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小爛攤子


    邵永浩上任之後,對該局的大致情況已經聽取了班子成員的介紹,各處室負責人也都當麵向新任局長做了相關匯報,方方麵麵的情況,邵永浩以為都比較了解,但是卻從來也沒有人向他提到過,前任還給他留下這麽個嚴重的後遺症。


    以前在市局刑偵支隊工作的時候,邵永浩也多次帶領警員處理過上訪群眾包圍市政府辦公大樓的情況,但是那些上訪群眾大多數都是采取沉默靜坐的形式,雖然他們也舉著“我們要工資,我們要過年”和“我們要吃飯”等類似的橫幅標語,用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態度堅決要求和領導對話,卻很少有這種圍攻性質的過激行為。


    那時候邵永浩需要做的工作,隻是引導疏散聚集的群眾,維持政府部門的正常工作秩序。眼前的情況卻是,那些聚集在外麵的村民拚死拚活要求見的人就是他邵永浩,而且,人家是來要求償還孩子的命。他頭腦有些發蒙。都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並沒有那個打算,卻冷不防地火就燒到他頭上來了。心裏也七上八下,邵永浩硬著頭皮往大門口走,準備去看看究竟是個什麽情況。


    信訪科的副科長劉敏是個上了歲數的老同誌,她正在無可奈何地陪著笑臉,聽著哭聲,挨著罵聲,翁動著兩片薄嘴唇喋喋不休。這種情況下她所能做的就是向人群做無力的解釋和不被接受的承諾。她反複地告訴大家,新上任的局長今天還沒來,請他們先回去,當然也可以留下來幾位孩子的直係親屬,到信訪科接待室等候。她隻管說她的,卻沒有人聽也沒有理睬,幾個聽夠了她嘮叨的婦女還揚起巴掌,當眾要扇她耳光。她們紅著眼睛罵道,你說那些屁廢話有什麽用,敢情死的不是你的孩子,閉上你的臭嘴,叫你們說了算的出來……


    這種情況下,孫國華當然不能眼看著邵永浩主動去自投羅網,外麵那些村民快要失去理智了,他們什麽話都能說出來,什麽事也敢做出來。而邵永浩對此事卻一無所知,雖然這個年輕的新局長看起來很斯文,但越是血氣方剛的年齡越容易衝動,隻怕這位年輕的邵局長處理這種事的能力和經驗,肯定比不過那些老油條。單看他主動要出麵,孫國華就就判斷這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隻怕去了就陷入被動局麵難以脫身,萬一發生衝突,後果真不堪設想。


    不行,必須趕緊製止。


    孫國華悄悄地跟上去,小聲對邵永浩說:“邵局長,我有個事要匯報,先到辦公室去吧?”


    “外麵現在是什麽情況?”邵永浩眼睛還在朝大門口張望,沒有回辦公室的意思。聽他這個口氣,孫國華卻感覺到很緊張,好象司令員麵對作戰地圖在詢問敵情。


    “我正是要向您匯報這件事,”孫國華小心地往周圍掃視著,仿佛真的是在觀察敵情。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發現邵永浩就是新來的公安局長。她更小聲地說道,“這個事幾句話說不清楚,還是到辦公室去說吧,反正早晚還是要邵局長您親自處理。”


    邵永浩不由得看了孫國華一眼,覺得她很奇怪,既然事情如此嚴重,以前怎麽卻對他密不透風?現在事到臨頭了,來協助他的工作,她又做得滴水不漏。反正孫國華說得也有道理,不了解情況怎麽處理呢,先回辦公室聽匯報再做決定。


    和殷琴的熱情而又敬業不相上下,孫國華更多了份冰雪聰明。她搶在邵永浩前麵先打開小會議室的門,請邵永浩先進去,然後跟在後麵悄悄地掩上。她不敢讓邵永浩回自己的辦公室,那些村民來鬧過幾次之後,已經認識局長辦公室的門牌號了,不一定什麽時候,他們就會像農民起義那樣衝進來,她的匯報隨時都會被中斷。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邵永浩麵色陰沉,主動開口先問。


    “兩個月之前,附近村裏有個小孩在這裏淹死了,就在咱們局機關外麵那片後勤生活基地,那個幾米深的蓄水池裏。”


    隻知道單位有個後勤生活基地,為了生產蔬菜自供自吃,還專門置換過土壤,至於蓄水池及其細節,邵永浩還不甚了解,但是他很奇怪:“天氣這麽冷小孩進蓄水池幹什麽?”


    如果是夏天,小孩去那裏可能是遊泳,而現在是冬天,卻還沒有到結冰的程度。村裏的小孩去那裏有什麽好玩?話又說回來,公安局的後勤生活基地,不會沒有人管理吧。


    孫國華解釋道:“水池旁邊種了些柿子樹,結的柿子還沒熟,附近村裏就有幾個小孩開始去偷摘,被管理員發現趕跑了幾次,其中有個老是來偷,最後那次掉進水池淹死了。”


    就為了摘個柿子,小孩子的命都沒了。邵永浩歎氣問道:“那管理員就沒告訴小孩,水池的水很深,上樹摘柿子有掉下去的危險嗎?”


    “管理員是局裏聘的一個臨時工,他說那小孩也是該死,被他趕跑了幾次之後,別的小孩都不再來了,就那一個小孩有空就來,結果最後還是淹死了。”


    “這是什麽混帳話!”邵永浩火了,狠狠地瞪了孫國華一眼,罵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們大人也不懂事,還不會說人話了?人命關天懂不懂?出了這麽大的事,不找自身的管理漏洞,從一個無辜死去的孩子身上找原因開脫,難怪群眾會來上訪鬧事!”


    發了一通火,才想起說小孩該死的不是孫國華,而是那個該死的臨時工管理員,邵永浩穩定了一下情緒,緩和口氣問道:“那當時對這個事故,局裏做出了什麽處理決定?”


    “這個孩子的家庭狀況比較特殊,所以處理起來很麻煩,這也是拖到現在得不到解決的原因之一。”


    替別人挨了一頓罵畢竟不是很爽的事。孫國華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忍著眼眶裏打轉的淚水,把事故發生後局領導的處理過程詳細介紹了一遍。


    淹死的男孩才九歲,小孩的爸爸常年販賣海產品,除了過年過節,一年到頭幾乎都不在家,日子過得倒也殷實。如果不是小孩的媽媽接受了新生事物,因為網戀跟著別人私奔,夫妻倆鬧得離了婚,小孩在不到三歲的時候就跟著爺爺奶奶生活,也不至於無人管教到喪命。


    “孩子沒了以後,協商賠償數額的時候,那個小孩的媽媽也回來了。”說起這事孫國華也頭痛,“當初扔下孩子跟人私奔,現在孩子沒了,當媽的又回來哭得死去活來。你說是讓人同情呢還是讓人痛恨?”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邵永浩不想談這個話題,問:“後來呢?”


    “小孩的父母互相發動各自的親友在賠償數額上都是獅子大開口,但是他們要求賠償的對象都是自己,還有小孩的爺爺奶奶,是他們一直在撫養小孩,都堅持互不相讓,有時候在這裏還打罵動手。”


    “那是他們自己的家務事,達成賠償協議後他們回家自己分配。”邵永浩不關心這個,又問,“那最後局裏決定怎麽處理?”


    孫國華終於說實話了:“其實當時局裏也不認這個帳,小孩是自己掉進水池淹死的,主要責任是他自己。”


    “可是我們也有責任啊,起碼應該樹立個警示牌,特別是發現小孩經常出現之後,應該采取在水池旁邊加固防護網和護欄之類的防範措施,那不就避免悲劇發生了嗎?”


    “那段時間他們大批人馬出動來鬧,領導被他們鬧煩了,就幹脆避而不談,嫌老百姓難纏,都開始躲著他們,所以就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老百姓難纏?”邵永浩冷笑了,問,“那我們是來幹什麽的,不就是來為老百姓服務的嗎?對我們來說,老百姓就是天,就是地,說老百姓難纏,那還要我們幹什麽!”


    孫國華低著頭不再說話。


    邵永浩又問:“還沒有達成賠償協議嗎?”


    “沒有達成協議。小孩的親屬提出的巨額賠償,局領導都很難接受。”孫國華說。


    “就不可以協商嗎?”邵永浩認為,“拖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遲早都要賠償。”


    “可是,”這回孫國華遲疑了很久,才說,“那段時間正值領導換屆,“當時張局長恐怕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再管這個事了吧。”


    邵永浩微微一笑,心裏明白了。原來他的上任局長張濤,這次因為平調到市裏一個沒有實權的位置,和原先的願望不相符,以為純粹是為了給自己騰位置,心理難免不平衡,是有意把這個包袱扔給自己做見麵禮物啊。


    “那朱政委呢?”邵永浩又問。朱海平作為政委,不可能對這事不聞不問冷眼旁觀吧。


    孫國華說話還是無懈可擊:“朱政委的心思應該和張局長差不多。


    邵永浩又是微微一笑。聯想到張濤在這件事上的處理方式,邵永浩也不難理解朱海平的心理,論年齡論資曆,朱海平都在他邵永浩之上,他在東港艱苦奮鬥了好幾年,張濤調走的消息傳出,難道他朱海平就不盼著扶正嗎?他心裏一定是不服氣的。你邵永浩憑著你老子的位置被托上去,乳臭未幹就來當老大,先看你怎麽收拾這個小爛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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