樣大方起來?


    “我聽你母親說你病了,是有哪裏不舒服了?”沈太太拉著沈紫諾的手,十分關切的樣子,“我瞧著你似乎又清減了些。”沈紫諾不動聲色的回道:“因這些日子大暑,身上就有些懶懶的,也無甚大事。”


    沈紫言對這個大伯母實在不喜,吃了茶,略坐了坐,向沈紫諾使了個眼色,便推說乏了,要回去午睡,起身告辭,沈夫人熟知自己小女兒的心性,也不強留,命人好生看著,送回園中。


    沈太太看著沈紫諾的背影,目光微閃。


    到了晚間,吃罷晚飯,見沈太太絲毫也沒有回府的意思,沈夫人隻得命人收拾出東廂房來讓沈太太歇宿,因要去看沈青鈺的病,說了會閑話,不多時便散了。沈太太沿著抄手遊廊一路閑逛,十分悠閑,一徑來到園中,打沈紫諾的臥房前過,隻見燈火通明,屋簷下掛著兩盞燈籠。


    隻見沈紫諾正坐在那裏做針線,不時揉揉眼睛,見了沈太太,忙站起來,沈太太笑道:“做什麽呢?我瞧瞧,你紮的花兒越發好了。”一麵說,一麵便接過她手內的針線瞧了瞧,不過才繡了幾片花瓣,隻管讚好。放下針線,又渾身打量。


    沈紫諾見這般看她,自己倒不好意思起來,心裏便覺詫異,因笑問道:“伯母,這會子也這麽晚了,過來做什麽?”沈太太曖昧的笑了笑,若有所指,“我們大小姐年紀也不小了。”把個沈紫諾臊紅了臉,沈太太隻管嗬嗬的笑,尋了個由頭出去了。


    沈紫諾複又拿起針線,呆呆的出了會神,自去歇息不提。對麵屋子的沈紫言卻依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屢屢想到姐姐的結局,就覺得一陣氣悶。最後索性披上一件披風,出了屋子在遊廊上隨意走走。


    走至花叢深處時,便見兩個人鬼鬼祟祟的,不知在說些什麽,頓時疑竇叢生。沈紫言就使了個眼色,隨風見機最快,立刻衝入花叢,攔住了兩人的去路,厲聲喝道:“是誰在這裏裝神弄鬼的?”那兩個丫鬟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一把推開隨風,拔腿便跑,沈紫言越發疑心,忙叫住。那丫鬟隻裝聽不見,墨書早已一眼瞧出其中一個穿著半舊不新紅綾褂子的是大小姐的丫鬟文棋,連聲喊道:“文棋,給我站住。”


    文棋不得已,隻得回來,院子還未落鎖,另一個丫鬟卻借著夜色跑出去了,沈紫言愈發疑心,忙命墨書拖著那文棋進了穿堂,把槅門關了,坐在小杌子上,問道:“見了我,不說規規矩矩站住,怎麽倒往前跑?”


    文棋唬得魂飛魄散,哭著隻管磕頭求饒,沈紫言也不多說,隻道:“你眼裏也沒我這個主子,又何必隻管求饒。”文棋哭道:“天黑黑的,原沒看見小姐來,又記掛著大小姐身邊無人服侍,所以跑了。”沈紫言冷笑道:“既然無人服侍,誰叫你來的?難道我大姐身邊的藍衣、言果都是死人不成?你便是沒看見我,我和墨書在後麵叫了十來聲,你難道一聲也不曾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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