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拍賣行這個領域, 傾城春秋隻能算是後起之秀,努力了多年才與中央博物館搭上線,共同承辦了這一次的古董拍賣大會。由文物部門牽頭, 這一次拍賣會上收集到的古董自然都不是凡物,定價高達五千萬的拍賣品打眼一數就有七八件,而且件件都稱得上是傳世之寶。


    被梵伽羅單獨指出來的那幅《鬆風聽琴圖》就是其中一件, 由宋代畫聖元清子所作,筆觸細膩、風格絕俗、雅韻而神清, 莫說專家, 就連普通人見了也能輕而易舉品評出其中的不凡意境。


    能收集到這樣一件拍品, 蘇振榮也是花費了大力氣, 所以把它放置在了最顯眼的地方, 又派遣了很多安保人員在附近巡邏,讓他們不錯眼地盯著。


    是以, 當梵伽羅讓他把這幅畫掛到別處,還預言它有可能被損毀時, 蘇振榮是打死也不相信的。但他頭再鐵也架不住梵伽羅的口鐵,這不,那預言才剛放出去沒多久, 熱氣都還沒消散, 《鬆風聽琴圖》就已慘遭厄運。


    聽見工作人員的話,有那麽一瞬間, 蘇振榮是不敢相信的,幾位專家也都露出一副“你是在開玩笑嗎”的懷疑表情。


    工作人員急得眼睛都紅了, 哆哆嗦嗦地說道:“蘇總, 您先過去看看吧,我路上跟您細說。”


    “走!”蘇振榮站起來的時候動作太過猛烈, 以至於腦袋眩暈了幾秒,眼睛裏一片白花花的,差點跌倒。他掌住工作人員的手,踉蹌著朝書畫廳跑去。


    幾位專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連忙跟上。


    一行人還未跨進書畫廳就聽見了一陣吵嚷聲和兒童撕心裂肺的啼哭,間或夾雜著“你們不要太過分、我們也不是故意的、孩子不懂事”等推托之詞。進去之後幾人才弄清楚真相,腦袋又是一陣發暈。


    這事說來也邪乎。


    蘇振榮布置的書畫廳是可以讓前來參加拍賣的賓客自由參觀的,近距離欣賞一下自己心儀的拍品,待會兒叫價的時候心裏也更有底。這樣的安排可以說很貼心,而且各項安保措施也布置得很嚴密。


    壞就壞在蘇振榮忘了最重要的一點,參加拍賣的賓客是可以攜帶家眷的,於是其中一名賓客就把自己五歲的兒子帶來了,進入大廳後看得太沉迷,忘了照管好孩子,竟叫他胡亂闖到了那幅《鬆風聽琴圖》前。


    廳裏的保安隻管盯緊成年賓客,唯恐其中混雜可疑人物,對一個小孩子並不怎麽防備。哪料那孩子的運動神經非常發達,起初還站得遠遠地觀望,不知道忽然發了什麽瘋,竟像牛犢子一般衝上去,三兩下把畫給撕了,撕完還踩了幾腳。


    當時就有保安發現了孩子的異常,隻可惜站得太遠,再要衝上去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能受邀前來參加拍賣會,孩子的父親也有幾分資產,卻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拿出幾千萬買一幅畫的巨賈。他原本還口口聲聲說會賠償,待看清畫作的標價,頓時就改口了,這會兒正與保安糾纏。


    走進大廳,看見被撕成兩半,還印滿了腳印的價值連城的古畫,蘇振榮的腦袋嗡地一聲就炸了。這幅畫並不是拍賣行的資產,是一位國際知名的收藏家委托他們進行拍賣的,眼下出了這檔事,他們還得給那位收藏家一個交代。


    賠償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這幅畫的價值根本不在於它能賣多少錢,而在於它是華夏文明的傳承之物,是美的凝聚,是古人智慧的結晶,是世上唯此一件不可複製的獨特。它若是毀了,那便是徹徹底底毀了,無論花多少錢都彌補不了。


    蘇振榮也是一個格外愛惜字畫的人,看見這一幕,淚水就下來了,想起那位收藏家比自己更寶貝這件拍品,起初死活不願寄賣,還是自己使了一些手段才勉強同意的,如今他又怎麽向人家交代?


    這件事鬧開了,傾城春秋拍賣行的信譽會一落千丈,今後恐怕再難在這個領域裏立足。


    蘇振榮越想腦子越亂,走過去推開那對糾纏不休的父子,嗓音嘶啞地喊道:“報警!讓警察來處理!我不管你的孩子多少歲,懂不懂事,這幅畫是你們損毀的,你們就必須承擔責任!我懶得跟你們廢話,報了警,我們上法庭直接打官司,看看法院怎麽判。”


    展廳裏到處都是攝像頭,取證非常容易。那位家長也知道自己理虧,打官司百分百會輸,這才不鬧了,隻是摟著孩子一個勁兒地求情。


    蘇振榮一句話都聽不進去,眼珠血紅地看著那幅畫,腦子裏反複回蕩著梵老師的預言――你們把這幅畫掛到最高處去……你們隻管挪動就是,如果拍賣會結束後,這幅圖能夠完好無缺地保存下來,我絕口不提看青銅龜的事。


    如果當時他沒有不以為然或剛愎自用,而是馬上聽取了梵老師的意見,把這幅畫挪到最高處,如今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吧?梵老師曾經發布的那些預言他在網上也是見過的,一條條,一例例,全都得到了驗證。隻可惜事情沒發生在他頭上,他不了解其中的厲害,竟然也犯了與那些蠢貨一樣的錯誤,把梵老師的警告當成了耳旁風。


    這件事,上頭肯定是要追責的,而他作為這次活動的承辦人,最好的結果是被辭退,最壞的結果恐怕還得承擔一部分賠償款。他一個草根,好不容易混到今天的地位,哪來那麽多錢賠償?車貸、房貸、孩子學費,今後又該怎麽還?


    生活中發生的每一件事其實都是相互關聯的,往往一個風波驟起,引來的會是一大堆麻煩。蘇振榮越想越心慌,越心慌就越懊悔,四十多歲的大男人竟當場掉了眼淚。


    沒能保護好古畫的眾保安也心生惶然、惴惴不安。


    那對父子則更為驚懼,如今已抱成一團縮到角落裏去了。


    這件事原本與幾位專家無關,但他們此刻的麵色卻比蘇振榮還難看,隻因梵伽羅已經說了,這幅畫若是能夠保全,他就絕口不提青銅龜的事。反之,這幅畫若最終毀了,他之前提及的青銅龜有假的事,大概率也是真的。


    幾位專家向來不信邪,但事情都已經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毫無征兆地發生了,他們不信也得信。


    所謂鐵口直斷,莫過於此。梵伽羅不是膨脹了,而是有真本事!


    “劉副館長,您看這事……”其中一名專家臉色慘白地開口。


    “我們幾個再把那青銅龜好好看看,不過不是現在,等回去再說。”領頭的專家正是中央博物館的副館長,這次帶隊出來若出了事,他就得負全責。私心裏,他自然是不願意的。


    “存放在博物館裏的東西怎麽可能有假。”他加重語氣說道。


    幾位專家心領神會,紛紛點頭,臉上的驚容也都收斂了。為了撇清責任,他們明白,哪怕那青銅龜是假的,到了他們嘴裏也必須說成是真的。反正他們是這方麵的權威,掌握著普通人根本看不明白的知識,一件文物是真是假,還不是由他們隨口一說?


    這就是知識壟斷的好處。


    這樣一想,幾人紛亂的心就都落到實處,變得安穩了。


    他們到底還是不放心那青銅龜,又不耐煩聽蘇振榮與那對父子扯皮,就走到傳世廳,卻見梵伽羅站在存放著象牙坐佛的玻璃櫃前,白皙的手掌緊貼著櫃子兩側,正在垂眸感應。


    宋睿站在一旁仔細觀察坐佛,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出個所以然。


    聽見腳步聲,梵伽羅轉頭看過來,淡淡道:“這坐佛也是假的。”


    幾位專家:!!!


    梵伽羅緩緩踱步到存放著一把青銅寶劍的玻璃櫃前,搖頭道:“這個也是假的。”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他沿著玻璃展櫃慢慢走過去,細長的指尖連續點出了好幾樣文物,有黃金鑄造的人形宮燈、有神女飛天圖、有粉彩老壽星瓷瓶、還有一尊青銅獸鼎,全都是曆史悠久、價值連城的傳世之寶。


    幾位專家簡直想揪住他的衣領大吼一聲:你有完沒完!


    “這些文物我們回去之後會再請專家進行鑒定。梵老師,您不是這方麵的權威,我們很難相信您的一麵之詞。”劉副館長扯開嘴角,擠出一抹難看的笑容。


    “不用帶回去請專家鑒定了,我已經報警,警方那邊會派人過來調查。”宋睿揚了揚手機,似笑非笑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幾位專家的眼睛。


    “你怎麽不先跟我們商量就報警……”劉副館長氣急敗壞地嘶吼。


    宋睿輕飄飄地打斷他:“保護文物人人有責。這些寶物是在你們博物館被調包的,再由你們帶回去鑒定,這裏麵的程序是不是不太合法?”


    劉副館長明白了,宋睿這是在懷疑他們監守自盜。他先是覺得惱怒,然後就意識到,如果這些文物真的是假的,那麽他們這些平日裏可以輕易接觸到文物的專家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指不定會背上多大的罪名。


    這樣一想,他膝蓋便軟了軟,竟差點站不穩。另外幾名專家也都嚇得臉色發白、心中惶惶。


    “這些文物不可能是假的,我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做一次詳細的檢查,而且還留下了影像資料,你們不信可以去查資料!”劉副館長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高喊。


    “對對對,我們博物館裏有監控記錄的,也有文物的信息檔案,是真是假你們查了就知道了。這些文物肯定是真的!”其餘專家立刻附和,慌亂不堪的心神也慢慢穩定下來。


    說到底,他們還是不願相信梵伽羅的話,哪怕他在外麵的名聲已經可以用如日中天來形容。


    宋睿笑著點頭,溫聲道:“警察會調查清楚的,現在誰說的話都做不得準。”


    梵伽羅沒空搭理這些人,隻是順著展台慢慢走過去,白皙的手掌懸在玻璃櫃的上方,一個一個感應。他每每停下步伐,仔細觀察其中一件展品,幾位專家的心髒就會狂跳一瞬,唯恐他又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來。


    所幸在警察趕到之前,他都沒再開口。


    孟仲帶著幾位國寶級的專家匆匆走進展廳,身後還跟著一連串的警察。看見這個陣仗,劉副館長嚇得冷汗直冒。他還以為警察頂多趕來看幾眼,拍拍照,然後還得聯係他們博物館的專家進行鑒定,哪裏知道他們竟然把泰鬥級的大佬直接請來了。


    由此可見警方對梵伽羅的話有多重視!不過這也並不奇怪,馬遊的案件才剛過去沒多久,作為最大的功臣,梵伽羅與警方的關係正是最為密切的時候。


    劉副館長急忙迎上去,隔了老遠就伸出手,十分汗顏地說道:“梁老,陸老,真沒想到警察會把您二位找來。”


    兩位頭發花白、精神矍鑠的老人隨意與他握了握手,然後就直直走向梵伽羅,輪番與他握手,熱情洋溢地敘舊。


    聽了幾句話音,劉副館長才知道原來梵伽羅竟然還參與了紫微宮的重建工作,與二位大佬是忘年交。


    眼見形勢對自己越來越不利,劉副館長的心神都在打顫,大冷的天,額頭的汗珠竟擦都擦不幹。其餘幾位專家也感到大事不妙,紛紛露出驚恐的表情。


    卻沒料兩位資深大佬在打開玻璃櫃,仔細鑒定了青銅龜之後,篤定道:“這件文物是真品。梵老師,您是不是看走眼了?”


    劉副館長心弦一鬆,竟差點跌坐在地上。他連忙扶住身旁的人,嘴角咧了咧,露出一抹既暢快又幸災樂禍的笑容。這可是報假警,他們博物館可以追究梵伽羅責任的!


    他正待叫囂幾句,讓梵伽羅下不來台,卻見對方戴上潔白的手套,拿起那隻青銅龜,翻轉過來,曲起指關節,在甲殼最薄弱的部位用力敲擊了一下。


    梁老和陸老神色大駭,急忙去攔,卻已經晚了,隻聽當的一聲脆響,那青銅龜的腹部竟被梵伽羅的指頭敲出一個洞,手掌略一歪斜,洞裏就嘩啦啦地流出許多細沙並幾顆銅珠。


    銅珠掉落在地四處滾動,表麵打磨得十分圓潤,似黃金一般閃耀著燦光,顯然是製作時間不超過五年的新東西。


    宋睿戴上手套,撿起一顆銅珠,又撚了一抹沙粒,語氣淡淡:“西周的青銅器與現代的青銅器,在成分上會有差異,把這些珠子拿去鑒定一下,結果應該很快就能出來。沙子的成分也可以做鑒定,原產地不難找到。”


    他把證物袋交給鑒證科的技術員,吩咐對方盡快把結果弄出來。但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樣做隻是在砸實證據而已,並沒有太大的必要。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很清楚,真正的青銅龜是不可能內裏含沙的,在出土的時候文物局就做過x光掃描,早已確定它是半實心半中空的狀態。


    毫無疑問,真正的青銅龜已經被替換成了贗品!


    劉副館長看了看滿地黃沙,又看了看其餘幾件被梵伽羅指出造假的文物,腦袋不禁一陣眩暈。


    這下,事情真的越鬧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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