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唐柊從床上跳下來,衝到門口打開門時,發現拖鞋都穿反了。


    他以為自己的樣子已經堪稱狼狽,沒想到門外的人更糟糕。尹諶沒帶傘,大雨將他身上的t恤淋得透濕,頭發濕成一片,那張唐柊喜歡極了的臉也未能幸免,進屋用幹毛巾擦了兩遍,耳廓裏、脖子上還有水珠順著肌理往下滴噠滑落。


    不知是誰先快步上前,兩人身體相貼擁抱了幾秒,又同時急急後退,尹諶怕把涼氣傳給唐柊,唐柊則擔心他濕身著涼,推著他往衛生間去:“先洗個澡吧,小心感冒。”


    尹諶進去後沒多久又從裏麵打開門,伸出濕漉漉的腦袋:“換洗衣服,沒帶。”


    鹹澀的清冽氣味混合著雨水的潮濕撲麵而來,對上那雙深棕色的眸子,唐柊的心還是跳得很快,站在門口不知該往哪裏去似的,先指了指門口,發覺方向錯誤,又往房間指:“我、我去給你拿。”


    衣服放在衛生間門口的鬥櫃上,唐柊隻敲了幾下門,沒進去。


    好在他有把衣服往大了買的習慣,款式也比較常見,180的睡衣穿在尹諶身上隻稍微有點緊。


    房門被推開的時候,唐柊先看見一條長腿跨進來,接著是被偏小的睡衣裹著的勁瘦腰胯,再接著他就扭頭不敢看了。


    “給你倒了熱水在桌上。”唐柊跪坐在床上,低頭整理衣服,“隨便坐、坐吧。”


    尹諶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不丁想起什麽,起身剛要出去,被唐柊叫住了。


    “找這個嗎?”唐柊舉起放在身邊的一根糖葫蘆,“我收拾你衣服的時候看到了,是……給我的嗎?”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拘謹起來。他是直來直去的性子,因為碰過幾次壁,所以總是怕誤解了別人的意思,哪怕明知道這問題多餘。


    尹諶“嗯”了一聲,又補充道:“順路買的。”


    一旦多話就容易壞事,唐柊追問道:“還是上次那家便利店門口?”


    “嗯。”


    “我上午還去便利店了呢,根本沒看到有賣糖葫蘆的車。”


    “你去早了。”


    “昨天晚上去,也沒有。”


    “可能沒出攤。”尹諶麵上絲毫不見謊言被戳穿的慌亂,“攤主不是每天都來。”


    唐柊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見他不願意說,索性換個話題:“你幹嗎突然回來啊?”


    尹諶抬了下眼皮,調轉視線看向他:“想見你,就回來了。”


    想起上上次發 情期也是尹諶陪著過的,唐柊產生了一種欺騙的愧疚,還有一種在發 情期麵對心上人的緊張羞澀。心情複雜之下覺得說什麽都不合適,幹脆不說了,把疊好的衣服堆到一邊,拿起糖葫蘆開吃。


    他吃東西慢,中途尹諶往杯子裏添了兩次水,去了一趟洗手間,順便按照他的吩咐給狗狗糖葫蘆喂了食。


    回到房間唐柊問:“班長也在那裏集訓?”


    尹諶:“你跟他有聯係?”


    “沒有啊。”唐柊眼神飄忽,“剛你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我不小心看到了。”


    尹諶沒說話,坐下拿起手機翻看。


    唐柊啃完一個糖葫蘆球,坐立不安地直起身,一點一點往尹諶那邊傾斜:“你給班長備注‘七月’,給我的備注是什麽啊?”


    尹諶:“拚音按出來的第一個字。”


    用自己的手機按了一下,戚樂確實是“七月”,而唐柊是“堂兄”。


    這讓唐柊很不滿,他伸手拿過尹諶的手機,要改備注:“‘柊’字很好找的,往後翻幾頁就有了,你……”


    尹諶壓根沒躲,輕鬆拿到手機的唐柊正疑惑著,打開通訊錄看到字母t開頭的隻有一個叫“糖盅”的,歪著腦袋琢磨半天,才知道被耍了。


    然而知道自己的特別的喜悅勝過一切,唐柊開始研究這個名字的含義:“糖……盅……裝糖的杯子?”


    他不太確定後麵一個字的意思,傾身去床邊的桌上拿字典,被尹諶長臂一伸攔腰抱住,腰驟然一軟,撲通坐到他懷裏。


    “幹、幹嗎?”懸空掛著的一截小腿往裏蜷了蜷,唐柊的聲音有點抖。


    尹諶問:“甜嗎?”


    唐柊以為他問的是那支糖葫蘆,舔了下殘留糖漬的嘴唇:“甜、甜啊,還有呢,不信你自己嚐嚐。”


    尹諶就聽話地嚐了,低頭輕咬住唐柊泛著水潤光澤的粉唇。


    這個吻格外漫長,長到唐柊差點忘了呼吸。他感覺到兩人的舌尖先是輕輕觸碰,再摩擦相抵,屬於尹諶的味道鋪天蓋地將他包圍,清爽的,灼熱的,充滿侵略的。


    意識昏沉中,唐柊既本能地想逃離,又舍不得離開。一條發軟的手臂搭在尹諶肩上,另一條抵在他胸前,分開時嘴角牽出一縷細長銀絲,腦中錯亂的瞬間,唐柊大口呼吸新鮮空氣,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該把他推離幾寸,還是再把他拉回來。


    尹諶自上而下地看著唐柊,目光深邃柔和。


    他學唐柊那樣探出一截舌頭輕碰下唇,似在回味,而後扯開嘴角:“甜。”


    睡前唐柊反鎖衛生間的門,又打了一針抑製劑。


    打完坐在馬桶蓋上緩了一會兒,身上還是熱得發燙。他懷疑這針劑有問題,把包裝袋舉起在燈下麵仔細看,有衛生局的防偽標識,日期也新鮮,沒道理效果這麽差啊。


    平時打了抑製劑能正常上學的唐柊摸了摸自己的臉,又去摸發麻的嘴唇,心想這難道就是愛情的魔力?


    他認定這無所適從的感覺完全是因為自己太弱,發 情期親個嘴就欲火焚身。洗過澡回屋的時候在腰間圍了條浴巾,盡量繞開尹諶,姿勢別扭地坐在床邊。


    奶奶之前給這個房間加了床毯子,留尹諶在這裏睡一晚,尹諶當時沒拒絕。唐柊想他留下來,又怕自己把持不住,糾結地問:“你還要回家嗎?”


    保持端正姿勢坐在桌前捧著書看的尹諶:“我媽不知道我回來。”


    唐柊忽然想到:“這算逃課吧?”


    尹諶豎起食指在唇邊,“噓”了一聲:“幫我保密。”


    這口氣仿佛是貼著唐柊的耳朵吹的,他的臉頰瞬間酡紅:“哦、哦。”


    淅淅瀝瀝的雨一直下到後半夜。


    唐柊本就淺眠,閉著眼睛挺了半天屍,還是無法忽略身邊多了一個人這件事,幹脆翻了個身,和睡著的尹諶麵對麵。


    尹諶睡覺習慣往右臥,唐柊先碰了下他彎曲放於枕頭上的手,沒有得到反應,又大著膽子去摸他的臉。


    雖然唐柊從小也被別人誇好看,但是尹諶的好看和他完全不一樣。


    尹諶的五官偏濃烈,臉側到下顎的線條平直利落,凸出的眉骨微凹的眼窩又給他剛毅的相貌添了幾分迷人的溫柔,讓唐柊想起打開門時看到的他,眉目被水汽浸染,輕輕一抬眸,就有一種超脫固有性征的性感。


    很多人說他像alpha,唐柊卻認為不管是beta還是alpha,都無法用一個屬性詞將他簡單概括。他是獨一無二的,能勾起自己作為omega強烈渴望的唯一存在。


    光是用指尖觸碰他垂在眼下的睫毛,唐柊心裏都癢得要命。


    想起校園論壇上大家討論尹諶的愛好,都說他隻愛睡覺,十次看見他有八次在睡覺,還給他安了個“睡神”的外號,唐柊噗嗤一笑,心想虧他長得好,不然估計就是“瞌睡蟲”之類的外號了。


    其實尹諶沒有睡著。


    整個房間裏都是唐柊身上散發出的甜香,更別提香氣的源頭就在他身邊躺著,還對他動手動腳。


    忍耐不止是煎熬,更是一種從身到心的折磨。


    他承認突然跑回來是衝動之舉,但他並不後悔。唐柊需要他的陪伴,這份難耐的折磨他甘之如飴。


    等到那隻在他臉上作亂的手放下,均勻的呼吸聲響起,尹諶撐著胳膊翻坐起身,雙腳還沒觸地,衣擺被拽住了。


    扭頭看去,唐柊揉著眼睛,仰起纖長脖頸,原本蓋到肩膀的毯子滑落到腰際,露出睡衣半遮的鎖骨和一截柔韌細瘦的腰。


    幾乎是立刻,尹諶下腹再度一熱,氣息也跟著亂了,倉皇移開視線企圖切斷幹擾。


    “你去哪兒?”唐柊問。


    “去洗澡。”


    “不是洗過了嗎?”


    尹諶答:“沒洗幹淨。”


    說完便起身要走,身後的唐柊忽地向前躥動,雙臂環抱住他的腰,臉貼在他後背。這樣的親密接觸讓尹諶喉結滾動,條件反射地幹咽了一口空氣。


    空氣裏也溢滿青草香,仿佛布下天羅地網,他根本無處可逃。


    “你是不是想要啊?”唐柊軟著嗓子的時候不像在詢問,反而像在誘惑,緊貼著尹諶脊背的臉頰無比眷戀地蹭了蹭,“我來幫你唄?”


    雨後的清晨碧空如洗,翌日上午到車站,兩個人視線相接時還有點微妙的尷尬,牽著的手卻是一刻都沒鬆開。


    在候車廳等車時,唐柊幫尹諶重新整理了下書包,一邊埋怨他亂塞東西,一邊嫌棄這麽大個書包居然沒幾個夾層可用。


    他連說好幾遍“怎麽這麽大”,一直沒聽到尹諶回應,才遲滯地意識到這話有點生猛。


    重點是,恰好跟昨晚的一幕百分百重疊。


    彼時他們正貼在一起互相撫慰,唐柊被尹諶的分量嚇到,又驚又羞地嘟噥:“都是beta,你的怎麽這麽大啊……”


    當時的尹諶與此刻同樣無言以對,沉默半晌,說:“大人背大包。”


    淌過地上未幹的積水,唐柊紅著臉把尹諶送到車上。


    他像個送孩子去外地求學的家長:“到那邊好好跟同學相處,我知道那邊alpha多,我們惹不起躲得起,別理那些仗著家裏有點錢作威作福的臭蟲就行了。”


    雖然知道不是在罵他,尹諶還是有點別扭,無奈地應下:“嗯。”


    唐柊不放心,踮腳抬手給他整了整衣領:“吃不飽就讓食堂阿姨多打點飯,你這張臉就是在這種時候發揮作用的。”


    在他眼裏很能吃的尹諶哭笑不得:“嗯。”


    最後,唐柊彎起眼睛笑:“想我就給我打電話,前幾天出攤賺了不少,回去的路上我就找個營業廳給你充話費,充他個五十塊!”


    尹諶說:“我自己充,你讓我打就行。”


    為了省錢很少讓人打電話的唐柊有點不好意思:“你打唄,少打點,把想說的都集中在一次說,別總對著電話不吭聲,你不心疼錢我心疼啊。”


    大巴車緩緩起步的時候,竭盡克製的唐柊想起自己還有話沒說,跳著衝坐在後排的尹諶揮手:“好好學習,別太想我!”


    發 情期的omega身體虛弱,唐柊穿了很厚的外套,跳躍起來像一隻毛茸茸的球。


    剛才還讓“想我就打電話”,這會兒竟又改口。尹諶掏出手機,飛快地撥號,響了兩聲就接通了。


    這回尹諶先開口:“我可以不走。”


    你要我留下的話,我現在就下車。


    電話那頭的唐柊愣了下,然後笑了:“幹嗎呀,又不是不回來了,今天不走明天也要走的嘛。”


    總要走的,總有離開的那一天。


    尹諶怔住了。這一刻,他恍惚能看見唐柊說話時的模樣,能體會到那份患得患失的心情。


    他又何嚐不是如此,嚐過了甜味、感受到了幸福,就想將它牢牢攥在手心,又怕外麵風浪太大,打翻漂泊海上的小船,斬斷兩個人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聯係。


    他想說“我不會走”,又怕單薄的字眼托不住分量如此沉重的諾言。


    目光始終放在窗外,尹諶掛掉電話,看著送別他的身影越來越遠,最後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


    他天性冷漠寡言,討厭拖泥帶水,能直接采取行動的絕不多說一個字。剛才的衝動莽撞仿佛是專屬於青春年少的過眼雲煙,在腦中炸開過一次,倏忽便消失不見。


    那就讓行動證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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