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 唐慎讓姚三, 將所有人都喊了過來。


    眾人圍聚在屋中。很少有這般嚴肅的場麵, 林賬房以為唐慎要處理前幾日細霞樓的事, 便道:“小東家, 細霞樓的事雖說是個典型,但這些日子來, 姑蘇府的其他酒樓也似有似無地對咱們有了些動靜。不過物流生意還好,咱們做了一年多,已經在姑蘇府站住了腳,旁人想插手也沒轍。”


    唐慎道:“這事我並不擔心, 細霞樓生意雖好,但畢竟隻做撥霞供生意, 和其他酒樓利害關係沒那麽大。物流生意別人想做,至少再費上一年半載的功夫。我今日讓大家過來, 是有另一件事想說。”


    姚三:“小東家,什麽事, 您說。”


    “我決定下個月去盛京。”


    眾人齊齊一驚。


    唐璜睜大眼睛:“哥, 你要去盛京?怎麽突然要去那兒!”


    唐慎沒有隱瞞:“先生走後, 我前幾日得到一封信,這才知曉先生為我找了一個新的老師。那人在盛京, 名為傅渭。八月我就要考舉人,還未報名,在江南貢院考還是在盛京考,其實沒甚差別。等考上了舉人, 明歲二月也是要去盛京會試的,所以我便打算提前去了,直接在盛京考舉人。”


    林賬房驚道:“傅渭?可是傅希如傅大儒?”


    “正是。”


    唐璜:“林賬房,你知道他?”


    林賬房感慨道:“豈止是知道。我曾與小東家說過,二十多年前,那天下四儒分別是鍾相公、梁相公、傅相公和陳相公。這其中的傅相公,便是傅希如傅大學士。這傅希如本是中書省右相,因為年歲大了,前幾年他辭官回鄉,聖上惜才沒允,就給了他個翰林院承旨的閑置,名義上管轄翰林院,實際上每日種花逗鳥,悠閑自在。”


    姚三:“當大官也可以每天種花逗鳥?”


    林賬房:“得聖上恩寵,何事不可。”


    姚三:“這麽一說,我倒想當官去了。”


    姚大娘:“你也得考得上!”


    林賬房:“小東家要去盛京拜師,一個人實在不便。您遠在他鄉,哪有人照顧您。”


    這件事唐慎早就想好了,他道:“我安排好姑蘇府的事,三月初走。到時候姚大哥和我一起去盛京,等安頓好後,我再讓他回來。”


    姚三:“好,我陪小東家去。”


    林賬房點點頭:“也未嚐不可。姑蘇府的事小東家不用擔心,有我和姚三在。實在有事,還有城西唐家在,不會讓您擔憂。”


    唐慎去盛京的事就這般定下了。


    姚大娘一早就開始幫唐慎準備行裝,她嘴上念叨著“盛京可比姑蘇府冷得多,聽說四月還會下雪呢”,將一件件厚厚的棉襖裝進提箱中。姚三也沒閑著,他將唐氏物流、細霞樓的生意都再照看了一遍,唐慎又找林賬房再次對了遍賬本,留下一筆周轉的銀子。


    隻有唐璜,這兩天悶悶不樂。


    唐慎去盛京這事說得太急,沒給任何人考慮的時間。


    入了夜,大家吃完飯,唐璜在屋裏寫大字,這是林賬房走前布置的課業。唐慎走進屋,看了會兒,道:“已經開始寫《詩經》了?”


    小姑娘癟著嘴,低頭不看唐慎,悶悶地“嗯”了一聲。


    唐慎覺得好笑,他雖說是個男人,但唐璜這點小丫頭心思,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唐慎:“這字帖寫得太好,可不適合初學者。我走之前,寫一本《詩經》給你,你就照著我的字帖臨摹,等你去盛京後,我可要看看你的字寫得如何。”


    唐璜原本還不想理他,過了會兒,她驚訝地抬頭:“我去盛京?”


    唐慎理所當然道:“是,你去盛京。”


    “我也可以去盛京?”


    “你為何不可以去盛京?”


    唐璜喜出望外,可隨即她想到:“哥哥,你說的是等我去盛京……難道我不可以和你一起去盛京?那我什麽時候能去。”


    “你現在去作甚?人生地不熟的,我也是過去探探路。我是要考舉人的,你去了能作甚,還要讓我抽空照顧你。”


    “我可以給你做飯,給你洗衣!”


    “這事丫鬟也能做,況且……阿黃,給我洗衣做飯?這話你自個兒信嗎!”


    唐璜嘿嘿一笑:“我也不信。”


    知道唐慎不是真的拋下自己後,唐璜的心情好了許多,道:“哥哥,你說你要參加會試,去考那進士……你曾與我說過,你不想考進士的,隻想做個舉人。”


    唐慎挑挑眉:“我說過?”


    “你說過!”


    “那便說過唄,還不許反悔了?”


    “……”


    這真是全天下最壞的臭哥哥!


    見小姑娘又不理自己了,唐慎笑道:“梁先生走之前給我取了字,叫景則。”


    這事唐璜知道:“啊,怎麽說這個?”


    “景則,景則。所以阿黃,我不可辜負他的冀望。”


    唐璜一頭霧水,良久,她喃喃道:“非得現在去麽?考完舉人再去,也可以啊。”


    唐慎默了默,伸手摸摸她的頭發:“我要做的事太大太多,不可浪費一點時間。且你哥哥也有私心。”


    “什麽私心?”


    “等你去盛京,再告訴你!”


    唐璜:“……”


    “不說還吊人胃口,唐慎你等著,等我去盛京我非要打你不可!”


    “哈哈哈哈。”


    收拾好行裝,唐慎又去了唐府,將自己前往盛京的事告訴給了唐舉人和唐夫人。


    唐舉人驚詫道:“你要拜傅希如為師?”


    唐夫人則道:“怎的這般急,都沒給時間準備。你還差些什麽,可與我們說。要不要帶些小廝丫鬟去盛京,你一個人怎麽照顧得好自己!”


    唐慎一一回答:“是梁先生臨終前為我抉擇的老師。放心吧大伯母,我已經準備妥當,況且也不是我一人去,還有姚三跟著。”


    “那姚三雖說身強體壯,但終究是個粗漢,要不從唐府帶兩個丫鬟去吧。”


    “真不用。”


    告別了唐舉人和唐夫人,唐慎向紫陽書院遞了退學書。


    鄭山長收到唐慎的退學書,頗為驚訝,問道:“你要去江南貢院讀書?”


    整個江南的舉人,隻要考上了,就可以去江南貢院讀書,做江南貢院的學生。哪怕如今唐慎在紫陽書院讀書,實質上他也是江南貢院的學子,因為他將學籍掛在江南貢院,八月份要去那裏參加鄉試的。


    唐慎搖首道:“山長,我要去盛京考舉。”


    鄭山長:“怎的要去那麽遠。你的學籍掛在江南貢院,並不是那般好調取的,若沒有關係,還是別去盛京為好,你隻能待在江南貢院考試。”


    唐慎將梁誦為自己找了個新老師的事說出來,鄭山長愣了良久,長歎道:“梁大人用心良苦啊!傅大人身為翰林院承旨,調取你的學籍倒是簡單。”


    鄭山長批準了唐慎的退學書,唐慎去學舍收拾東西。他收拾完,臨走時隻見孫嶽站在門口,眼神急切地望著他。“唐慎,聽說你不讀書了!”


    唐慎:“……”


    他哭笑不得道:“你從哪兒聽來的胡話,我何時說我不讀書了!”


    孫嶽急急地跑過來:“聽錢講習說的啊,你都退學了呢,不在紫陽書院讀書了。”


    “我確實不在紫陽書院讀書,但我要去盛京讀書了。你不要聽風就是雨。”


    “原來是這樣……”過了許久,孫胖驚駭道:“啥,你要去盛京了?”


    唐慎:“……”


    你這反射弧能再慢一點嗎!


    唐慎要走了,孫嶽心中難受,跟著他一起去細霞樓吃了頓撥霞供,說是要給他送行。


    唐慎無語道:“你要給我送行,來我開的酒樓,吃免費的午餐。這也叫給我送行?”


    孫嶽夾起一筷子羊肉片放進鍋中,來回涮了涮,吃下肚。他饜足地眯起眼睛,道:“怎麽不叫送行。唐慎,你為何這麽急著要去盛京,那傅希如就那般好,你考完舉人再去拜師也不遲啊,傅希如就在那又不會跑。”


    “我怎可辜負梁先生對我的良苦用心!”


    孫嶽嘀咕道:“我看你就是在姑蘇府待膩了,想去繁華的盛京看看。”


    唐慎沒有吭聲,他夾了一筷子菜扔進鍋中:“菜熟了,吃菜!”


    “好咧!”


    半個月後,唐慎收拾完行裝,與姚三一起登上了前往盛京的客船。


    運河碧濤,橙天紫雲。夕陽西下中,唐璜和林賬房站在大運河的碼頭上,伸長了手向唐慎道別。船行一刻鍾,姑蘇府的運河碼頭漸漸成了一個小黑點,那站在碼頭上哭泣的少女也再也看不見了。


    唐慎歎了口氣,忍住心中的不舍。


    等又行駛一刻鍾,姑蘇府消失在天際,這時隻聽到一陣悠揚的鍾聲穿過空間地理的限製,飄蕩在大運河的上空。


    這是城外寒山寺的晚鍾!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原來就是如此啊!”


    唐慎忽然覺著,他才離開不到半個時辰,就開始想家了。


    是的,穿來這個時代整整兩年,唐慎早已將這裏當做了自己的家。從一開始他便錯了,他已經是個姑蘇人,是個大宋人,是這個時代的人。曾經他隻想做個富貴鄉紳,不求聞達,隻求安樂。


    然而這真的是他能做到的極限嗎?


    這不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他安於現狀,直到先生的死,羅大學士、趙舉人的死,如同當頭棒喝,將他從繁盛富貴的江南水鄉驚醒。


    姑蘇府是個富庶的地方,人人沒有憂愁,可大宋不是,這個時代不是!


    一路上,唐慎看著運河兩岸的情況。有時白雪皚皚,貨郎們卻依舊穿著單薄的短衫,奔走於碼頭間為這些往來船隻裝貨卸貨,賺取每趟一文錢的酬勞。有時那些大運河兩岸的碼頭,甚至都破爛到無法停靠,與姑蘇府的堂皇整潔截然不同!


    這才是大宋,這才是這個時代真正的麵目。


    日子一天天過去,離盛京越來越近。唐慎坐在船艙內,提筆寫字。他寫的是楷書大字,一遍遍地寫著一個“謀”字。姚三不認識字,唐慎每次寫完五十張“謀”字,就會再寫五十張“靜”字,讓他拿出去扔進河裏,或者燒掉。


    “小東家,你寫的是什麽?”


    “我寫的,是我左右為難的心情!”


    一個謀字,是為官之道,是他未來必須要走的路。


    而一個靜字,是他如今最後的安寧。


    從決定北上盛京,拜師傅希如起,唐慎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


    他沒有向唐璜說的那樣,考上舉人後再來拜師,哪怕這是梁誦原本的打算,是因為他從此刻開始就已經真正決定,和梁誦徹底撇清關係!


    鬆清黨人有多麽招當今聖上的忌憚和厭惡,唐慎看得明明白白。他將鍾泰生關在牢裏二十六年才秘密處死,是因為仁慈寬厚嗎?不是!是因為他知道,鍾泰生不能無緣無故地死了,哪怕起了殺心,也要讓鍾泰生死得理所當然,死得毫無缺漏,否則天下文人的誅心之筆將會討伐於他。


    梁誦被貶到姑蘇府,羅大學士終生不得重用。


    當今聖上即位後,沒有一個鬆清黨人進入三省,這便是宋帝趙輔對鬆清黨人寫下的死令決書!


    唐慎想要進入官場,想要當一個官,當一個權臣重官,他就必須在一開始就和鬆清黨人撇清所有關係。身為秀才時還好,梁誦是姑蘇府府尹,哪怕唐慎拜他為師,也可以說是啟蒙恩師,關係沒那般親近。


    一旦考上舉人,若唐慎名義上的老師還是梁誦,或許就會引起趙輔的猜疑。


    唐慎不敢賭,趙輔是不是一個多疑不信的皇帝,所以他要在考上舉人前拜傅希如為師。直到他查明真相,能在史書上親自為這些以死明誌的忠臣重寫一遍曆史時,他才會對世人說上一句,對梁誦說上一句:“學生做到了。”


    這便是他不曾對外人說起過的私心。


    客船剛剛停靠在盛京碼頭旁,唐慎還沒出船艙,便聽到喧鬧繁華的人聲車馬聲。姚三將三個箱子背起來,與唐慎一起出了船艙。剛出門,姚三看著眼前景象,怔在原地,過了許久才驚道:“這、這便是盛京?”


    哪怕見過後世繁華都市的唐慎,都愣了片刻,才道:“這便是盛京!”


    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樓。


    車馬人聲喧,亭台宮宇叢。


    下了客船,姚三找來一輛驢車,將二人拉到臨近的牙行。


    盛京的道路寬敞無比,從碼頭到坊市的道路,哪怕八輛馬車也可並駕齊驅!雖說是三月,盛京還未徹底入春,但街上的行人絡繹不絕,叫賣吆喝聲也從未停過。二層小樓,三層高樓,姚三掀開車簾,瞧見一棟四層高樓,他發出驚歎聲。


    趕車的車夫笑道:“二位客官聽口音不像盛京人,是從南邊來的?”


    “我們從姑蘇府來的。”姚三道,“這是何地,竟有四層樓!”


    車夫驕傲道:“這是咱們盛京最大的酒樓,名為千裏樓。”


    唐慎想到:“千裏樓?可是取自‘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的千裏樓?”


    車夫道:“被您說中了,小公子原來是個讀書人。”


    車夫將二人帶到牙行。盛京雖然富裕,物價很高,但唐慎也不差錢。有錢好辦事,不像剛到姑蘇府時那般拮據,唐慎讓牙郎找了個地段好點的、寬敞點的院子,每月花五兩銀子將這院子租下。


    姚三有點心疼:“這是什麽院子,竟然要五兩銀子!”


    唐慎琢磨著:“姚大哥,不如我們買個院子。”


    姚三睜大眼:“小東家,那牙郎可說了,光是這個院子便要四百兩白銀才能買下!”


    唐慎想了想:“也對,若是我殿試中了前三甲,會有禦賜的宅邸。不用急著買宅子。”


    姚三:“……”


    總覺得小東家說的話他聽不大懂呢。


    不對,小東家一定能中前三甲!


    ……應該吧。


    姚三忙前忙後,將院子打掃幹淨,又去買了一些必備的東西。


    當日傍晚,唐慎梳洗打扮了一番,他帶著名帖和梁誦的信前往傅府。傅希如的名聲在盛京也十分顯赫,唐慎多問了幾個人,就找到了傅府。然而這次他並沒有直接拜訪,而是將自己的名帖交了上去,同時送上了梁誦的親筆信。


    “在下姑蘇府唐慎唐景則,明日再來拜會傅大儒。”


    門房收下名帖,唐慎轉身離去。


    等到第二日,唐慎一大早便梳洗妥當。姚大娘不在,他隻能簡單地用錦帶將自己的長發係在腦後,係成一束。從提箱中找出特意帶來的蘇繡錦袍,手裏拎著姑蘇的特產點心和一盒肥皂、香皂和精油,唐慎和姚三來到傅府。


    門房知道他要來,將他迎進門:“唐公子請進,大人已經等候多時。”


    唐慎微微躬身:“竟然讓大人久等,是我來遲了。”


    見唐慎身披錦玉,又彬彬有禮,頗有大家公子的風範。門房心生好感,多說道:“唐公子多慮了,大人習慣每日寅時不到便起身,喂鳥澆花。如今正在書房裏看書呢。”


    門房將唐慎引到書房,為他敲響門,他還沒開口,就聽裏麵傳來一道不滿的聲音。


    “好你個小童子,我讓你為我尋書,你卻在這偷懶,可不是該打?”


    緊接著響起的是一道委屈的少年聲:“先生明明自己剛才就在睡覺,您睡覺,我去找書,找完回來您還在睡,我看著看著便也想睡一會兒,您還惡人先告狀。”


    “我睡覺,是因為我困了,我每日寅時便起身!”


    “起身逗鳥看花麽……”


    “你嘀嘀咕咕地說什麽呢?”


    “沒什麽沒什麽。”


    門房又敲了一遍門,屋裏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乒鈴乓啷。過了片刻,一道年邁的聲音響起:“溫書,你去瞧瞧是誰來了。”


    不過多時,書房的門被打開,一個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模樣、白嫩矮瘦的童子探出頭來,道:“張叔,你怎來了?”他又看到門房後麵的唐慎,立刻睜大眼,砰的一聲關了門,回頭道:“先生不好啦,是那姑蘇府的唐慎唐景則來啦。”


    “什麽?他怎麽來的這般早!”


    又是一陣乒鈴乓啷的聲音,溫書童子來開了門。


    這小童子低眉順目地說道:“唐公子,先生在裏麵等你多時了。”


    唐慎:“……”


    你說什麽都對。


    唐慎微微一笑,對姚三道:“你在外麵等著。”接著進了門。


    這是一間兩進門的朝南院子,剛進書房,唐慎便問道一陣淡淡的墨香。大門兩側各放了四個鳥籠,細長的金鏈係著四隻五顏六色的鳥雀,它們見唐慎來了,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音。書房中央是個雕花鏤空的香爐,左側是一扇泰山石屏風,右側是一扇巨大的書架。


    唐慎才走到一半,就聽到一陣蛐蛐叫聲。他扭頭一看,隻見書架的一個格子裏竟然放著一個蛐蛐葫蘆!


    唐慎收了神,走上前,隻見羅漢榻上正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這老人正悄悄地打量唐慎,見唐慎突然看他,他趕忙收了視線,故作淡然道:“你便是梁博文說的那個,曾經說過‘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學生?”


    老師竟然還和傅希如說過這個?


    唐慎點頭道:“學生姑蘇府唐慎唐景則,見過傅先生。”


    傅希如手裏拿著一本書,表麵上是在看書,其實連書拿反了都沒注意。“梁博文走得匆忙,你也知道,那段時日很很多老朋友去了,我也無法一一探視。嗯?你手裏拎的是什麽?”


    “是學生從姑蘇府帶來的特產。”說著,將點心和肥皂等物一一拿了出來。


    傅渭雖說看上去似乎有點不靠譜,但他看到那些點心,並沒說什麽,而是對包裝精美的精油有了點興趣。“這東西我似乎見過。”


    一旁的溫書童子道:“王相公從金陵府帶回來一瓶過。”


    傅渭一拍手:“對!子豐曾經帶過一瓶給我,似乎是叫黃金縷?煙籠寒水月籠沙的黃金縷。”


    唐慎笑道:“應當是蛾兒雪柳黃金縷的黃金縷。”


    “蛾兒雪柳黃金縷?豔麗生動,不錯,是個好名字,貼切!”


    這麽一說,雙方關係拉近了許多。


    傅渭漸漸端正了坐姿,道:“你剛才姑蘇府來,住在哪兒,在盛京可還習慣?”


    唐慎:“學生昨日剛到盛京,一日下來,還算習慣。”


    傅渭伸長了耳朵。


    哦?昨天剛到,今天就來拜訪他了?


    傅渭問道:“聽聞你今年十五,已經在姑蘇府拿了童試小三元?”


    唐慎:“確實如此,讓先生見笑了。”


    傅渭:“又聽聞,你可倒背《論語》?”


    唐慎:“……”


    傅渭:“還聽聞,那四書五經,都可倒背如流?”


    唐慎:“……是。隻不過雕蟲小技而已。”


    傅渭突然哈哈大笑:“我是雕蟲齋主,你會一些雕蟲小技,甚妙,甚妙!咦,景則來了,你這小小童子在作甚,怎麽不給景則倒杯熱茶。”


    溫書童子立刻給唐慎倒上一杯熱茶,唐慎謝過後正要喝,隻聽傅渭道:“你這茶,不敬我?”


    唐慎動作一頓,他抬頭看向傅渭。


    傅渭坐在上位,朝他擠了擠眼睛,又笑了笑。


    唐慎立刻起身,雙手奉起茶杯。溫書童子眼力見極好,拿了一塊蒲團鋪在地板上。唐慎跪在蒲團上,雙手高高舉起茶杯,道:“請先生用茶!”


    傅渭接過杯盞,飲下一口:“妙!”


    如此,便算拜師禮成了。


    成了師生,傅渭顯得更加隨意,他感慨道:“景則,你可不知,這一年來那梁博文總是寫信告訴我,他收了個多好的學生!我收了個過目不忘的學生,他就要收一個能倒背如流的,真是氣煞我也。話說回來,你真能倒背《論語》?”


    唐慎苦笑道:“真能。”


    “好好好,你背一篇我聽聽。”


    唐慎:“……”


    這年頭的大儒都這麽不靠譜嗎!


    心裏這麽想,唐慎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倒背了一篇《論語》。傅渭連連稱讚,說著說著,便過了一個時辰。溫書童子提醒道:“先生,您該去澆花了。”


    傅渭點點頭,轉頭對唐慎道:“我該去看書了。”


    唐慎:“……”


    傅渭:“你剛到盛京,若有什麽需要,盡管來找為師。哪怕為師辦不成,你師兄總能為你辦成。今日你先回去吧,有事隨時來找為師,為師別的不多,就是時間非常多。”


    “學生知道了。”


    唐慎正要走,傅渭又道:“誒等等,景則,你若是有空,稍稍等會兒,幫為師找本書可好。”


    唐慎正要和傅渭拉近關係,當然不會拒絕。“先生要找什麽書?”


    傅渭歎氣道:“叫《維京齋話》,是本雜書。記得原本是放在那個書架的,可怎麽都找不到了。我澆花時最喜歡聽……咳咳,我看書時最喜歡聽童子讀這本,怎的就找不到了。溫書,你說說是不是你亂放了。”


    溫書童子大喊冤枉:“先生,這書明明是您親自放的,怎的又怪我了。”


    三人找了會兒,還是沒找到,傅渭哼了一聲:“去把撫琴童子找來。”


    唐慎和溫書童子離開書房。


    剛出了書房的門,姚三走過來,這溫書童子對唐慎大吐苦水:“唐小公子不知道,我們先生脾氣可怪著哩。別看我叫溫書童子,其實我最會撫琴。咱們傅府還有一個撫琴童子,他最會看書讀書和尋書。隻不過我日日都想讀書,他夜夜都想成為一個琴道大師。隻是他那琴聲……您以後就能聽到了,可真是魔音灌耳。不多說了,我先去找撫琴了,唐小公子再會。”


    溫書童子一溜煙地跑了,姚三愣愣地看著他:“這是傅大儒的書童?怎的如此……奇異。”


    唐慎好笑道:“你直說怪癖就是了。”


    姚三撓撓頭,兩人一起離開傅府。


    從書房的門洞出去,便是花園。


    盛京的宅院不像姑蘇府的,大多少有池塘荷花美景。傅府的花園裏種了不少千奇百樣的花卉,又有假山奇石,看上去頗有別樣的美感。唐慎和姚三走了會兒,竟然迷了路。


    姚三:“小東家,要不我去找人問問?”


    唐慎正要說話,隻聽到一道婉轉連綿的琴聲響起。唐慎和姚三順著這琴聲找而去,繞過一座假山怪石,穿過一扇石門,便看到一座重簷圓頂撮角亭。這亭子四周是人工挖鑿出來的一片小池塘,池塘裏養了幾條錦鯉。亭子懸空駕於池塘上,隻有一條木廊小徑可以走進去。


    亭中,是一個身穿白色錦袍的年輕人正在撫琴。


    遠遠的看不清他的模樣,隻覺這琴聲巧妙絕倫,有如仙人泛瑤瑟,月定露華清。


    姚三不懂音律,都聽得如癡如醉。唐慎聽過很多現代古典樂,可這低揚委婉的琴聲與古典樂截然不同,別有一番曼妙。但是他並未完全沉醉於琴聲,他的目光凝視著亭子中的人。忽然,唐慎踏上木廊,走入了亭子。


    唐慎走進亭子的那一刻,琴聲戛然而止。


    這年輕男人相貌如玉,雙目清亮。來到這個時代這麽久,唐慎第一次見到長得這麽好的男人,麵容姣好,卻又不顯女氣,氣質清冷,宛若月中人!他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唐慎,雙手按住了仍有波動的琴弦。黑色的長發以玉冠豎起,白衣錦袍看似樸素,袖間卻繡著細細密密的銀絲花紋,每一個針腳都是頂尖繡娘的絕頂手藝。


    兩人對視片刻。


    唐慎忽然笑道:“可是撫琴童子?”


    撫琴的年輕男人默了默,微微笑起,沒有否認。


    唐慎:“先生一直在找你,他有本書,叫《維京齋話》。這書怎麽也找不到了,想找你去尋書呢。”


    這男人目光微動,終於開口,聲音悅耳動聽,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我知曉了。”


    唐慎:“那便好,我先走了。”說著,轉身離去。


    唐慎頭也不回地走上木廊,離開了小亭。他清晰地感受到,身後有一股幾乎成為實質的目光,炙熱地凝視在他身上,不偏不倚,一直目送到他離開這座偏僻的小花園。


    等兩人離開傅府後,姚三才反應過來:“小東家,那竟是傅大儒的撫琴童子?我看著不像啊。那撫琴童子穿著也太好了,那衣衫可比溫書童子好上幾倍。而且他彈琴也不難聽,雖說我姚三不通音律,可我覺著好聽!”


    直到這時,唐慎才猛地喘了口氣,一直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


    “那自然不是撫琴童子。”


    姚三:“啥?”


    唐慎眯起雙眼,一字一句道:“他是我唯一的師兄,王溱王子豐。”


    作者有話要說:  隔壁老王可算出場了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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