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離開之後,我獨坐涼心亭,神魂飄於九霄之外,直到泛華端著時令水果進來,我才回神。


    看著泛華手中彩花白瓷盤中水嫩冰涼的西瓜,我嘴饞得很。不過對於西瓜的來源,我還是詳問著:“泛華,這冰凍西瓜為那宮娘娘所賜。”


    泛華淡然笑著,放下白瓷盤道:“這會主子猜錯了,這是陶然苑六王爺差方直送來的。”


    “六爺為何送我西瓜?”我拿起竹簽插起一塊切得適中的西瓜,一口咬下,多汁冰涼,一身暑氣爽朗不少。而且泛華一向細心,把所有的西瓜子事先用竹簽挑出,我吃起來大為方便。


    “六爺聽說主子最近中了暑氣,胃口不佳,聽說西瓜淋上酸梅汁吃著,甚是開胃解暑,便親自去了一趟南方,快馬為主子尋來這些西瓜。”泛華淡淡的說著,我聽不出她對這件事的看法。


    “古有唐玄宗為博楊玉環一笑,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如今六爺這般,也算有心了。泛華,我見六爺甚好書畫,你去庫房,取我收藏的展子虜《遊春圖》,親自送到陶然苑,便說我非常感謝六爺的掛念。不過,如今我身子大好,就請勿念。”


    “奴婢知道,這就下去。”泛華向我福身回禮,便領命下去了。


    我眼看泛華取畫出了月華閣,回眸間,視線落於石桌上麵的彩花白瓷盤,那紅潤水嫩的新鮮西瓜,不知道為何,心中竟然起了一縷情絲。


    不,我不可如此,難道忘了易寒的無情,天下烏鴉一般黑。玉簟,你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忘記你當初裝病避寵,不就是為了躲開這“情”字折磨。怎可再一頭栽入情海旋窩,苦苦掙紮。


    即為俗世人,擺脫不了七情六欲,我也要做七情六欲之主。


    三天後,我才午睡起來,便覺得宮內熱鬧哄哄,一下子暑氣急速往上攀。我喚來泛華細問之下,才知道,原是皇上帶著眾嬪妃,已經浩浩蕩蕩回宮了。


    問清緣由之後,我便招呼著,讓泛華扶我起身梳洗一番。炎日窗前貼花,懶聽鳴蟬響唱。


    屋內悶得發慌,泛華剛剛幫我畫好的飛霞妝,一下便化了。我喚來綠蘭,讓她端來清水,還在水中加了三塊冰,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妝容洗幹淨。把濃重的飛霞妝洗去,更加身心舒爽,這午後的昏昏欲睡之感,也消了大半。


    我側身,懶散的斜靠在梨木雕花軟榻上,視線不由瞄到花廳檀木桌上的綠綺琴,我忽然想起,前日刻板的老師傅,被我一曲《瀟湘水雲》氣得險些吐血的模樣,我便心感有愧,因為這首《瀟湘水雲》曲,我已經整整練習一個月,而且每每出錯的地方,都是同一處。


    這便孺子不可教的我,讓刻板的老師傅氣得頓腳捶胸,老臉漲紅,於是為了老師傅能好好活著,我覺得,我應該好好練習《瀟湘水雲》。


    有此想法,我便讓綠蘭帶著綠綺琴,我們一路隨著禦花園中的青石小路,尋到太液池畔一處五角青瓦蘭亭,亭名淩波,位臨太液池西麵,隱蔽在一片翠竹垂柳間,太液池上盈盈的波光一晃,便有萬千銀絲入亭,甚是夢幻。(..tw無彈窗廣告)


    淩波亭有一角伸出一段木橋,木橋精美優雅,深入太液池玉荷深處。我記得初春之日,我便已經惦記著,要在炎日之時,脫去錦襪,隱在婷婷雨荷之中,在這太液池泡腳。


    此般景象,不正應了初春之時所想。於是,我心有萬千欣喜,暗暗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多來此處。


    “綠蘭,你把綠綺琴放於石案上,再去幫我捧個香爐,點上一點凝神靜氣的木蘭香。”此刻,我的心已經飄到太液池蓮花深處。


    “好的,不過主子獨自在此,要多加小心。”綠蘭離去之前,擔憂的交代著。可見我這個有前車之鑒的人,有多讓人放不下心。


    “快去,本宮又不是小孩子,你擔什麽心思。記得,再泡一壺香茶,還有一些甜點。你主子我,應該要在這裏待一個下午。”此番妙景,足夠讓我流連忘返。


    “主子稍等,綠蘭快去快回。”說著,綠蘭踩著小碎步,跑向月華閣。


    支開綠蘭,我的性子便野開了。眼見綠蘭離去,我三兩除二,便脫了錦襪,隨著木欄,急匆匆跑到盡頭,彎腰在木欄一旁坐下,玉足已經深入太液池中。


    從腳心傳來的涼意,鼻尖幽然的荷香,都讓我無比愜意的閉目。心中忽然想起,漢府中的《青頭渡》,便細細吟起:“青荷蓋綠水,芙蓉批紅鮮,下有並根藕,上有並頭蓮。”


    “錦帶雜花鈿,羅衣垂綠川。”楊繼走入這淩波亭,便見木欄盡端,一俏麗佳人臨波而坐,那雙嬌小玲瓏的玉足滲入水中,不停在田田荷葉中舞動,帶起陣陣晶瑩的水珠。


    我忽然驚醒,回首看著背後之人,那名男子虎眼含笑,正笑意盈盈的看著。我心中忽起的怒意,竟然消退了。


    我鳳眼含笑,對他而道:“這是吳均的《采蓮曲》,下麵可是?問子何處去,出采江南蓮?”


    “正是。”男子自來熟,在我身旁空著的木欄坐下,也如我一般,脫了錦襪,泡腳於太液池。


    男子給我一種不怒而威的感覺,加上我觀他鼻高眼闊,前庭開朗,一副富貴高傲之相,尋思著,此人非尋常之人,應該也是久居高位。那種長期曆練而來的貴氣和孤傲,不是常人能有。


    我想,此人不是受寵朝臣,就是那家王爺公子。


    他能像我這般自然,脫錦襪,泡腳於太液池,我心中多少有些感動,便多嘴與他聊了幾句。


    “吳均的《采蓮曲》是描寫采蓮女,我可不是采蓮女。我就是一個偷懶賴皮之人,偷得半日閑,來這太液池泡泡腳消暑而已。”我靈動的眼眸,仔細的轉著,盯著眼前之人直看。


    這個男子俊顏鷹鼻,眉目如刀,暗含利光,仔細看著,如深幽的漩渦,能把人深深吸入。我不由搖頭晃腦著,才能掙脫男子眼底漆黑漩渦,同時也心存戒備,暗自惱煩著,美男就是吸引人,看看,我這花癡樣又犯了。


    “你雖不是采蓮女,我也想問一問,問爾何處來,問爾何處去?”此刻的楊繼心中澎湃激蕩,想不到自己心煩出來一轉,竟然偶遇那晚月下賞梅之人。


    中間相差三個多月,他暗中命人尋找那夜賞梅之人,卻一直沒有消息。想不到,踏遍破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不過,楊繼害怕,他此刻說出,這個凶橫的女人,會不會當場變臉,不給自己好看。所以,左右為難的楊繼,隻能忍下心中的激蕩,強裝鎮靜與眼前女人,一邊賞花泡腳,一邊談今論古。


    “奴家來自彩雲間,要去湘水畔尋親。”忽然出現在眼前的一條紅魚,讓我視線緊跟,心中竊喜著,要是能抓上來,晚上便有紅燒魚了。不過太液池甚深,我又不識水性,隻能在心中想想而已。


    “滿口胡言,莫不是還沒有睡醒。”楊繼對於這樣的回答,隻能搖頭苦笑,眼前這名靈動的女人,想來是不想說真話。再看,此女眼睛隻有水中遊魚,連我這般大美男也不屑一顧,楊繼心中不由醋勁大起問道:“姑娘,我長得這般俊顏,還不如水中之魚?”


    “確實,你沒有紅燒魚來得好吃。”我正想到紅燒魚的美味,便隨口而出。


    “紅燒魚?”楊繼俊臉燒得紅燙,感情這個女人一臉竊喜的模樣,就是為了一道紅燒魚。


    真是一個沒有眼光的女人,楊繼暗自下了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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