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去的路上,在尹諶的無聲威壓下,唐柊交代了事情始末。


    “就班長嘛,他有次跑來問我同桌借高一課本,說是要給新同學用,這都用不著推理,我們班新同學不就隻有你一個嗎?”


    尹諶:“你同桌不願意借?”


    唐柊擺手:“不是不是,她的課本和筆記是全班公認的整潔,所以班長才會先問她。不過可惜她有點整理癖,升高二的暑假裏就把高一用過的書全部打包賣廢品了。”


    尹諶沉默片刻,問:“所以班長又問你借了?”


    “沒有啊。”唐柊理所當然道,“我摳門的名聲在外,班長能不知道跟我借書我肯定有要求嗎?”


    尹諶心說那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唐柊笑嘻嘻:“你們對我的誤會太深啦,我哪兒是那種不勞而獲的人啊?”說著開始掰手指頭計算,“語數外物化五本書,五本筆記加隨堂練習,怎麽說也勤勤懇懇寫了兩個學期,二十塊一門不過分吧?”


    尹諶:“不過分。”


    唐柊摸下巴:“但是呢,我們倆也算不打不相識,再加上同學兼鄰居一場,我還剛接受了你的人道主義賠償,打個折也是情理之中,對吧?”


    想到唐柊口中的“人道主義賠償”指的是船票和那隻蓮蓬,尹諶勾了下唇角:“對。”


    唐柊打了個響指:“就喜歡你這種爽快人!五門打包九十塊,你覺得怎麽樣?”


    尹諶輕笑一聲:“挺好。”


    “那你等我一下,我馬上給你拿。”快到家門口,唐柊腳下生風溜得飛快,跑兩步就轉過來衝尹諶揮手,生怕他反悔似的,“等我一下啊,五分鍾……不,三分鍾就夠了!”


    事實上兩分半就出來了。


    唐柊的家就在那間成衣鋪裏麵,尹諶看著他捧著一摞書從半關著的鐵門裏側身擠出來,邊跑邊喊“我來了”,跟他下午送餐的姿勢有一拚。


    看著不靠譜,沒想到筆記的質量居然還不錯。


    兩人在一盞路燈下驗貨,尹諶把幾本筆記快速翻了一遍,發現不僅字跡工整態度端正,每一科還用不同顏色的記號筆專門圈出重點,遇到難點甚至會附上例題,統一摘抄在筆記的最後,並用“此處前往xx頁查看例題”作為醒目標識。


    “怎麽樣,不錯吧?”唐柊在這方麵還是有點信心,“我敢說,至少我們班裏目前找不到比這更好的了。”


    尹諶不發話便是認可他的說法。滿意之餘還有些驚訝,因為就尹諶從初中開始的長達五年的beta學校之旅看來,當今beta學生普遍不上進,多數有一種“天塌了有他們alpha頂著反正也輪不到我來拯救世界”的混吃等死心理,認真學習的不是沒有,隻是少得可憐,不然筆記也不會那麽難借。


    沒想到唐柊竟然是少數陣營中的一員。


    唐柊就當被誇了,驕傲地清清嗓子:“不用對我刮目相看肅然起敬啦,既然敢收你錢,拿出來的東西肯定物有所值。”


    這是催款來了。尹諶把口袋裏還沒焐熱的九十塊錢又掏出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唐柊熟練地數了數錢,疊了兩下塞進口袋裏,最後作為“賣家”給尹諶一些提醒:“畢竟是租借,回頭還要還的,禁止在上麵亂塗亂畫……”


    說到這兒,尹諶剛好翻到一個出現在英語筆記上的簡筆大耳狗。


    唐柊忙解釋:“當時那堂課太沒勁了,我就隨手……”


    尹諶又在數學筆記的扉頁翻到一隻劃水的小鴨子。


    唐柊:“這是有天晚自習作業寫完了閑著無聊……”


    再翻開物理筆記,一塊標著正負極的磁鐵示意圖上被畫了兩個小人,一邊拽一根繩子,懸於上方的對話氣泡寫著“皮皮鐵我們走”。


    唐柊扶額:“……好吧,可以做記號,最好用鉛筆。”


    尹諶合上筆記:“放心,我不會亂塗亂畫。”


    唐柊鬆了口氣,雙手交握於胸前,真誠祈禱:“好人一生平安。”


    交易結束,尹諶以為就此分道揚鑣再無瓜葛,誰想唐柊做生意如此周到,以實惠的價格給出了優質的商品還不夠,緊接著又主動提供售後服務。


    周一大課間恰逢國旗下講話,整隊的時候唐柊從前排鑽到隊尾,就為了提醒尹諶把拉鏈拉上,告訴他敞懷有極大概率會被罰掃操場。


    下課尹諶去小賣部買水,唐柊跟在後麵,鬼鬼祟祟地提醒他不要買小賣部的煙,說基本上前腳剛買後腳教導主任就找上門來了,效率再高點不出半小時家長就被請到教務處了,一逮一個準。


    尹諶:“我不抽煙。”


    唐柊上下打量他,並不相信:“我不會說出去的啦,你小弟也說不抽,高一那會兒還不是被班主任在小花園發現好幾次?”


    小弟指的是賀嘉勳。


    可能形象氣質裏天生存有一些名為叛逆的東西,維持所謂的大哥形象於他來說也不算壞事,尹諶便沒再解釋。


    不知是不是這樣的默認給了唐柊錯誤信號,進來他越發愛與尹諶親近,連續四天約食堂不成,周五的中午居然拉了張凳子在尹諶課桌邊上坐下了,飯盒往桌上一拍:“一起吃飯!”


    前座賀嘉勳踢他椅子:“走開走開,別占道。”


    “我今天帶了好東西哦。”唐柊不理他,自顧自開飯盒向尹諶展示米飯邊上鑲著的一顆蛋,“鹹鴨蛋你吃過沒,流油的那種?”


    尹諶沒趕他走,他就心安理得地在尹諶的桌子上開始剝蛋殼。


    開學第二個星期,帶飯到學校來的學生逐漸多了起來,此刻教室裏的味道很不好聞。


    尹諶以要打個電話為由起身走出教室。原本隻想出來透透氣,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真接到一個電話。


    號碼來自首都,尹諶以前學校裏關係尚可的同學。


    “你真打算在那邊念完高中?”


    “嗯。”


    “唉,你媽媽是怎麽想的,按你的成績,在咱們這兒完全可以考頂尖大學啊。”


    “她有她的考慮。”


    “再怎麽考慮也不能拿你的前程……是不是你爸那邊又出什麽狀況了?”


    聽到“你爸”兩個字,尹諶的太陽穴猛地一突。


    在首都那種地方,即便他什麽都不說,即便他自認足夠低調,還是有人會去窺探、打聽、猜測。隻要他還在首都一天,流言蜚語就永無止歇。


    這便是他服從母親安排,沒有反抗的重要原因之一。


    尹諶轉了個身,手肘向後撐在陽台上:“也許吧,他們那邊向來不安寧。”


    “我聽說他們把你弟弟、就是那個叫什麽謙的,接回家登上族譜了?”


    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無人看見尹諶變得陰霾的眼神。


    以一句“不知道”應付過去後,和電話對麵的人又不鹹不淡地聊了兩句,尾聲時對方三分客氣七分阿諛地約尹諶以後有空回首都約著一起打球,尹諶直截了當地回絕了。


    “不了,打得再好也就是個beta。”


    “瞧你說的什麽話……”


    “有這個時間不如去拍那個什麽謙的馬屁。”尹諶冷聲道,“我很忙,以後沒要緊事別再來煩我。”


    掛斷電話,心情依舊窒悶,並沒有品嚐到想象中舒爽解氣的滋味。


    尹諶在外麵站了一會兒,回到教室時,唐柊還在跟他的鹹鴨蛋鬥爭。


    圍觀的賀嘉勳都看不下去:“別折騰了,蛋殼都被你舔幹淨了,信不信你吃完連蒼蠅都不樂意叮。”


    唐柊聽他這麽說反而很驕傲:“有什麽不好?勤儉節約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尹諶回到座位後一直沒吭聲,唐柊問他幹嗎去了他也不理。相比之下賀嘉勳有眼力見多了,看出尹諶心情不好,閉緊嘴巴大氣不出,吃完去上廁所都躡手躡腳的盡量不發出聲音。


    等賀嘉勳走出教室,唐柊最後舔了一下蛋殼,湊過來小聲問:“是不是租了我的筆記,所以沒錢吃飯啦?”


    尹諶一時沒反應過來,愣在那裏。


    “我看你好幾天中午沒出去吃飯了,如果真的有困難……”唐柊慢吞吞地掏出一張鈔票,眼一閉心一橫,“那這些你先拿去用,回頭打個欠條分期還我好了。”


    晚自習前的休息時間,從同桌那邊得知尹諶夾在書裏的那張五十元紙鈔的來曆,賀嘉勳笑得直拍桌:“哈哈哈他自己窮嗖嗖的,就以為別人都跟他一個德行?”


    尹諶嫌他吵:“別笑了。”


    “不行不行,讓我再笑會兒,他可太好玩了。”賀嘉勳捂住肚子笑,“把鹹鴨蛋配白米飯當成鮑參翅肚第一人,他中午那獻寶的樣子,我想想都……哈哈哈哈哈。”


    想到唐柊明明很缺錢還是忍痛割愛把錢還給他,還盡量挑人少的時候維護他的麵子,尹諶稍有不忍:“他也是為了幫我。”


    聽了這話,賀嘉勳收起笑容,表情變得複雜:“尹哥你不會……想跟他交朋友吧?”


    尹諶沒否認。


    這在賀嘉勳眼裏就是承認的意思了,他麵色一凜,轉身跨坐在椅子上和尹諶麵對麵:“尹哥,你聽我說,千萬不能跟這種人交朋友。”


    尹諶拿起一疊書堆在麵前,把賀嘉勳隔開。


    賀嘉勳把那堆書移走,鍥而不舍道:“真不能啊尹哥,他被嘲笑、被孤立都是有原因的。”


    尹諶麵露不耐,放下手中的筆:“什麽原因?”


    “之前沒告訴你是覺得沒必要,誰知道他這麽大本事套近乎套到尹哥你跟前來。”賀嘉勳環視四周,確定沒人聽到他們的對話,“就是木冬冬他爸,是個alpha,這個你聽街坊鄰居說起過吧?”


    尹諶:“沒有。”


    賀嘉勳撓頭:“尹哥你和你媽媽未免太深居簡出不問世事了……”


    其實不是沒機會了解,而是不想花時間了解。尹諶見他兜半天圈子說不到點上,把筆塞回筆袋裏要出去,賀嘉勳忙喊住他:“等等等等,尹哥你先坐好,我長話短說。”


    以書擋臉,用手掩唇,賀嘉勳終於吐露了實情:“大概前兩年,他爸得了病,具體什麽病不知道反正挺嚴重,當時街坊鄰居們還組織去醫院看過,原本高大威猛一個alpha瘦得皮包骨,鼻子裏插滿管子話都說不出來,都病成那樣了,木冬冬一次都沒去看過他爸。”


    尹諶眼皮一掀:“就這樣?”


    “不不不,重點是,當時他奶奶是想救他爸的,把家裏全部的積蓄都拿出來了,還打算賣了那間鋪子,最後是木冬冬不同意,還以死相逼,才讓唐奶奶打消了這個念頭。”說到這裏賀嘉勳整張臉都皺起來,“那陣子他們家天天鬧,鄰居們都被吵得不安生,唐奶奶還氣暈過去兩次……”


    尹諶垂眼看著攤在桌麵的筆記,目光落在右上角用紅筆畫的留著兩撇胡子憨笑的太陽公公上,嘴唇動了動,終是沒對此發表意見。


    “後來他爸就死在醫院裏了。”賀嘉勳繼續感歎,“這是有多大仇啊,自己親爹的死活都不管,他現在整天樂嗬嗬的,要是我不說,你也看不出他是個這麽冷血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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