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站在屋子中央, 往前看是神色淡定的王溱, 往後看是一臉看好戲的禮部尚書孟閬。他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這位禮部尚書孟大人, 可不是個善茬。


    唐慎會試時, 就是這位孟大人當主考官。雖說進士們的主考官名義上是皇帝,可硬要說起來, 孟閬也算得上唐慎的“恩師”了。偏偏這位孟大人,總是喜歡捉弄他。唐慎第一次來勤政殿, 當時他還是起居郎, 就被孟尚書好好地戲弄了一番, 強行拉著他在六部之間遊街示眾!


    四品小官唐大人可惹不起對方, 但不意味王溱惹不起。


    隻見王溱將茶盞擱下, 青瓷杯座落在檀木桌上,發出哢噠一道清脆聲響。王溱看向唐慎, 道“中書舍人與戶部自然沒太大幹係, 但中書舍人代天子視天下。如今唐大人來尋我, 定然是因下官犯了事,未曾為國捐軀, 嘔心瀝血。”


    唐慎一愣。


    這話落地, 連對麵桌子後的孟閬和他身旁的五品禮部官員都呆住了。


    王子豐這是鬧的哪一出?


    孟閬反應多快, 他心道代天子視天下?不就是幫著皇帝整理奏折, 把寫得天花亂墜、屁話不通的折子,簡單地用一兩句話概括麽!這也叫代天子視天下?那他們這些二品大員, 豈不是代天子管天下了?


    還沒想明白,王溱又開口了。他指著對麵的孟閬, 對唐慎道“唐大人,你可認識這位當朝二品大員?”


    唐慎腦子發懵,但他若無其事地行了一禮,道“這位是禮部尚書孟閬孟大人。”


    王溱“孟大人心思高潔,日日勤政。天未亮,隻見勤政殿漆黑一片中唯獨孟大人的堂屋好生點光;日已落,隻觀芸芸六部衙門唯有禮部衙門夜夜燈明!孟大人是為國為民的好官,千載難逢的清官。中書舍人代天子視天下,可曾見到二品大員的赤膽忠心,見到孟尚書的一腔熱血?”


    唐慎“……”嘛玩意兒?


    這下連孟閬都懵了“???”


    等會兒,王子豐這是在誇我?


    孟尚書特意起身,到窗邊看了看天下沒下紅雨啊!


    王溱站起身,對唐慎道“這般高風亮節的好官,要讓百官效仿,讓天下人知曉,讓陛下記住。唐大人,這兩日代天子視禮部政務時,應當稟明陛下,為禮部眾官發下蠟燭,贈予油燈。禮部官員每日殫精竭慮,是我輩楷模啊!”說完這段話,唐慎和孟閬還一臉懵逼著,王溱便對唐慎道“走吧。”


    唐慎跟著王溱離開了屋子,找個地方說悄悄話去了,留下孟閬和五品禮部官員麵麵相覷。


    良久,孟閬突然反應過來“好你個王子豐,我們禮部何時每日日落不歸,在衙門裏辦公了啊!”


    孟閬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王溱先是一個大帽子扣下來,誇禮部官員各個是百官模範,難道他孟閬還能說不是,我們禮部才沒有這麽多好官。等誇完了,王溱再說一句,讓唐慎把禮部官員的事跡稟告皇帝,讓皇帝知道,禮部官員們整天加班加點,為他辦事。


    這下假加班,變成了真加班。哪怕以前沒加過班,以後也得加班!


    以往王子豐坑人,隻坑當事人。孟閬這次,等於把整個禮部拉下水了。


    一旁,五品的禮部官員一臉幽怨,敢怒不敢言。


    孟尚書咬牙切齒“他王子豐真以為我怕了他了?”


    五品小官道“尚書大人,王大人畢竟是戶部尚書,戶部的,戶部的……”一連強調了三遍,“您這又何苦呢。”


    孟閬“……”


    戶部的官,管錢的!管發工資的!


    孟閬悔不該當初,下定決心再也不去招惹王子豐了。


    孟大人這行為在後世有個詞語可以完美概括,叫做“嘴賤”。隻可惜孟大人現在還不知道這個無比精辟的詞,也隻能用十分後悔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唐慎跟著王溱,在勤政殿裏七拐八拐,來到一間幽靜的屋子。


    唐慎有些驚訝,不知道這是哪兒。


    王溱道“當朝右相,王詮王相公辦差的堂屋。今日王相公不在,小師弟有什麽事直說便是。”


    原來是王溱他叔祖的屋子!


    唐慎開門見山,將今天看到的那張折子說了出來。他事無巨細,全部告訴給了王溱。王溱越聽,眉頭越皺。其他官員可能一時間還不能從一份蜀地奏折中聽出異樣,但王溱是戶部尚書,他執掌戶部五年,本就是管錢的。聽到“以紙代幣”,王溱心中已經有了一些對策。


    但唐慎想了想,還是說出自己的看法。此時屋子中隻有他和王溱,他不再叫尚書大人,而是喊上了師兄。


    “師兄,大宋鬧錢荒的事,不是一天兩天了。我並非戶部的官,但錢荒一事,自先帝時期便有。每逢賦稅整改,再加上與他國貿易往來,錢稅本就很難有定數。除此以外,國庫裏的銅儲備、銀儲備並不豐裕。本朝開平年間,大宋國力日漸強盛,錢荒也就鬧得越來越凶。我覺得,‘紙錢’可以緩解大宋的錢荒!”


    王溱目光如炬,看向唐慎。兩人對視片刻,王溱道“小師弟的意思,我明白,隻是這件事若是不去理會,並非一件大事。但一旦理會了,其中牽扯甚廣,牽一發而動全身,後果如何一朝一夕間並不能看透。”


    唐慎哪裏不知道。


    別說這個時代了,放在後世,就算由國家掌控貨幣發行,地球上破產的國家又何止一個兩個!紙幣代替銅錢、白銀、黃金,是不可阻擋的曆史洪流,但也是一把雙刃劍。如何使用它,就是一門極深的學問,唐慎無法揣摩;怎麽不把它用壞,更加難懂,唐慎一竅不通!


    但紙幣是必然會出現的,早一點出現,對這個時代更好,對大宋的經濟更好!


    唐慎心中有無數的話,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許久後,他望著王溱熾熱的目光,隻能說出自己的肺腑之言“我信任師兄。”


    王溱微微怔住,俊雅的臉龐上出現一瞬的愕然。接著,他輕輕地笑道“嗯。”


    兩人沒再多說,各自離開。


    唐慎說他信任王溱,不是嘴上說說,他是真的將一切都交給了對方。無論王溱打算不理會這件事,還是就此做一番事,都和唐慎無關了。他本就不擅長這些,交給王溱,才是最合理的選擇。


    當日下午,徐毖拿了幾封折子,進宮覲見趙輔。


    晚上快要下衙時,唐慎收拾好東西剛要出門,便見一個深紅色的身影快步從勤政殿大門走了進來。兩人撞了個麵對麵,皆是一愣。


    互相瞧了一眼,唐慎恭敬地作揖“蘇大人。”


    蘇溫允勾起唇角“唐大人。”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瀲灩的眸子裏泛起一陣笑意,“怎的,下衙了?”


    “是。”雖說不想和蘇溫允打交道,但蘇溫允沒走的意思,唐慎也隻能客套地問道“蘇大人是從刺州回來了?”


    荊河橋塌一事後,蘇溫允被趙輔提拔成工部右侍郎,代替了原本的工部右侍郎謝誠的位子。去年,蘇溫允就去了刺州,督管刺州官道的修建一事,很少在朝中出現。如今他回來了,難道說刺州的官道快要修好了?


    蘇溫允沒回答,而是道“唐大人胖了啊。”


    唐慎下意識地“啊?”


    “都說心寬體胖,我瞧著,唐大人這半年心情不錯。”蘇溫允咧開一口潔白的牙齒,露出一個森然的笑容。


    唐慎一臉莫名其妙,告辭離去。


    “蘇溫允的成語是不是學的不大好?心寬體胖……他怎麽考上進士的?”


    唐慎哪裏知道,在王溱眼中,他是怎麽都嫌瘦,在蘇溫允眼中,他卻咬牙切齒地覺得唐慎胖了。為什麽胖了?兩年內,一舉從七品升官到四品,還升成了四品中書舍人,天子麵前的近官!這種升遷速度,換誰不高興?


    七品升五品容易,五品升四品可難極了。唐慎升四品這一遭,還不是蹭的他蘇溫允的順風車?


    現在唐慎在盛京吃好喝好,每日享福。他倒是要去刺州,整日風吹日曬。


    蘇大人情緒大極了。


    不過蘇大人再怎麽怨憤,都對唐慎產生不了什麽影響。


    次日上早朝時,趙輔狀若無意地提了一嘴蜀地出現的“以紙代幣”的事。這位一心修仙的皇帝隻是當做笑話,講來與眾臣聽的,好像並沒有太過重視的意思。不過事情聽到百官耳中,卻讓他們各起了心思。


    六月中旬,太陽大得如同火爐,高懸於空。


    勤政殿每個屋子都配有冰盆給官員們降暑,可四品官員的屋子裏擠了太多人,有冰盆也無濟於事。唐慎熱得滿頭是汗,但他依舊將官服穿得緊緊的,不敢有一絲懈怠。


    唐慎正翻閱奏折,忽然有個官差進了屋子,將一封信送到唐慎手中。


    其他官員都沒注意到這裏的事,唐慎愣了愣,將信封拆開。看著上麵的字,他目光一凜,悄不作聲地把這封信塞進袖中。到了下衙時,唐慎刻意在屋子裏等了一會兒,遠遠的他瞧見王溱從屋子中出來了。


    王溱一眼也看到了唐慎。


    唐慎正要說話,王溱卻無視了他,視線越過他,繼續向前走,似乎根本沒看見他一般。


    唐慎默了默,等王溱走了後,他才離開。


    入了夜,唐慎來到尚書府,被管家迎進門。等了大約一盞茶功夫,王溱從門外走進來。


    唐慎立刻迎了上去“師兄。”


    王溱望著他,聲音溫潤,帶著一絲無奈“都與你說了,與爾無關。小師弟聰慧過人,自然知曉我的意思,怎的又來了?”


    不錯,今日王溱特意差人送來的那封信上,隻寫著六個字——


    『萬事,與爾無關。』,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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